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风铃

　　小斑正在做一个梦。
　　梦里它和杨川一起到了京都，经历了一系列比小说里还要曲折的旅程后，成功地找到了第二个爸爸妈妈。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当年确实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才把杨川丢下的。
　　一家人抱在一起痛哭，爸爸妈妈重新认回杨川，还认了他这个二儿子。虽然小斑觉得自己才是哥哥，但是想到这是杨川亲爸亲妈，就让着他算了，反正它也搞不清楚和杨川到底谁大谁小。
　　在旅程中，它用自己英俊的外貌和丰富的内涵，交到了一个人类女朋友。一家人决定回到清风村拜祭大黄妈妈和杨先生，再为它和女朋友举行婚礼。
　　婚礼那天，清风村张灯结采，喜气洋洋。李大娘做了好几大锅茶叶蛋让它和一票猫朋狗友吃了个痛快。酒足饭饱，进入它期待已久的洞房环节。
　　它穿着一身大红新郎服，醉醺醺地走进洞房。新娘子安静地坐在床上，红盖头上的金花在烛火中烨烨生辉。它走上前去，轻轻掀开红盖头，然后猛地扑了上去—它要给新娘子一个惊喜。
　　然而新娘子反过来给了它一个惊喜—肉爪并没有碰到一副温香软玉的美女躯体，它只摸到了一爪软软的毛。定神一看，一张它永远忘不了的猫脸从红盖头中钻出，小白瞪着两只大眼睛，用温柔又带点埋怨的声音叫了起来。
　　“喵，你干嘛？”
　　它吓得立刻醒了过来。
　　“喵，吓死我了，还好是在做梦！”
　　小斑望着窗外的车流，后怕地嘀咕道。
　　“傻斑。”
　　杨川忽然开始叫它。
　　“喵，怎么了？”
　　“对不起。”
　　杨川的声音微弱无力，充满着浓浓的悲哀与歉意。
　　“喵，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跟傻川你一般见识。”
　　“那样就好。”
　　杨川一只手抓着小斑站了起来，然后用另一只手打开了车窗。
　　身体和精神依然处于极度疲惫之中，小斑好想继续睡下去，但从窗口吹来的冷风让它清醒了一些。
　　它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喵，傻川你干嘛？”
　　杨川又犹豫了一下，他咬咬牙跺跺脚，一手扶着车厢，抓起小斑就从窗户扔了过去。
　　最后想到的那个办法很简单：走到好路上，趁小斑睡着的时候扔下车，让它再也追不上来。
　　“喵，傻川，别这样！“
　　“喵，傻川，我不要离开你！”
　　“喵！喵！喵！”
　　“喵，杨川我恨你......”
　　小斑的身体在空中本能地调整着姿势，四爪朝地落在地上摇晃了几下，最后稳稳地停了下来。
　　它望着飞速远去的汽车，没有尝试再追上去，只是无力地趴在地上。
　　“呜呜呜......”
　　它哭了起来。
　　车厢里的动静让司机转过了头，他对后面的小伙子和那只斑点猫都很好奇。
　　“猫去哪了......哎小伙子你别哭啊。”
　　——————————————————————————————————————————
　　清风村是一座非常偏远的小村子—远到要去市里的火车站，都要倒好几趟公交车。
　　随着公交车在路上不断前进，车里的乘客也多了起来。旅途上相遇的人往往素不相识，彼此之间无话可言，车厢里只有一些细碎的呼吸声。
　　杨川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忍住心里的悲伤。时近正午，太阳移到天中，炽热的光线透过窗户，将眼角两颗晶莹的泪珠映得闪闪发亮。
　　他低着头，盯着小小的手机屏幕，却是怎么也看不进去。
　　司机在进入临近县城的路段后就专注开车，这是一个在路上摸爬打滚十几年的老司机的本能—越是临近目的地，越是要全力以赴，否则等待你的可能就是车翻人亡的惨剧。
　　窗外一望无际的农田和稀疏的院落，渐渐变成了此起彼立的小高楼，偶尔还夹杂着一座鹤立鸡群的大厦。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上个世纪的老旧楼房，与近些年才流行开的洋房鼎足并立，上演一副传统与现代交汇的奇妙图景。
　　和偏僻的清风村一样，云泽县也是一个没什么特色，和神州大地随处可见的小城市没什么两样的小县城。
　　公交车缓缓驶入车站，司机将车门打开，乘客一窝蜂地涌下了车。
　　杨川是最后一个，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之后，他才快步走向车门—他不喜欢和人争，在任何事情上都是如此。
　　“小伙子......”司机忽然叫住了他。
　　杨川停了下来，看着他没有说话。
　　从两颗乌黑发亮的眼珠子中，司机仿佛看到了浓得化不开的悲哀与无奈。
　　他和那只猫之间，一定有很多故事吧。司机想。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杨川，揉揉头发，笑道：“以后回来的时候要是找不到车，就打我电话。”
