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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风华正茂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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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丙乐屋外,蝉鸣不休,月下枝蔓,翠绿舒张。
  肖毕默抬头看去。
  在这本来便在三米高处,能与藤蔓齐平,感受自然之美的落地窗前,一个男子凌空而行。
  那脚,赤裸的,仿佛踩在平地上,在空气中激起了涟漪,有粼粼波纹。
  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那一头凌乱的头发,在空中无序舞动着,仿佛万千触手,张狂而不失礼仪。直到这个男子走到落地窗边,抬脚,仿如另一个时空中的人一样,无视落地窗,径直的穿过了完全封闭的落地窗,走到肖毕默面前。
  肖毕默这才注意到他的脸,注意到月下那一双宛如白玉般的眸子,那一丝不苟却俊美妖异的脸,一股冷漠的气场骤然降临丙乐屋,在月光下,他如此邪魅。
  肖毕默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眼前这一幕让他想起乔尔老师曾说过的传记:上古时期的地球,曾有十六尊巨神争夺至高权柄,其中的月亮之神格雷尔赫便以冷漠性格和邪魅容颜为名。而眼下,月下的这个人,在肖毕默的眼中竟如此高大——他本就是众人目光汇聚处,是群星耸立之巅,也是古神屹立之眼,无数星辰不约而同黯淡,将星辉洒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幕,给肖毕默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他五岁了,他见过卑躬屈膝,见过一切与尊贵相关的样子,见过慌张、恐惧,可今天这一幕,却让曾经记忆中的各种形象黯然失色,他真的第一次见到一个人敢如此高傲,以如此姿态站在他的身前。
  他好奇、陌生,他兴奋,却没有不安。
  亚历山大·弗洛格,这就是他的新老师么。
  月光清冷,照在了肖毕默的脸上,他显得如此无神,在地板传出的那来自幽暗森林独有清香下,他的心慢慢平静,仿佛有禅号在脑中回转。
  弗洛格伸手的瞬间,张扬肆意的头发落下了,他手掌动,将头发拂向耳后。他极具节奏的朝着钢琴走去,那笔直的长腿让他身姿越发挺拔,酒红色的西装让他如此高贵,在仅有月光照亮的黑夜中如此聚目引人。
  走到一台钢琴边上,他伸手扶住钢琴,就好像拿着一张毫无重量的白纸,将其放在手上,移动,落在了肖毕默正前方,落地窗旁。
  月光洒在黑白琴键,让其更加高雅,独有的金属光泽仿佛带着优美的旋律,弗洛格坐在凭空出现的宝座上,看向身前的光影交错,身上满是严肃与庄重。
  “选择黑夜是因为我尊崇月光,这是——月光曲。”他的声音稍显高亢,充满磁性、抑扬顿挫的字眼连贯在一起如乐曲中的音符,他眼中仿佛出现了深空,群星璀璨,其中有一轮霜月冉冉升起。
  他轻晃了手,于是他的手上有了红酒。他大拇指轻挑,于是瓶塞落地,碰撞地板发出清脆,他再晃手,于是有了酒杯。
  倒酒,饮酒,随后将酒放在琴架上。
  与此同时,他目光突然凄凉,那耳后的头发再次蓬松起来,看起来不是随意,而是凌乱,划过脸颊的同时,带来属于月华的高歌,那张脸也好似妖魔一般——混着疯狂与妖异。
  他手指变得莹白,能一眼看见黑白血液在双手间流转,透过肌肤黑白分明,那钢琴被盈盈光彩包裹,宛如神迹。
  “哆——”C大调,手指按下去,随后便是清霜拂面,快速而剧烈的身体抖动,看起来狂乱的动作上是一双庄重、肃杀的眼睛。
  肖毕默转身转圈,随后呆住。
  他发誓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弗洛格,可他好冷,原本在屋内的他,此时已经离开,他没有察觉天地变换便已置身这冰天雪地间,天地一片苍白明亮,可纵是如此,白昼天空仍有一轮明月,彷如近在眼前,伸手即可触碰。
  弗洛格置身于远处冰雪高原上弹奏,置身于自我的乐曲中。
  肖毕默伸手,想要触摸明月,却摸了个空,只有冷风划过指尖,他忍不住哆嗦,实在太冷了。
  “你很小,可你要知道一点。”弗洛格的声音很冷,他的手指如同幻影的笔触,不停敲打着琴键,就好似本能。
  他突然抬头,远远的看向肖毕默,那脸上混合着疯狂与痴笑,冷静与热烈,好似恶魔与天使出现在了同一个身体中,激烈的交锋。
