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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榜已成，诸士皆听！”
“文榜头百：玉京赤云方家，方纵，玉京太傅府，素景炎，岳州文房执守，欧阳顺怀……”
王黎听得仔细，前百人皆是玉京或是各地大家氏族的子弟，甚至有正执事务的官员之子，大概笼统起来，这文榜前百人竟前一色的都是豪门子弟，如头榜状元的方家，便是南阳最为著名的武侯世家“赤云氏族”，这是伴随南阳建国以来便成名天下的大家族，手握南阳铁血大军赤云军团。从御武殿招收天下学子开始，便一直牢牢地占据着一席之地，可惜同族名帖以及举荐书只能有一人报名，否则说不准这前百人得有多少是他们方家的子弟。
家族名字一个个过去，突然王黎身子一震。
“玉京西坊文家，王黎！”
王黎猛然抬头，念名的白衣使者似乎也没有料到第一个不是世家子弟的名字这么快就出现了，也顿了一顿。
“是你么是你么？”身旁的苏七斜着身子敲了敲王黎的桌子。
王黎的额头又开始沁出汗来。
不以北楚国年纪，其实仔细想来王黎也记不太清楚他到底来了南阳国多久了，很久了。一路上他磕磕绊绊，跌跌撞撞，他入关时扔掉了手中的刀，过驿时换上了南阳人的衣服，可是每一刻，每一时，他的心里都有着目标，仿佛他抬起头来就能看见。
御武殿。
这座黑色的大门终于缓缓地洞开，像是从王黎的头顶照射出刺眼的光来。
王黎听人说，当人努力达到了渴求已久的目标时，会回想自己经历过的一切苦难，顾盼此前走过的每一条道路。可是他此刻什么都没有回想，没有那片林子，没有漫天的飞雪，他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
不远处的院角，几只憨憨的鸟儿落地，啄食着他们没有捡完的桂圆，仿佛是看见了王黎的目光投向，鸟儿们扑棱棱地飞了起来。
飞起来了！
王黎终于回过神来，已经听不清楚台上在说什么了。
苏七轻咬开桂圆壳，将果肉挤在嘴里，“喂喂，呆子，发什么呆？”
王黎低下头来，双手紧紧攥住裤脚。
“喂！”苏七好奇地伸出一只手来，在王黎面前晃动了一下。
王黎抬起头来，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我等着一天很多年了……”
“多少年？”苏七毫不客气地打断。
“呃……”王黎愣住了，他确实忘记了，他只能挠了挠头，不过心确实感觉沉了下去，不再那么漂浮着的了，如同随时会断掉的风筝。
“还没读到你的名字么？”王黎问身边毫不担心吃着桂圆的苏七。
苏七摆摆手，“没，估计得很后面了。”
王黎不再说话，果不其然，在最后十个氏族名字中，出现了苏七的名字：“玉京都丰县，苏七河。”
所有名字公诸完毕，白衣的中年人合起手中的卷文，已经有不少人站起身来了，依旧错愕着坐在方桌前的人都有些失神，仿佛觉得名榜还未结束公布，又或是早早就在担心家族的脸色了。
苏七吃完了桂圆，不情不愿地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对王黎说：“走吧，进去了，还有一场，我是真真真的厌烦这些恼人的过场规矩。”
“过场规矩？”
苏七翻了个白眼，“不是过场规矩是什么，你真以为大家氏族或是宫门子弟稀罕这个大试机会么，说是天下广招学子，其实只是给外界做做样子罢了，御武殿的名单，早就定好了的。”
王黎大惊，“那，那我……”
“做样子也要做像一点罢了。”苏七向王黎伸出手去，一把拍在他肩膀上。
“你真以为你有实力啊？我跟你讲得再清楚一点吧，你知道御武殿承接了我们的文试文章后做了些什么吗？”
王黎眼中露出不解的神色，苏七又是大大翻了一个白眼，“那些老家伙，根本就没有看过我们的试纸，只是丢在一旁，开始书写早已拟定好的名单，不过中途嘛会随手从试纸中抽几张出来抄写几个名字。”
王黎有些呆住了，苏七无奈地拍拭了一下他的肩膀，为他拂去刚才踩的脚印。
然后二人结伴向大院走去，一人心不在焉地吹着口哨，一人低着头微微失神。
后来王黎总想，当年御武殿的大试或许是冥冥中的天意，他一生不信神佛，自然不在乎天授神权，可就是这么一个巧合，当那个老眼昏花的御武殿抄试老人颤巍巍地抽一叠厚厚的试纸中抽出一张，安然地写上“玉京西坊文家，王黎”八个字的时候，他的命运被打开了，他遇见了苏七、花月……他握上那把冰冷的刀，从此向着宿命的战场拼命地狂奔，再也停不下来了。
院门大开。
王黎走过那扇门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穿过了什么，他回头去，再回头过来，深深地呼吸。
