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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梅山烟雨录 / 第四章 只如初见

第四章 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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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遝頽醒来的时候,却处一片荒山。父亲和妹妹亦不在身旁,遝頽大声的叫唤了几句:“爹!剩膤!”但是空山寂寂,除了自己,半个人影亦无。遝頽惊恐的看着四周,阳光明媚,清风习习,自己半分熟悉的景象亦没有,不知置身何处。
  遝頽从未经世事,十余年来都在父母庇佑之下,而今一夜间母亲不明不白的骤然中毒身亡,父亲妹妹亦是不明不白的不知所踪,便是心智再成熟百倍的人亦是举措无方,何况遝頽尚未及弱冠?不由得悲从中来,蓦然想起母亲教授《诗经》中一首诗,忍不住唱道:“庶见素冠兮,棘人栾栾兮。劳心抟抟兮。庶见素衣兮,我心伤悲兮。聊与子同归兮。庶见素韠兮,我心蕴结兮。聊与子如一兮。”如是反复唱了几遍,心情略好,当下只打定一个主意:“去找父亲和妹妹。”他亦辩不明方向,只好逢路便走。
  行至正午,遝頽饥渴交加,直欲虚脱。迷糊间远远的望见前方袅袅炊烟,时不时的又听到一两声狗吠鸡鸣,似有人居。遝頽强拖两腿前行,果是一颇具规模的市镇,遝頽直望东首第一户人家走去,柴门虚掩,一老者在院内推磨,遝頽做了个揖,高声道:“敢问老人家,晚辈讨碗水喝。”
  老者尚未应答,门内却突然串出一条数十来斤的恶狗,隔着篱笆门对着遝頽一阵狂叫。遝頽惊得饥渴都没了,忙道:“叨扰了,晚辈往前处看看。”转身欲走,那老者却停了推磨,大声的说了一句,似是询问,腔调甚是古怪,遝頽又是一惊:“此处莫非不在梅山境内?”忙换了洛语问道:“老人家,晚辈遇上强人,迷失至此,敢问贵处属何郡何县?”老者声色俱厉的又说了一句,显然他听不懂洛语。
  遝頽心想乡里老朽,听不懂洛语亦是平常,再寻个后生问问便是,就不欲再纠缠,又做了个揖,道:“告辞了。”哪晓得老者见遝頽要走,忽地把篱笆门打开,放了恶狗出来,便往遝頽扑去。遝頽大骇,撒腿就跑,没跑出十步,只觉右脚一阵剧痛,便即跌倒,转头一看,右小腿肚子被咬下三指来宽的肉来。再看那狗时,正津津有味的咀嚼刚刚撕咬下来的人肉,遝頽只觉一阵恶心,气闷无比,竟连疼痛都忘了。
  那老者走近前,查看遝頽伤口,笑意盈盈的说了几句,遝頽仍是半个字亦听不明白,心想此人不可理喻,说不定便是个疯子,忍不住大声叫道:“救命!救命啊!”奇怪的是,市镇上明明有人来往,却对遝頽的呼救置若罔闻。遝頽叫了几句,每叫一句便牵动腿上的伤口,疼痛愈烈,又无人施以援手,接连打击之下,心神俱疲,又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好似有人往自己嘴里灌东西,又腥又臭,苦不堪言,睁开眼睛一看,伤口业已包扎好,亦不如何疼痛,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坐在床边正给自己喂药。
  那姑娘道:“国朝留侯有言‘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你若不吃这个苦药,便得受那疯狗病,男子汉大丈夫还惧口舌之苦吗?”声音娇媚软糯,却是地道的梅山土语。遝颓生性腼腆,又见那姑娘明目皓齿,颇为秀丽,谈吐又是极为优雅,显然不是普通农家之女,不免有些自惭形愧,期期艾艾的问道:“敢问姑娘此是何处?”
  那姑娘道:“此间是眉江。”遝颓亦想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就家破人亡,为什么自己又一夜之间到了这里,爹和妹妹又在哪里?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有若浮萍无依无靠,不由得怔怔的流下泪来。
  那姑娘皱眉道:“你腿上伤口如何了?”遝颓立时知道自己失态了,讪讪道:“一点都不疼了。”那姑娘眉头一皱,道:“那有麻亦或是痒的感觉吗?”遝颓摇摇头,那姑娘脸色更是凝重,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按压遝颓包扎好的伤口,道:“如此呢?”遝颓道:“和往常一样啊,没甚么特别的感觉。”
  那姑娘道:“你先把药喝了,我去叫爷爷给你把把脉,你这伤,痛才好,不痛不痒可是大麻烦。”遝颓心道:“狗咬一口能还有多大麻烦了?”但见她关心之情见于颜色,心下颇为感动,道:“姑娘于我素未平生,却如此热忱相待,在下实是无以为报。”那姑娘噗呲一笑,道:“你是想问我名字吧?”
