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余子

　　“余家算是彻底完了...”
　　深夜，一群街坊小贩正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人群面前，冲天的大火正吞噬着一座气派之极的府邸，府门前的鎏金牌匾已被烧得焦黑，隐约只能看见一个“余”字，府中不时传出凄惨的女声。
　　此刻还是午夜子时，愈演愈烈的火势却已将广安城的上空蕴起了丝丝红光。
　　“肃静！”
　　正当众人议论声越来越大时，一队身着灰甲的士兵出现在了府前石坪上。
　　带头之人骑着一匹灰马，身材高大，是个满脸络腮的黑脸大汉，大汉浑身煞气十足，一看便是久经行伍的杀伐之人，火光映衬下，他的面容更加黝黑模糊，竟有几分地狱判官的味道。
　　黑脸大汉冷眼环视了一圈人群，手中藤鞭一挥，冲围观人群吼道：
　　“余家突遭大火，官家的救火人马正在赶来路上。闲杂人等即刻退避，否则一律以纵火嫌疑扣起来！”
　　话音刚落，其身后的灰甲兵便一个转向，排成整齐一列，齐刷刷地抽出了腰间狼刀。
　　围观的众人见此纷纷脸色发变，立马手忙脚乱地一哄而散，哪儿还敢停留半分。
　　“呵呵，李城将还真是带兵有方呐。”
　　正当黑脸大汉心中暗自点头时，杂乱人群中传来一个有些突兀的声音，前排人群散去，缓缓露出一顶方轿，四个精瘦干练的黑衣奴仆四方而立，那道略显尖锐的声音正是从轿中传出。
　　城将李达闻言脸色一狞，正想发作，但眯眼看清那顶红方轿后，整个人竟是脸色一变，其急忙翻身下马，一路小跑便来到那红方轿前。
　　“启禀少主，余家四周已被纲云链锁住，暗手也已就位，余家上下绝逃不掉一个！相信那东西...”
　　李达贴着轿门低声说道，言语间带着丝丝殷勤。
　　“好了，我也不过是来看看热闹，毕竟亲眼看到一州大族陨落可比戏班子唱的有意思多了，一个时辰后，我便和父亲摆好庆功酒，恭迎李城将的大驾吧。”
　　轿中人似乎不愿在此多谈，冷哼一声，直接打断了李达的汇报。
　　“是，是...”
　　李达脸色一讪。
　　轰！
　　就在这时，一声突发的巨响打断了二人谈话，连那李达口中的少主似乎也被惊动了，一只煞白的手轻轻掀起一角轿帘，露出一道狭细的冷眸。
　　原来是那余家的牌匾终于抵不住大火凶势，刺啦一声，直直坠落在了二人眼前。
　　...
　　两人谈话不过须臾之间，人群仍在杂乱地哄散中。
　　看热闹的胆子，他们是有的。
　　和官差作对，着实为难他们了，人们都隐约感觉这里正发生着一些事情，但不管是什么，显然都不是他们应该知道的了。
　　“死乞丐，长眼了吗！”
　　一个的行脚小贩满脸怒色地喝骂道，他也是今晚看热闹的人之一，结果在急行时一个不留神，便直接与一名逆行少年撞了个正着。
　　被撞翻在地的人看着十四，五岁，披着个不知哪儿捡来的脏袍，满脸煤灰，根本看不清楚实际面容，只有一双黑眸看起来颇为有神。
　　那被撞翻的少年瞟了一眼小贩，完全没有理会其气急败坏的聒噪，而是抬头望向了余府方向：
　　冲天火光，列队兵甲，一人一轿......
　　当“余家”牌匾直直坠落的画面映入其眼瞳时，少年眨了眨眼睛，瞬时收回了目光。
　　他拍了拍腿上的尘土，身形有些踉跄，很快便不着痕迹地融入了离开的队伍。
　　......
　　少年名叫余年，刚从这座正化为灰烬的余府中逃出。
　　......
