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所谓“心想事成”

　　夜半时分，黑暗的房间里，黑色的大床上，一个人在睡梦中不安地喘息，胸口剧烈起伏，在寂静的夜里，可以听见空气急速通过气管时的轻嘶声……
　　熟悉的漆黑的梦境，浓稠的迷雾，看不见进口也看不见出口，压抑得让人烦躁，急迫地想要宣泄……
　　他只能不停地奔跑，期盼能寻找到出口，心底里却清晰地知道，这是徒劳！
　　“孩子，众生皆苦，我们生来就是一个人，父母也只能陪我们走过一小段人生路，剩下的路要自己走，你要学会一个人好好地生活……”
　　“你要想，一直一直想，你想要的生活就会变成现实的，这就叫心想事成！”
　　梦中，苍老的声音里有阅尽人生苦楚后的淡然，如清风安抚着焦躁不安的心……
　　终于，他醒了过来，猛坐起来，手掌抓住胸口黑色丝绸的睡衣，青筋毕现！
　　看一下床头同样黑色调，流线型设计的闹钟，时针指向三点钟方向。
　　这次的睡眠时间更短了，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在梦境中的挣扎耗尽心力，整个人感觉比入睡前更疲惫了。
　　他放弃了继续睡觉的打算，到厨房为自己煮了一杯浓浓的黑咖啡，打开书房里的电脑，进入了代码的世界——冷静的，有序的，可控的，安全的代码世界！
　　早上七点，他和往常一样准时出门，到达菜市场刚刚七点十分。
　　“小伙子，来了啊！来看看，昨个晚上刚抓的，还活着呢，你看，大吧？这个头，我也是第一次见！”
　　这个摊贩大叔是他的定点供货商之一，人称“董叔”，经常能弄到野生的大鱼，JERRY爱吃。
　　他说的大鱼，是一条二十多斤的黑鱼，这个个头的黑鱼真的很少见，最少也要十年左右才能长到这么大，躲过无数次抓捕的漏网之鱼。
　　今年，也不知道怎么的，经常可以买到这样的超大号各种鱼，去年的这个时候，买一条10斤左右的鲤鱼都难，过度抓捕几乎耗尽了仙来湖里的鱼资源。
　　可能是因为大雨吧？
　　“好，就它了！”何之仪说道。
　　JERRY应该很喜欢吧，它喜欢黑鱼汤，把黑鱼慢慢熬煮，炖成浓稠的白色肉汤。
　　何之仪很快在心里定下了菜谱，扫码付款后离开。
　　下午三点，魔幻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会议室，办公例会。
　　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10来个主管，清一色的年轻人，服装各异，有西服笔挺的霸道总裁范、有粉红浪漫的甜美公主范、也有休闲运动款，当然，也少不了程序猿的标配格子世界款……
　　百叶窗遮住外面难得的阳光，投影仪的光照在洁白的墙壁上，光影变幻成一个个的字符和图片。
　　何之仪听着各个部门主管汇报工作进度，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和具体安排，呼吸越来越困难，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他不由得紧皱眉头，手也烦躁地拉开领带，希望能呼吸到更多的新鲜空气，缓解滞闷的感觉。
　　正在汇报的格子风男孩，看到何之仪万年无表情的冰霜脸上皱起的眉头，声音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来：“老……老大，我……我已经很努力了，这个星期的进度已经超过预期进度了……”
　　何之仪感觉越来越不好了，胸口甚至开始绞痛，他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大口地喘气。
　　格子风再迟钝也发现了何之仪的不对劲。
　　“老大，你怎么了？”
　　“老大……”
　　“老大……”
　　大家围过来，声音嘈杂起来，何之仪感觉世界渐渐暗了下去，周围的声音也忽远忽近，飘忽起来。
　　“大家散开，不要围着，老大呼吸困难，大家离远点，让老大呼吸点新鲜空气……”
　　“桃子，打120……眼镜，把窗户打开……茉莉，去给老大倒一杯热水……其他人，都回工作岗位……”
　　这是林晶的声音，一贯冷静的声音里透着恐慌，导致音调比平时高了些许，有点尖锐，语速也加快了几分，但是心理素质还是一贯地好，一番指挥条理分明，马上安抚了乱局。
　　是谁把他平放在地上，手抚摸着他的脸，带着轻微的颤抖……脸上滴落的，热热的液体，是眼泪吗？
　　鼻尖是熟悉的淡淡甜橙香味，甜蜜的，带着几分腻，是林晶呢，她喜欢的，总是和自己外表不符的东西，明明是一个冰美人啊，偏爱甜腻的甜橙……
　　意识飘飘忽忽，彻底远离……世界漆黑，如亘古的黑夜……浓墨般的黑……
　　不知道在寂静中飘荡了多久，浑浑噩噩地，无目的地飘荡，离现实那么远，似乎脱离了肉身的桎梏，灵魂也轻松了起来呢……
　　“一一，你醒醒啊，你看看我们啊……”
　　耳边不时传来遥远的悲泣声，像呼儿归来的母亲，悲伤地、期盼的、无望的……
　　一一？奇怪的称呼呢，这样亲昵的，和他的世界格格不入呢……
　　虽然不知道悲泣的是谁，但那么温暖，那么亲昵，对他有莫大的吸引力，他不知不觉地朝那个声音飘去……
　　一道光从声音飘来的地方照进黑暗，浓墨般的黑慢慢褪去，世界变成灰白的……
　　……
　　当他醒来，艰难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在一间独立病房里，能听到各种仪器的声音，脸上罩着氧气罩，胸前贴着心脏记录仪，身体插着各种管，久未活动的身体透着麻痹的酸软，透着氧气罩，他甚至闻到了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
　　这是……重症监护室？ICU?
