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垂钓风波

　　接连下了几日大雪，世间万物皆被染白，天地之间，诚然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翌日，雪一停，金陵城里里外外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平坦大道上，马车拖物载货，来回往复，开始通商。
　　金陵城中，茶坊、酒肆、窑楼，灯红酒绿。当铺、肉铺、脚店，商贩遍地。
　　什么珠宝香料，香火纸马，街巷商货更是琳琅满目，类别繁多。引得众多游子到此聚玩，好不热闹。
　　而此时，城东郊外，一条野河边，樟树底下，一老一少，抛竿垂钓，似有抛开凡尘俗事之势。
　　少年十五六岁模样，黑发似墨，明眸皓齿，站得笔直，面对微微泛起涟漪的河面，脸蛋被河风吹得红扑扑，尤显稚嫩。
　　老者年过七旬模样，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眯着双眼，盘坐于地，倒像是睡着了一般，纹丝不动。
　　少年被冻得有些委屈，撇嘴道：“师父，这么冷的天，为何出来钓鱼？”
　　老者被徒弟吵醒，慢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袋陈旧的酒囊，拧开盖子，仰头，将酒倒入嘴中。
　　“哈！好酒，好酒啊！”
　　老者自得其乐，“咕隆咕隆”地喝了几口酒之后，还不忘“巴滋巴滋”回味一番。脸上尽显酒色，两晕通红，全然不理徒弟，显然是个迷糊的老酒鬼。
　　“师父？！”
　　少年又道一声，心中气恼，鼓着腮帮子怒气冲冲怒瞪老者。
　　老者见徒弟投来满腔怒火，也不意外，微微叹了一口酒气，眉尖一挑，道：“傻徒儿！钓鱼么，自是用来享用的，还用问？”
　　少年冷哼一声，眼珠子乌溜一转，笑道：“山中自有野味，何必在此吹风钓鱼？要不去逮几只野兔？给师父您老人家换换下酒小菜？”
　　老者白了徒弟一眼，又沉声道：“山中妖魔横行，你逮野兔，自有妖魔逮你。”
　　少年听了这话，非但不怕，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老者见他大笑不止，径自摇了摇头，也不说话，既而又开始闭目养神。
　　少年笑了一阵，见老者沉默不语，自知无趣，又收敛笑意，静心垂钓。
　　轰隆隆！
　　陡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从山林深处飘来一片黑云，伴着滚滚惊雷而来……
　　老者闻声，抬头望天。
　　接着，眉头一皱，脸色大变，沉声道：“卿儿，收杆！”
　　“哦！”
　　少年应了一声，但见师父原本五分醉五分醒的神态陡然间却早已清醒，他急忙收拾，但又忍不住好奇，仰头向那黑云望去。心道：“奇怪！这青天白日，怎地说变天就变天？”
　　转眼之间，黑云渐渐逼近，他忽然发现，黑压压的云层之中，似乎有个灰影来回闪动，而灰影四周又有许多小白点来回穿梭……
　　灰影不停来回闪动，白点则是不停来回冲撞那灰影，每次碰撞，便发出“轰隆隆”的雷声。
　　这一幕古怪之极！少年觉得神奇，不禁惊呼：“师父，师父？！快看！那云里好像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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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闻言，偷偷瞄了小徒儿一眼，神情颇为古怪。他心中惊疑道：“这小子眼力劲儿倒是澄澈！连我都看不清云中所谓何物，他居然能看着……”
　　他潜心思索，半晌之后，才对少年喝阻道：“别看了！卿儿，云中何人与你我无关！拎上东西，走！”
　　老者语毕，肃然起身，布衣飘飘，展露出身后衣背上的纹图，那是一幅完整的阴阳八卦图！
　　瞬时，老者身形便化作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那全然不是酒鬼作风，原来竟是一位清修老道！
　　他起身刚踏出两步，身后又是一声惊呼。“师父！”
　　“有完没完？！”老道止步，回头便是一声大喝。
　　卿儿故作茫然道：“师父，我方才只道云中有物，你怎地知道云中有人？”
　　语毕，卿儿作一副猫见老鼠的模样，及后便两眼放光，贼兮兮地盯着老道。
　　老道纳闷不已，一拍脑袋，恨不得捅自己两刀，心道：“作死！我怎么就说漏了嘴！？”
　　老道懊悔的模样，卿儿看在眼里，更是喜上眉梢。心道：“云中果真有人！我没看错！师父还想诓我？嘻嘻！”
　　这时，“呱”的一声蛙叫，打断他的思绪。