　　半刻钟后，余年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广安东城大门，一举一动与那街边的寻常乞丐毫无差别，完全没有引起任何守城官兵的巡查。
　　此刻城门已开，路上已经陆陆续续有些行脚商人。
　　等到真正离开哪些守城兵士的视线后，少年才止不住地喘起了粗气，谁也没有注意到其袍内双腿此时竟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半晌后，他摇了摇头，紧紧握住双拳，直至掐得双手有些发紫，这是唯一能让他强行镇定下来的方法。
　　走海路。
　　这是出城的路上便做好的决定。
　　官路目标太明显，广安城府育有嗅灵犬，在官路地形下搜寻到他的踪迹不需超过两个时辰。
　　城北万木山脉地形交错，若是进山，恐怕城主府的人还没找到他，他就先成了山中野兽的野餐。
　　不过最让余年忌惮的是，曾有传闻，二十年前大秦国饥荒肆虐，饿殍遍野，有猎户为了谋生结伴深入万木山脉狩猎，最后却只有一人疯疯癫癫地逃了出来，那疯人从此逢人便说自己在深山看到了数十丈高，会口吐神炎的神兽。
　　没有人去证实过这流言，只是从那以后，万木山脉深处便渐渐成了一处禁地。
　　虽说余年自小习武，身体打磨的远比同龄人结实，但他还没自大到认为自己能和万木山脉的凶兽抗衡。
　　故而只有走海路，离开广安城，才能生，才能活。
　　打定主意后，余年不再多想，选定某个方向后急行而去。
　　半个时辰后，其微喘地站在万木山脉外围的一处山脚下。
　　沿着货道去东边的红日海港是广安城海货商人最常走的路线，但余年并不放心，直觉告诉他无论是时间还是风险都不允许他走这条路。
　　好在他知道一条去红日海港的捷径，小冷山。
　　说来也巧，三年前，随家族出游到万木山脉外围狩猎时，向来和家族同龄人不对付的他，无聊时曾独自攀爬过这座小山。
　　此山高四百余丈，地形陡砺，多为光秃的峭壁，只有稀稀的荒草分布在陡崖之间，常人根本无法攀登，他当初也不过是一时起了打磨身体的心思，待他好不容易登上峰顶时却惊奇地发现，山的另一边不远处便是那广安城最繁闹的港口，红日海港。
　　余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没想到当年的歪打正着如今竟有可能救自己一条小命。
　　心中也不再多想，他飞速卸去身上所有不必要的负重。
　　一道孤零零的身影直奔小冷山而去。
　　与此同时，天空突地阴云密布，云间隐约有闷雷翻滚，不时划过一道闪电点亮整个夜空。
　　.....
　　城主府内。
　　“废物！”
　　摔杯的声音在府内大堂里响起！
　　在府厅外守候的两名副将打了个冷颤，对视一眼后，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谋划如此之久，居然还是跑了一个，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要你们有何用！”
　　厅堂内，一个身穿青衣，面色惨白的青年正指着城将李达厉声质问道。
　　“柳..少主，其实是这样...”
　　李达还想再解释什么时，一个宏厚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二人谈话，李达听到这声音主人一发话，赶紧低头禁声，而那阴鸠青年则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再言语什么。
　　“好了，两个时辰处理好。”
　　发话之人是名身穿灰袍，两鬓斑白的老者，其稳坐高堂，呼了呼茶气，轻呡一口后缓缓放下瓷杯，说罢便缓步离开了厅堂。
　　“谨遵城令！”
　　李达闻声一颤，急忙磕首退下，在外等候多时的两位副将见到李达退出来，赶紧跟在身后一起离开了城主府。
　　“四路！城中、官路、万木山脉，红日码头，一个地方都不要放过。一旦发现，立刻抓获！”
　　李达不愧多年身居城将要职，此时的他虽然满腹怒火，却是有条不紊地下达了抓捕指令。
　　“遵命！”
　　两名副将抱拳应道，随即转身离去。
　　李达望着两名副将的身影，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微屈胡须随风轻微颤动。
　　他很清楚若是没办好这件差事，他这城将之位恐怕也是到头了。
　　......
　　天虽未亮，生意人早开始忙碌起来，广安城，官路，货道上的人流此刻已是络绎不绝。
　　......
　　“若是抓住这小子，我亲自和城主大人求情，饶你一条小命倒也并非没有可能。”
　　城外货道的一间茶棚内，城将李达正对着身前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缓缓说道。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跪在其身前的少年闻声立马以头抢地，疯狂磕头：
　　“大人，那小子是我们余家老七，一向和我们余家其他几个兄弟不对付。若不是他母亲......”
　　少年咽了口唾沫，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抖落出来。
　　“不过大人......余年这小子虽从小寡言，但实在奸猾似鬼，从小到大，谁得罪了他都少不了吃一顿闷亏，而且他从小便好习武，在整个广安城都算小有名气，城中寻常的府兵若是单遇上他，怕......怕是制不住他......”
　　少年名叫余风，乃是余家二子。
　　昨夜一场大火，余家彻底陨灭，府兵收拾残局时在后院古井中发现了他。
　　“有点意思......”
　　李达听完余年的生平经历后，整个人目光闪烁，似乎对这余年极感兴趣，手指还时快时慢地轻敲击着破旧的茶桌。
　　不知过了多久，李达眸中突然电光一闪，似乎终于想通了什么。
　　“传令，港口！”
　　说罢，整个人倏然起身跨上一匹枣马，直奔红日海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