　　他试着扭动脖子，观察周围，失败了，这具身体仿佛不是他的，他无法支配，只能被动接收各种感觉。
　　左手手心里，好像握着什么，他努力地动着手指头，终于，他成功地动了一下食指。
　　几秒之后，他感觉左手边有动静了，好像是一个人迅速地坐了起来。
　　“一一，一一，是你吗？刚才，刚才，你动了是不是？”
　　熟悉的声音，透着狂喜，不再是悲伤的……
　　她起身看着他，看到他睁开的眼睛，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转身跑出病房，病房外传来她欣喜的声音：“医生，医生，我家一一醒了，他醒了！……医生！你快来啊！”
　　可是，她是谁呢？她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是自己却不认识她。
　　难道是因为带了氧气罩，她认错人了？得有多眼花？
　　很快，一群医生围过来，各种检测。
　　好困啊！
　　之后的几天，何之仪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心底的疑惑也慢慢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现实很荒谬的感觉！
　　是的，各位没有猜错，他重生了！
　　重生在一个16岁的男孩子身上，这个男孩叫做王天一，那个喊“一一”的女人，是他的妈妈——钱多多女士。
　　醒来后，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现在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了普通病房，家属探视不受限制，他又见到了一个中年男人，是男孩的爸爸，还有几个老人是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其他的叔叔阿姨舅舅表哥表弟无数，他压根分不清楚。
　　可能是因为原身的影响，也可能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他过去几乎过目不忘的超凡记忆力没有了，只能凭感觉判断这个男孩有一个庞大的家族，亲戚无数。
　　他是一个理性的人，无神论者，虽然在网络时代，网络文学大行其道，各种穿越、重生的桥段他都不陌生，但是那都是虚拟的啊，YY的文学，是梦幻，谁知道，有一天，他自己就穿越了，以他一贯的思维模式，他甚至给自己的穿越分了类：魂穿！
　　他悄悄向护士打听过，这几天是不是有一个叫做何之仪的病人，被救护车送过来的，出院了吗？
　　得到的答案是——死了
　　“好可惜，急性心梗，送过来已经昏迷，抢救了半个小时，没有救回来，他女朋友当场哭晕了过去呢……那么年轻，又高又帅，女朋友也漂亮得很，可惜了……”护士惋惜地说。
　　他只听到了前面——死了！
　　心底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自己听到自己的死讯该如何反应？
　　像解脱，也有些遗憾，除了这些，他担心的只有那些流浪猫，以后谁会去喂它们呢？
　　可是，为什么穿了呢？
　　他心底其实有一丝明了。
　　作为何之仪时，他是孤独的，记忆是从孤儿院开始的，他早慧，提前看到了太多人生的苦楚，有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的婴儿，大冬天丢在孤儿院门口，一些幸运的被及时捡了回来，那些不幸的，就冻死在漆黑的冬夜里；被丢弃的孩子，大部分都有身体残疾，兔唇算是轻微的，有很多孩子脊柱裂，骨骼发育不全，生来就不能直立行走，还有很多没有视力、没有听力先天性心脏病……
　　孤儿院里，孩子很多，有孩子的地方就有争斗，大孩子乘保育员不注意，欺负小些的孩子的事情经常发生，不是说孩子有多坏，只是小，不懂事，但是伤害是实打实的。
　　也有温暖的事情，周末有很多义工到孤儿院陪伴孩子，陪孩子做游戏，玩耍，也有一些有特长的，会教孩子们画画、唱歌、跳舞。
　　但孤儿院的常态是离别，这才是他最害怕的。
　　喜欢的义工某一天突然不来了，以后也再也见不到了，他们可能是离开了这个城市，可能是其他的原因；好朋友有一天忽然被领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离别发生在每个猝不及防的时刻……