　　“谢谢。”
　　杨川接过名片放进兜里，对司机笑了一下，然后走下车开始收拾行李。
　　刚刚还热热闹闹的车厢瞬间空无一人，目送杨川带着一堆大包小包渐渐消失在一排排公交车后面，司机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来来往往的旅途中，大多数时间都没有故事，即使偶然有些新鲜事，也都与他无关。
　　这平淡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太阳移过中午，马不停蹄地奔向黄昏，一辆从云泽县开向洛河市的汽车即将发动。车厢里被来自不同方向，准备去往同一个地方的旅客挤得满满当当。杨川坐在汽车的一个角落，捧着脸颊看着窗外开始衰落的阳光。
　　小斑现在该回家了吧？
　　小斑还没回家，它刚刚从沉沉的疲惫与虚弱中醒来。
　　它从公路下方的草丛里钻出，抖抖身体，添了舔爪子，望着来来往往的车流，仰天长啸一声。
　　“喵......”声音发出来后却微弱无比。
　　四肢依然酸软无力，但它顾不上好好休息了，它咬紧牙关，四爪用力，再一次奔跑起来。
　　不是通往县城的方向，而是回家！
　　小白曾经和小斑说过它身上的神奇能力，它现在一定还在路上倒着，随时可能遇到危险。
　　既然追不上杨川，它绝不允许另一个悲剧再次发生在它身旁。它一定要保护好这个生命中除了杨川之外最重要的傻妹子。
　　来的时候觉得时间飞快，回去的时候才发现路是那么遥远又漫长。小斑用尽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飞速往回狂奔。然而除了像人一样聪明之外，它只是一只普通的猫，充其量只是比一般的猫强壮一点。汽车短短一段时间走过的路程，它要跑上好久。直到夕阳西下，晚霞漫天的时候，它才跑到了小白停下的那个地方。
　　绚丽的霞光为天地披上了一层轻纱，青涩的麦穗在微风中摇曳，星星点点的村落分布在广袤的金色大地上，稀稀落落的炊烟缓缓升起。好像一幕童话里的美丽仙境。
　　然而对小斑来说，眼前的这一幕却是不折不扣的绝境。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空荡荡的，一直望到尽头也不见一个鬼影。它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小白不见了！
　　小斑的心如坠冰窟，它拖着疲惫的躯体，用尽体内最后一丝力量在水泥路周围的麦田中搜寻。
　　“喵，小白你在哪？”
　　“喵，呼叫小白，呼叫小白，呼叫小白！”
　　“喵呜呜，小白你别吓我，快出来啊......”
　　四周一片寂静，回应它的只有风抚过麦田发出的沙沙声。它心力交瘁，一阵浓浓的疲惫感从全身各处涌来，四肢一僵，沉沉地倒在了路边。
　　昏迷之前，它好像听到了一个惊讶的声音。
　　“呀，这里还有一只。”
　　一个梳着两条可爱麻花辫的小女孩跑了过来，将站起来跟她差不多高的小斑抱起，走进了麦田深处。
　　”喵，好疼！“
　　小斑从沉沉的昏迷中醒来，四肢依然酸软无力，爪子不时传来一阵阵疼痛。
　　它转动脑袋四处打量了一下，眼前是一间古朴的小屋，一盏昏黄的油灯悬浮在半空，诡异地无风自动，除了油灯旁边这一小块地方，屋里其余的空间笼罩在一片阴森的黑暗里。淡淡的星光从半掩的木窗中洒了进来，隐约还能听见什么猛兽的嚎叫声。
　　看样子昏迷后自己被人捡走了？不知道和带走小白的会不会是同一个人。还有，这间屋子好像在见过？哦对了，在杨川常看的鬼怪小说里......
　　它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努力试着站起来，它要继续去寻找小白。
　　”呀，你醒啦！“
　　一个灵动悦耳的少女声音响起，让它想起起了微风中起伏不定的风铃声。小斑抬头望去，一个模糊的人影穿过浓浓的黑暗向它走来，阵阵风铃声随着她的行动起起伏伏，宛若鬼魅。
　　走到半路，这鬼影拍了拍脑袋：”好黑呀，我又忘记开灯了！“
　　她跑到墙角按下一个按钮，”啪“的一声，黑暗的木屋里光芒大放，宛若白昼。
　　”太亮了......“
　　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又在墙上一阵乱拍。
　　然后小斑就看到头顶的油灯先是变成一盏造型科幻的探照灯，然后又变成一盏普普通通的节能灯。不普通的是，这盏节能灯和刚刚的油灯一样悬浮在半空，周围连一根电线都没有。
　　这可真是”见鬼了“，虽然眼前的小女孩好像没有恶意，但小斑还是绷紧了身体。
　　”你醒啦，猫妖兄。“
　　小女孩走了过来，冲小斑微微一笑，身影在小斑的眼中渐渐清晰。圆圆的脸蛋，可爱的麻花辫，纤柔的身躯，以及薄薄的嘴唇上挂着的甜美又友好的笑容，一切的一切，都在显示这是一个纯真无邪的小女孩。
　　然而在小斑的眼里，眼前的小女孩却像妖魔一样恐怖，它身体弓起，牙齿外露，发出威胁的”哧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