  他笑却又好似没有表情,声音与周围的环境一样冰冷:“乐器述说灵魂,你演绎,所以你必须经历。”
  肖毕默没听懂,他只知道他还小,他只惊讶这世界的变化,他只是震惊面前这个老师如入魔一样的表情。
  那仿佛天外又近在咫尺的声音,让他知道,这已经在上课了。他努力记下了,然后想要理解,不过,外界的寒冷冻结了他所有的思考。
  他茫然的盯着弗洛格的手指,那与天地一色的手指此时如神魔乱舞。他敲击得快了,天边涌来了寒风;他敲击得慢了,冰霜的花融化了;他停了一下,刺骨的霜寒从脚底蔓延至大脑;他敲动了音节,地面皲裂了;他再敲动了音节,血液停止流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肖毕默再没有了思考。他被冻在了原地,仿佛远古的琥珀,琥珀中的他好似在战栗,好似在思考着什么,却唯独没有恐惧。
  世界暗了,身体僵硬了。
  这一切都让肖毕默好奇,空气稀薄了,好难受——肖毕默感觉自己的灵魂好似褪下了什么,他的手闪着银色的光泽,他的背后好似插上了一对翅膀。
  在他身边是众星环绕,天地又变了,他好似遨游在了星空中,他能动了。
  在远处,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一颗朦胧的星辰吸引着他的目光,他抬头,看过去——他看到了一颗虚幻的星——随后世界彻底暗了下去。
  弗洛格手指的动作开始变得缓慢,他抬头无神的朝四方雪原看去,好似在寻找着什么。
  而乐曲在此时也慢慢的降速,他的头发慢慢的散落下来,他的呼吸慢慢的均匀起来,他的眼睛变黑,他的脸上出现了失望和痛苦。
  终于,他的手指按在了一个琴键上,长长的尾音好似宣告着乐曲的结束,又好像他无奈的叹息。
  也在这时,这雪原快速褪去,周围的世界再次回到丙乐屋。而原本仿佛在几十里外的肖毕默,就站在他的面前。
  事实上,在他的面前的是一块一米高点的冰晶。
  他从琴架上拿下红酒杯,静静的抿了起来,月色中的他优雅而高贵,哪有之前的一点疯狂。他一手拿着红酒,一手拿着红酒杯,不急不慢的迈开脚步,朝着肖毕默走去。
  走进了,蹲下了,他的眼睛与肖毕默的眼睛平视了,他看到了好奇、欣喜、奇怪,唯独没有看到恐惧与绝望。
  这让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缕笑容,如圣光降临,那么尊贵,好似整个世界的中心。
  他停了很久,最后惊叹声传出:“这可悲的人儿。”
  他将红酒随意洒在冰晶上,好似一场仪式。
  看那红酒散成数股,开凿了无数下山的小径,朝着地面流去,他洒个不停。
  直到这红酒被洒光了,他才将目光看向酒杯,在那里,他看到了自己,红酒中自己那如妖般俊美,本应该永远站在世界中心的面容——为何如此可憎。
  他大笑了,笑得更开怀了,他抬头便将红酒杯狠狠的砸向了冰晶,其中液体好似击入空中的浪花,最后又聚拢成束笔直的打在冰晶上。
  抬起鼻子,弗洛格脸庞靠近冰晶,嗅了嗅,他嗅到了死亡、嗅到了腐朽,嗅到了一切的终点,刚长大的嘴本来想要怒吼,却又平静了下来,对着面前的冰晶低语:“你,可真是个废物。”
  说完,他站起了身来,再没有回头。
  他踏在地板上,朝着外面走去。
  他开门,然后关门。
  他看着等待门外,这精致、美丽的女子,道:“这是肖神的最后一个请求,而他也通过了我的考验。”
  他的声音冷漠,带着隔绝尘世近千载的距离感。
  他继续说道:“虽然我不收他为亲传弟子,但我对他的教导,你们不能插手。”
  他得到了她的同意,这让他感到好笑,迈步离开。
  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了身子。
  看她站在门外似乎等待着什么,他再次补充道:“他,可能快要死了,因为,他,去过我的冰原。”
  果然,在他话语刚落,他看到了那个女子的变化,眼大了、脸抽了、牙齿都快蹦出来了,她直接冲了进去,哪怕如此,还是留下了一句话:“若是他今天有事儿,哪怕你是弗洛格,也活不过明天。”
  他点了点头,好似应了这句话,事实上他早就知道了剧本。
  他抬脚,再次朝着外面走去,只是眼中的落寞更深。
  他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他的曾经,也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他的未来。
  那是疯狂,也是绝望,最后落寞、沉寂,在风华正茂时,如老朽暮年,何其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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