　　后来，他慢慢长大，拥有了用不完的财富，优渥的生活，可是他拥有的，换不来他想要的。
　　从始至终，他都希望八岁时的意外不要发生，他会和父母在一起生活，平静地长大，可以预期生命的每一个阶段，稳定地生活。
　　无数次，他躺在森林公园的那棵老槐树下，仰望天空，心底都这样期望……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可惜，时光不会倒流！
　　他渴望爱，也惧怕爱，最终猝死在未得到爱的时光里。
　　他真正敢爱的，只有那些流浪猫吧！但是就算爱，也不敢让他们真正走进他的生活里，不敢真的带回家，而是选择每天定时去喂食。就像他明知道林晶喜欢他，不敢回应一样！
　　“你要想，一直一直想，你想要的生活就会变成现实的，这就叫心想事成！”
　　院长的话仿佛在耳边响起。
　　“院长，你说对了！”他在心底说。
　　看看这个穿越后的王天一，有一个完整的家，父母对他爱若珍宝，从他有意识起，身边一直都是至少两个人陪床，寸步不离。
　　陪床貌似是有特意商量了班次的，家里的亲戚轮流看护，没有轮班看护的，也会趁着每天送饭的时候来看他，病房里一直热热闹闹，查房医生每天都往外赶人。
　　一日三餐都按照医生的吩咐，精心制作，花样不断，没有重复过一次，口感也带有不同的特质，明显也是各家轮流做的。
　　爸爸妈妈每日待在病房里舍不得走，轮值看护的亲戚就会强制他们回家休息，据说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因为年级太小，担心吓到，一直瞒着他受伤住院的事情。
　　王天一脑部受伤，记忆断断续续，他通过一些片段，知道了一些大概的情况。
　　王天一，15岁，秋天开学就是初三生了。
　　学习渣，脾气爆，拽炸天，一言不合就干，从小到大，父母跟在他后面收拾了无数的烂摊子，明显一个大脑发育没有赶上身体发育的二货。
　　身高大约175，相貌嘛，目前不晓得，但从记忆里周围人的眼神判断，应该是中不溜秋的，平均值上下。
　　特长：无。
　　爱好：网络游戏，最痴迷魔幻世界。
　　因为爱玩游戏，经常逃学，认识一大帮常年厮混在各个黑网吧的社会人。
　　何之仪严重怀疑王天一这次住院是因为打架斗殴！
　　为了他，妈妈辞职在家做了全职妈妈，家里的经济收入全靠爸爸一个人。
　　妈妈希望他考上重点高中，所以暑假给他报了全科的补习班，花费不菲，他不愿意去补习班，因为这个，和妈妈已经半个月没有说话了。
　　“……欠揍的小孩！生在福中不知福！”他不由得在心里骂以前那个不靠谱的王天一。
　　“是啊，是很欠揍！”一个有点破的公鸭嗓子声音在心底响起。
　　“谁？”何之仪看看病房里，今天是大姑和二姑陪护，大姑在洗手间洗衣服，二姑趴在陪护床上午休，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
　　“是我，王天一。”回答的声音拽拽的。
　　“我要走了，今天是头七，我才能和你说上话。”
　　“我告诉你啊，你占了我的身体，就要对我负责，我的爸妈妹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七大姑八大姨全托付给你了！”
　　“你对我爸妈好点，不要像我，总惹他们生气……”
　　“还有我妹妹，那小丫头虽然牙尖嘴利的，但是心眼好，你对她耐心点……”
　　“我去了那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孟婆汤就会把他们忘了……”
　　“你替我好好照顾他们……”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仿佛是王天一边说边飘远了。
　　“好的，我答应你，既然占用了你的身体，就会照顾好你的家人！让他们一生都平安喜乐！”
　　何之仪在心底郑重承诺王天一。
　　“谢谢你！哥们！我们有缘再见！”
　　王天一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带着心愿得偿的满足和淡淡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