  遝颓被她戳穿心事,好生尴尬,偏又生性木讷,不善言辞,只知嘿嘿傻笑,那姑娘道:“我叫湫寻,你呢?”遝颓道:“在下遝颓。”湫寻点点头,道:“我呢,不要你感谢,亦不要你报答,你只需不怪罪我就行了。”遝颓奇道:“姑娘玩笑了,在下能怪罪姑娘甚么?退万步说,即便有,在下亦绝不说姑娘半个不是。”湫寻脸上一红,道:“快喝药,我这就去叫爷爷。”遝颓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道:“她害羞的样子可真好看。”又想:“她为甚么脸红?”
  片刻之后,遝颓终于明白湫寻说不要怪罪她的意思了,原来湫寻口里的爷爷,便是放狗咬他的老者。那老者却是满脸喜色,走到床边便要给遝颓把脉,遝颓怒不可遏,正要发作,却见湫寻在老者后面不住作揖,满脸恳求之意,遝颓瞬间没了脾气,竟主动伸出右手给老者把脉。老者道:“左手亦伸出来。”竟亦是地道的梅山土语。遝颓道:“原来老人家会说梅山话。”那老者道:“左手!”显是多余半句话亦不多说,遝颓早领教过他的古怪,伸出左手,不再言语,心里却想:“两手切脉的倒是头一次见,这老头怕是真有些本事。”
  片刻以后,那老者转头对湫寻道:“你来看看。”湫寻应了句,便上前给遝颓切脉,刚搭上手,遝颓手便微微颤了下,湫寻道:“怎么?”遝颓脸上一红,道:“没甚么。”湫寻便不再言语,凝神切脉。不一会,那老者问道:“如何?”湫寻道:“似是虚脉。”那老者脸色一沉,道:“医家操纵生死于一线,焉敢言似!”湫寻正色道:“观其脉,迟、大而软,按之不足,隐指豁豁然空,可断为虚脉。”那老者道:“虚脉因何?”湫寻道:“主气血不足,气不足以推行血脉,则脉来无力;血不足以充于脉,故脉按之空虚。”那老者道:“既是虚脉而已,你慌甚么?”湫寻道:“可他伤口过了十二时辰还是不痛不痒,这是疯狗病前兆啊。”
  那老者道:“伤势如果痊愈了呢?那自然不会有其他感觉。病症需综合来断,疯狗病伤口不痛痒、恐水、怕风、咽肌痉挛是为表征,但任有其一不能断之,需看主征,疯狗之毒噬神经,反应于脉象,有此主征之脉象结合表征,方能断之。”
  湫寻道:“可是那狗确实是疯了,被它咬上断无幸免之理。”那老者道:“所以你仅凭伤口无痛痒这一点就认定这小子有了疯狗病,湫寻,你千万记得,先入为主是医家大忌。”湫寻道:“爷爷,以后我绝不再犯。”那老者点点头,道:“一定要慎之又慎,疏忽半分,便是性命攸关。”湫寻道:“可是我不明白,那狗明明已经疯了,遝颓怎么还能安然无恙?”
  那老者道:“说安然无恙亦只有七成把握,疯狗之毒藏于体内,十数载之后突然发作亦是有的,你爹……”话未说完,便神色黯然,湫寻亦是泫然欲泣,遝颓大惊:“糟糕,狗咬一口会丢性命?”湫寻见遝颓脸色大变,忙道:“不需担忧,爷爷说有七成把握,你便不会有事的。”遝颓一脸苦笑,心想:“又是无端端的飞来横祸,听天由命罢。”
  湫寻又问道:“那遝颓被疯狗咬怎么就没事呢?”那老者道:“天生万物,相生相克,有疯狗之毒,必定便有东西能解疯狗之毒。”湫寻奇道:“爷爷是说遝颓能解疯狗之毒?”那老者摇摇头,道:“当然不是,是这小子不怕疯狗之毒,他体内的某种东西能抑制甚至化解疯狗之毒,或者是血液,或者是其它。如果爷爷找到它,你便不用怕了。”
  湫寻道:“爷爷,其实我一点儿亦不怕,我只是不希望爷爷不开心,更不希望爷爷拿别人来做实验……”遝颓心里一寒:“这老头好不狠毒!”湫寻余下的话便没听清楚了。
  回过神来,却听那那老者道:“平常让你熟读医书,你是不以为然,《皇帝内经》里不是明写着么?”湫寻吐了下舌头,道:“爷爷你告诉我嘛。”遝颓见湫寻撒娇的模样,不由得怦然心动,思量了会,料是祖孙二人在探讨自己不惧疯狗毒之缘由,便脱口而出道:“应当是‘正气存内,邪不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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