　　只见一只巴掌大小的蛤蟆，蹬腿踱步来到老道跟前，上身微微一挺，肚露白皮，前掌相合，径自垂头，竟是作了一个揖！
　　蛤蟆作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卿儿看得目瞪口呆，茫然失措。
　　正惊奇间，谁知师父又对脚跟前那只蛤蟆道了一句，“这事我管不了，你找别人吧！”
　　卿儿揉眼，这回更是惊得差点连下巴都快掉了下来！师父竟与一只蛤蟆攀谈！
　　卿儿正欲发问，忽听“踢踏踢踏！踢踏踢踏……”
　　远处一条小径，一骑红尘滚滚，瞬时而至！
　　卿儿回神，不知何时，那只蛤蟆已不见了踪影。
　　紧接着，一名青年男子背剑下马，上来便对老者双手抱拳道：“请问这位道长，紫金山，玄清道观有一位无思真人，可曾认识？”
　　无思，无思，安能不思……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
　　老道不知未何，径自低头陷入了一番沉思之中，良久亦是默不作声。
　　一旁卿儿见状，双眉一竖，踏前两步，仔细端量。瞧那名青年男子，衣着光鲜，服饰考究，似是出自名门大户的做派。
　　青年男子对老道的问话犹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这让他觉得分外尴尬，一时间竟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卿儿眼见如此，生怕得罪了此人，于是便故作轻咳两声，又赶紧拉了两下师父那修长的衣袖，以作提醒！
　　青年男子见他年纪虽小，却如此聪慧机灵，不由向他报以微笑，连连点头。
　　登时，老道反应过来，发笑道：“哈！真人实不敢当！这位少侠，找贫道所谓何事？”
　　青年男子霎时眼神一亮，道：“你就是无思真……无思道长？！”
　　无思道长淡淡笑道：“贫道正是无思。怎么？你不信？”
　　“信信信！我信！”
　　青年男子嘴上说信，心中却狐疑道：“这位道长一身酒味就算了，看他身后这名小道士背负两具鱼竿，手提鱼篓，出家人自当慈悲为怀，他俩居然杀生吃肉？！莫不是找错了人？紫金山上难不成还有另一位无思真人？”
　　无思道长善于察颜观色，一看便已看穿他所言为虚。
　　于是，他低笑一声，道：“阁下是金陵‘御剑门’的八剑之一吧？”
　　青年男子一惊，随即收敛，忙问：“道长是如何得知？”
　　无思道长淡然笑道：“第一点，阁下自西边金陵城方向而来，持一口流利的本地话音，确是金陵人士无疑。
　　第二点，阁下快马扬鞭，十里小路疾奔而来，下马依然气息如龙，步履坚实，必是习武之人。
　　第三点，阁下衣料光鲜，举手投足都散发出大门大派的气度。阁下年纪轻轻，可你背负之剑，单从剑柄所铸条条龙纹而言，已非凡品，自是贵派掌门所收高徒之一。
　　而蚕刀门，奔雷堂，追风楼，御剑门，这金陵四大名门中会使剑招的门派却唯独御剑门了。
　　金陵‘御剑门’年轻一代高徒中，又属‘金陵八剑’修为最高，名声最响。
　　综上所述，故而贫道妄自定论，阁下是‘御剑门’的八剑之一。”
　　那青年男子登时哑口无言，低头沉思，暗自心道：“没料到满身酒味的无思道长居然分析得如此精明透彻，当真世外奇人也！”
　　他当即便身体肃立，双手合抱，左手在上，手心向内，俯身，毕恭毕敬地作了一个完整的土揖。一脸正色道：“无思道长，宽宏大量，莫怪晚辈之前心口不一。”
　　语毕之后，他才缓缓起身，恢复立容。
　　作揖分为时揖、天揖、土揖、旁三揖、长揖。而他方才所作的土揖，已是对长辈表示大大的敬重之意。
　　故而，无思道长也不生气，得意洋洋道：“不打紧，不打紧，不知阁下是‘金陵八剑’中的哪位？”
　　青年男子诚然道：“晚辈乃是御剑门弟子，‘赤龙剑’炎太。”
　　无思道长眼前微微一亮，道：“哦？你就是‘金陵神剑’司空文柏的首徒——‘赤龙剑’炎太？！”
　　炎太轻叹一声，笑道：“唉，‘赤龙剑’实在是江湖中人过誉了，着实不敢当，不敢当。”
　　这时，一旁的卿儿见这两人之间客套寒暄半晌，啰嗦不已。于是，面色一沉，随手重重丢下鱼篓，也不管鱼的死活，不耐其烦道：“师父！咱们现下还回不回道观？！”
　　炎太见状，尴尬地问道：“无思道长，这位小道人是？”
　　无思道长亦是尴尬一笑，回道：“这是贫道的弟子，道名——元卿。”
　　师父既已为之先容，元卿自当作礼，只得张手礼貌性的向炎太作了一个揖。
　　炎太倒也算是一位正人君子，见元卿作揖，他即刻便又微笑着还了一个揖。
　　无思道长哈哈一笑，又道：“对了，炎少侠找贫道所谓何事？”。
　　炎太脸上一红，蓦地拜倒在地，高声呼喊道：“请无思道长救我尊师！”
　　这突如其来的一跪，让无思道长和元卿都是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