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回忆

　　从那次捕蛇行动结束开始，一直陪伴着我的二舅疯了，整天自言自语，而只见过几次面的母亲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给我留下任何关于她的线索和记忆，而他也和母亲一样，在我的记忆中告别了，关于他的记忆，也在这十年光阴中渐渐抹淡……
　　八岁，金色的童年时代，就是在这一年正月，二舅带着我第一次回到于家给五十岁的外公贺寿，这也是我第一次见他。虽然现代已是现代化时代，但外公依旧干着族辈留下来的事业——捕蛇。还住着祖籍留下来的房子。
　　我们一回去就去找了素未谋面但日思夜想的母亲，却没有找到，二舅只好拉着我先熟悉人和环境。之后，天生的探索精神让我开始一个人乱走。
　　在于家清式的房屋间，我发现了一个破旧的小院子，而一个看上去比我大的男孩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根上，他大约十岁左右的样子，穿着一件单薄的青灰色破衫，头发乱糟糟的，苍白的小脸，忧郁的眼睛，嘴角的线条迅速地消失在两腮里，几年后我才知道，这是内心无比坚定而沉默的像征。他很清瘦，在这还不是很温暖的季节里，他显得格格不入。
　　似乎完全不在意有人进来，他连看都没有看过来一眼，还是。自顾自地坐着。
　　“你在干嘛呢？”我很好奇，这么冷的天，居然还有人穿得这么少，可他却依旧一动不动，连个表情也没有。不过我还没有放弃，又问了一遍“你干嘛呢？”
　　他终于有了一点点反应，转过头来茫然地看着我，之后又像一片白色的云，无声的从我的视线中飘过。我的好奇心更重了，慢慢的走了过去。这个时候的南方，虽然还有很冷，但已经有了温暖的气息。半路上，我注意到积雪开始融化了，那冻结的河里时而还会发出一声声寒冰裂开的声音，这些都成为了我当时的乐趣。我走得很小心很轻，生怕踩到冰水滑倒。
　　我终于走到了他身边，笑着伸出手说：“我是于寻昔，大哥哥，你叫什么啊？”我从他诧异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丝欣喜，但又像流星一样马上不见了，他没有伸出手来，我也只好知趣的伸回手。
　　“大哥哥，今天是我外公的生日，我们吃些东西吧！”我又找到了这个话头，不知为什么，我总想把他带到外面去，他还是摇摇头。
　　“寻昔，寻昔，你在做什么啊？”我一转身，发现一个漂亮的女人和二舅满头大汗地站在不远处，朝我招手。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漂亮的女人就是我的妈妈，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与她见面，从小，我没见过人人都有的父亲，而母亲从来都只寄来一封信，这八年来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是二舅于森。
　　迟疑了一下，我对他说：“大哥哥，我去给你拿东西吃，你乖乖的在这里等我噢！”也许他并没有说什么，但我还是乐呵呵的走了。谁知道我这一去，一直到我十一岁的时候，我才再一次见到他。
　　这一次，他是在于家那片芦苇荡附近，他比三年前明显长高了，却还是那么苍白，那么清瘦与安静。于家的人很多，大舅，三舅，四舅的样子，我已经完全混淆了，至于他们的儿女，我更是叫得稀里糊涂的。唯有他，我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又一次站在他面前，不停地试图跟他讲话。
　　“大哥哥，我们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吗？”我满以为在这三年的光阴里，他会有所改变，却不曾想他居然和以前一模一样。见他的表情，我心里有些失落，他是不是因为当时我一声不吭不响地走了，所以生我的气呢？可我也是无奈中的无奈啊，我突然开始委屈起来。
　　难受间，我突然看见了他手上的动物齿印，每处两个小洞，有深有浅，有暗有淡。
　　我突然间明白了，我们家是捕蛇世家……“你的手受伤了，有没有消过毒啦？”我心中一边暗骂于家的制度，又一边庆幸自己是外孙女，虽然从小二舅就在身体灵活力，弹跳力等都训练过我，但我却不用参加捕蛇活动。“这个给你吧！”我从包里翻出消毒液，递了过去。
　　“木头？寻昔？”我一看，卡住了，唉，我什么时候才能把那些舅舅和哥哥姐姐们分清楚啊！这个人和他一样，高了我半个头，但比他有气色，比他胖得多了。
　　我简直觉得舌头打结了，完全说不出话来。“啊……哈哈，那，哥，你怎么在这？”
　　这个哥哥笑了笑，似乎看出了我记不住他，介绍说：“我是你于冉哥，嗯……我们先回去吧，五姑回来了，想见见你。”
　　我突然来了精神，“我妈回来了？她在哪儿啊？为什么要找我？她是不是又要走了？她有没有说什么？啊？冉哥哥，你倒是说啊！”
　　谁知于冉已被我问的满头黑线，但还是说：“你自己去问五姑不就行了？”
　　“好，我这就去！”我看了一眼身边沉默不语的他，走了。
　　“冉哥哥，那个刚才我旁边那个叫什么啊？”回家的路上，我突然问于冉。
　　“他？他是外公在三年前的一次捕蛇行动中捡来的，是个哑巴，我们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好像记不清……你问这干嘛？”他大致回忆了一遍，又问我。
　　我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心说那下次见面，我也叫他木头吧！我回去了，却没有找到母亲。这时时近黄昏，母亲会去哪里呢？我又去找了外公，但愿母亲也会在那里吧。
　　外公住在一间很简陋的房子里，我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母亲的声音——
　　“爸，这事交给你们了，照顾好……照顾好寻昔，这些年来，我不是好妻子，更不是好母亲。”母亲突然哽咽起来，我突然有些伤感，悄悄离开了。
　　母亲和我再也没再相见，她只留了一封信，说是去执行活动，要我等她回来。而木头也不见了，冉哥哥告诉我说，他跟随母亲去捕蛇了，
　　十五天后的早晨，阴雨连绵不断……
　　二舅浑身是血，衣服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湿漉漉地趴在于家家门口，嘴里空虚地喊着我今生都无法忘却的话“他们……他们全都失踪了，那个地方不……不！有蛇怪！看，看，俩个头呢！它们过来了！救命啊！”
　　这句话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外公痛苦地喊了一句“冤孽啊”，随即光荣地倒下，场面一片混乱。而我却哇地一声抱着二舅哭了，咸涩的液体从我的眼角流下……
　　所有人都愣了，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