“紧张啊？”苏七懒洋洋地声音又响起来了。
那是个极其宽大的院子，正中便是硕大的大院，正对着的前方是平矮的小殿，几间规整的屋子，院子里栽满了各种各样的树，王黎仔细望过去，甚至找不到刚才采摘桂圆的那颗高大的桂圆树。
一行百人走进前殿，早有白衣的中年使者站在殿内。殿内高大，四方挂着纱幔彩帆，像是大庙的正殿大堂。
“午和，阕祭！”
苏七悄悄靠近王黎的耳边说：“这是御武殿的规矩，当年御武殿是天子所设的武学府，占用的是武王庙，庙里不能动刀兵，但是武学府怎么可能不动刀兵，于是每次使用武器前，诸人都要在前殿供香，祈求武圣爷的宽恕。”
一边说着，苏七与王黎一边接过一束香，在殿前长桌立起的百束烛火前烘烤，吹灭火芯，王黎又学着苏七的样子有板有眼地鞠了三躬，将香火插在了铜鼎中。
白衣的使者看着众人一一做完，才点了点头，领着众人穿过大殿，往后走去。
后方是一片竹院，四方大院正在其中。
人起初是全部一起的，每经过一个大院时，一位白蓬披甲的人便会出现，领着一部分人离开，人越走越少，很快只剩下了王黎及苏七十几人。
穿过一条长廊，最后一位白色斗篷的人走出来，与使者二人点头行礼，方才领着一行人走进了院落。
每个人都好奇地打量着院子，王黎四下扫视，南方的院落别致，格局不大但是却样样精致，规划整齐，院里边角处都有竹子及小潭口，树影微微晃动，再往院墙外看去，则是更多的树，仿佛整个御武殿，就是一片山林里的大院罢了。
白色斗篷的人待众人站定，打量了一番周遭景色后，才掀开帽檐，露出一张年纪不大的脸来。
王黎看着那披甲的年轻人，看年纪比自己大了大概五六岁的样子，白色的甲胄是皮甲，削开了原有皮质的色泽，只剩下平滑的弧面，他的个子很高，骨架大开，看上去壮实雄伟。
那人开口道：“诸位，勿要再惊奇了，入殿不难，但是要在殿内待下去，非寻常人，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不少人是世家贵族，听闻过御武殿的武试考核大概是个什么样子的，所以，你们现在可以商榷队伍，稍后我会为诸位公布考核内容。”
苏七向王黎挤眉弄眼，用胳臂戳了戳他，“喂，说好了啊，就咋哥俩一组。”
王黎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开口道：“其实以你的水平，和谁一起搭手都一样吧，我就是个市井人物，可能不太能帮到你。”
“怎么，你不乐意？”
王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可是我不愿意啊。”苏七大声地叹气。
王黎抬起头来，他不知道今天是第几次如此吃惊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了。
苏七微微瞥视周围的人，“我不愿意跟其他的这些家伙搭伴，总之，我和这些世家子弟很不待见，混不到一块去，市井人物怎么了，我最喜欢和市井人物打交道，当年多少天下名将是市井人物出来的！”
“可是……”王黎依旧犹豫。
“喂！”苏七的声音大了起来，像是在发怒。
王黎不敢看对方，只能微微偏头，苏七似乎是想说什么，斟酌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词汇，半晌，才大声地憋出一句：“可是你都吃了我摘的桂圆了！”
王黎一愣，他感觉心里动了动，对上对方的眼睛。苏七的眼神坦然得很，就像是一动不动的潭水，连水底的一切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苏七突然一把伸出右手去，王黎犹豫了一下，还是一把握住，双方直视着彼此的眼睛，手心微微用力。而后苏七松开手，将右手握拳，轻轻地锤击胸口三次。
王黎挠了挠头，有些不太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啊？”
苏七认真地说：“这是南阳立盟定约的规矩，代表着我们就是相互的朋友了。”
王黎点了点头，也将右手握拳，在胸口轻轻地叩击三下。
“那么，我们今日便是朋友了。”
“以后也是！”苏七大笑。。
王黎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说：“若有一天，你成了天下名将，我让你半步！”
苏七楞了一下，随后大笑，“我让你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