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丞相

　　尚书令向缪手捧白玉笏板，双目微阖，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架势。周围文武群臣乱成一锅粥，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皇帝薛纵轻咳一声，朝堂立刻安静下来。“丞相近几日身体如何了？”有黄门官回话：“回禀陛下，温丞相昨日午餐吃了一碗肉粥，晚餐吃了两只蜜桃，比前日多了半碗粥，应当是身体渐渐恢复了。”薛纵点头道：“嗯，丞相身体康健，乃是我国之福。这几日朕身体疲乏，今日就此结束吧，退朝！”黄门官正要答应，尚书令向缪手托笏板向前一步，低头抬手，“启禀陛下，臣有本奏。”薛纵看了向缪一眼，用眼神示意太监将奏折呈上。
　　竹简展开，薛纵看了不到两行，便开口说道：“向卿，我大刘国此时并非天下太平，怎么想起来催寡人立后？”
　　向缪回道：“陛下，太史令张文夜观天象，帝星起于紫薇，分野定于翼宿，属位正是我大刘国，由此星象看，当主后宫诞下皇子。陛下，如太史令所察无误，陛下确是尽快立后了。臣斗胆，清贵妃贾哀，仪态端庄，宽厚仁爱，可当后位。”
　　众位文官闻听此言，尽都手托笏板，向前一步，口中称道：“臣附议。”
　　薛纵闻言，略微沉吟，道：“贾哀年纪尚轻，总领后宫尚可，母仪天下还是差一些。此事容朕好好斟酌一番。”
　　向缪道：“陛下，前月河东河西大灾，灾民流散，匪患四起，有些灾民竟向鼎安城来，近些时日，城内灾民愈发多了，请陛下调拨一支军马，前往河东河西，一路收拢灾民，赈济地方，平定匪患。”
　　薛纵颔首道：“向卿言之有理，只是不知当遣何人，可胜此重任？”
　　中书监党愿向前一步，道：“陛下，臣举荐一人，可担赈灾安民之任。”
　　“何人可担此重任？党卿讲来。”
　　“臣举荐此人，开国功臣，胸有韬略，武艺娴熟，更难得的是，忠心耿耿，鞠躬尽瘁。如此人选最为适合。”
　　薛纵奇道：“党卿所保乃是何人？”
　　党愿答道：“臣保举此人，乃是安南将军邢烈。邢烈将军随陛下南征北战，弓马娴熟，又忠心耿耿，乃是……”
　　“此事不必再说！”薛纵打断党愿，“邢烈将军朕另有他用，没有别的事情就散了吧。”说罢，薛纵起身，众臣跪拜。
　　冲灵宫明社殿外，中书监党愿言道：“向尚书，都太尉，依我之见，贾荒不除，终究是心腹大患，应及早除去啊。”
　　尚书令向缪答道：“我何尝不知，只是陛下看护得紧，今日党中书想以退为进，将太后之位与贾荒做交换，陛下好似早有警惕，一口否决，此事真真难办。”
　　太尉都崇道：“向尚书，党中书，都崇认为，官家自有明断，你我只管安分守己，静待圣裁就是了。”
　　向缪言道：“都太尉此言差矣，我等受官家拔擢之恩，本当鞠躬尽瘁。怎可尸位素餐？”说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党愿冷眼旁观，不置一词。正在这时，一个身着黑袍的光头缓步走来。都崇赶忙躬身施礼，“金明和尚”，党愿也是赶忙施礼。这金明和尚三十岁年纪，光头无须，面相方正，身材颀长，一袭圆领黑布僧袍，皂鞋白袜，两手空空，不托钵盂，也不持锡杖，若着华服也是一个美男子。
　　金明和尚走到近前向二人作个时揖，接着开口言道：“近几日闲来无事，想约会二位大人，去温丞相府上探望，不知二位大人可否得空？”
　　二人对这行为奇怪的僧人很是尊敬，连忙道：“劳动金明和尚，既是国师令，我等敢不从？”金明和尚摆手言道：“国师二字休要提起，今日未时四刻，丞相府见。”
　　言罢，金明和尚作个时揖，缓步而去。党愿与都崇面面相觑。
　　未时四刻，太尉都崇，中书监党愿，黑衣僧金明和尚，齐聚丞相温商府中大堂。同坐的还有丞相之子温华，尚书令向缪。
　　几个人都仿佛在参禅，跪坐在几前，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双目微阖。几旁置一火炉，炉上有泥壶，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捣末煮茶。桌上摆着四个大碗，装四样茶点-金丝枣、桃脯、春卷、馄饨，还有四个小碗，装着四样煮茶的佐料-葱末、姜末、茱萸、橘子。
　　忽听得后堂传出吟诗声：
　　茶汤出炉，末沉华浮，
　　釜中沉浮，缶内锱铢。
　　焕若积雪，华如桃敷，
　　奈何糟醴，不与时足。
　　茗不堪与酪为奴！
　　一首诗颂罢，屏风后转出一鹤发老者，宽袍大袖，衣着宽松，皮肤透出红色，很有些返老还童的样子。老者身材高大，面目威重，正是丞相温商。众位皆起身行礼，问候不绝。
　　老丞相端坐在主位，开口言道：“今日三省只有门下未到，国师都亲自来了，可是有什么惊天大事吗？”
　　金明和尚作天揖道：“老丞相，国师不敢当，还是由二省执事和您说说吧。”
　　都崇当仁不让道：“老师，南疆谎报大捷，两河灾荒，匪患不断，北境战事又起，又有贾荒祸乱宫闱，刘国危矣！”
　　老丞相看了都崇一眼道：“何时才能沉下心来？毛躁性子改不了！你看二省的执事着急了吗？”待都崇悻悻坐下后，丞相又道：“南疆之事，陛下明察秋毫，自不必说。两河灾荒，可遣一下位浊官前往，你等既可以施恩于下，又可以邀宠于上。北境战事，有晁息挡着，不会有什么大事。只是这贾荒，却有些难办。”
　　尚书令向缪道：“不如趁着此次游牧叩边，把这贾荒派去北境。此人被晁息退婚，两家正是不合，将此人送去北境，可解心头大患。”
　　老丞相沉吟不语，中书监党愿说道：“向大人，我认为此时不可操之过急，此时贾荒正是得宠，只怕很难得手。”
　　老丞相说道：“贾宣镇守南疆，依例当质子在京，贾荒之事，容徐图之。”
　　众皆称善，老丞相自怀内掏出一锦盒，打开锦缎包裹，盒内盛着青绿色的粉末，正是上等的寒食散。老丞相让仆人将寒食散分与众人，金明和尚推却不受，老丞相亦不恼。众人其乐融融，金明和尚只是饮茶，一言不发。
　　同样只是饮茶，一言不发的，还有太尉都崇。都崇并没有服用寒食散，而是悄悄的用布帕包好，藏在怀中。
　　史官记之曰：“请立哀为后，上不允，又请使邢烈赈两河，亦不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