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失意教头

　　马三宝从一家公司的大门走出来，手上拿着两页纸，是他的简历。这两页纸上的内容虽然极为简短，但也足足让他用了一晚上的时间苦思冥想。单就纸上的两三条履历不需要想就能罗列出来，他想的是自己还能多写点什么，因为他实在不服自己三十多年大好时光只能折现成寥寥数字，毕竟他在喝点酒吹牛逼的时候几个钟头都不至于没话说。
　　他看着这两张纸在人家公司门口站立了许久，之后人家门卫过来请他往旁边挪了挪，别挡着别人的路。
　　他找了个台阶坐下，喝了口刚从自动售货机取出的矿泉水，往下咽咽自己苦涩的心情，之后发现这矿泉水也是苦的。这是他最近一周应聘的第三份工作，不过最后都因为供需不匹配而未能牵手成功。他身上除了一张驾驶证，其他任何资格证书都没有，当年还意气风发的大喊不需要任何证书来证明自己的人，现在就因为没法证明自己被许多门卫挡在了门外，让他甚至一度怀疑门卫都是一份很牛逼的职业。
　　他平时就只能靠做做兼职挣点生活费，所以他和一些城管都很熟，见了面就被问带了多少张小广告。虽然事业及其不如意，但马三宝有一份真挚的爱情，他的女友并不嫌弃他的贫困潦倒，只是每次鼓励他，这成了他屡败屡战再战再败的动力，也让周围人都不能理解，诧异世间莫非当真有真情在，可转念一想，有真情也不应该在他身上发生，便又想不明白了。
　　他坐了很长时间，感觉到那个门卫已经看了自己十几次，旁边路人的目光也密雨般落在身上，然后他每次觉得有人看向自己就拿出手机看一眼，来证明自己不是百无聊赖，但屏幕亮了又灭之后，他却连上面的时间都没记住。
　　终于他等来了一记救命的电话，是他的女朋友打来的，备注是“我的紫霞仙子”。
　　“喂，至尊宝。”
　　“怎么了，你的紫青宝剑又拔不出来了吗？”
　　“别说笑了，我刚看了网上的招聘，有个高中在招体育老师，而且专门负责一个篮球队，你之前不是吹你篮球多厉害吗，不如去试试这个。”
　　“篮球那是爱好，怎么能当饭碗呢，你见过哪个大艺术家因为差钱卖艺。”
　　“文森特梵高之前就是个给人当街画画的，你就说你去不去，不去我们就分手。”
　　“你看你又来，三句话说不完就提分手，你见哪个大艺术家成功的背后没有一个像你一般贤惠的女人，我这就去。”
　　马三宝其实一听女朋友的话，就想去试试，因为他除了篮球可以说一无是处，他之前吹牛逼的内容也大多围绕篮球展开，在生活中，有一种人聊天，就是不管别人开始说什么，都会绕回到自己想聊的话题，马三宝的那个谈资就是篮球。
　　他照着女朋友给他发的招聘信息，找到了学校的位置。这所学校在全西河市都算是重点高中，但一来马三宝自己当初上学就是听天由命随遇而安类型的，上了几年学发现就是混了几个年头，个头见长，别人是把知识还给老师，他却是从来没拿走过。二来他也没有孩子，没有体会过大多数家长的苦恼，不必关注哪所学校是重点，哪里升学率高。
　　学校门口一个大门楼，是那种样式似贴了富有底蕴的学府标签的门楼，上面誊写着不知道是哪位名人给题的校名“西河市长风高级中学”。另外门口还放着一块校史碑，马三宝大致看了几眼，内容大概就是建校多少多少年，在某个领域有着多么高的建树，有多少辉煌的成绩，另外有多少远近闻名的校友，以马三宝的见识，肯定也是都不认识的。不过马三宝也不妄自菲薄，他就觉得这就好像让一个音律大师去择菜，然后问他这些菜都叫什么，大师可能不屑回答这种问题并向他丢出一串音符。
　　马三宝在门口依旧被门卫叫住，说是来应聘篮球教练，门卫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大爷，但精神头看起来很好，如果有人要擅闯校园，大有豁出一把老骨头也要守住阵地的劲头。
　　大爷身子一横，用无畏的身躯挡在马三宝前面，听他说什么应聘篮球教练，问道:“篮球校验？这是学校，不用你校验。”
　　“不是校验，叔，教练就是体育老师。”
　　“奥，体育老师啊，体育老师可好干，一周没几节课，上个课跟孩子们玩会就得，轻松。”
　　马三宝只能不失礼貌的陪笑两声，问能不能进去了？
　　“等会啊，我得给纪校打个电话，他负责学校的聘任工作。”说着进了门卫室拨通了个电话。
　　几句话功夫出来，大爷说纪校在办公室等他过去。
　　马三宝穿过校园的教学楼，三绕五绕找到了地方，这位纪校倒很是客气，先是从办公桌里走出来和马三宝主动握手，又招呼马三宝在椅子上坐下，拿了个一次性杯子给倒了杯水。这种客套的待遇马三宝久经面试也没少碰，但眼前这位校长表现的也确实不像是在考察一个人，更像接待一位客人。
　　“纪校，您这又握水又倒手的，实在太客气了。”马三宝因为屡次找工作不顺，对这份工作看的也是比较重要，带着些许紧张，把握手倒水说成了握水倒手。
　　纪校笑笑，谈笑间让马三宝不必紧张，之后问了他些基本的个人信息，马三宝其实手上就拿着两张自己的个人简历，一时间紧张地忘了递出去。
　　纪校之后谈到这次的招聘，说学校在全市也是所重点高中，学生的升学率和一本率常年名列前茅，谈到此处脸上略有得意，向马三宝抛出一句“想必马老师也有耳闻”，心想本校大名你个慕名而来的求职者肯定也是如雷贯耳，他哪里知道马三宝是第一次听说长风高中，完全是看在工作的面子上才来强行听说，但马三宝心里不知道，嘴上也得说早有耳闻，而且还得表现得点头微笑看起来似乎仰慕许久的样子。
　　纪校继续说，“越是名声在外，越是要考虑全面发展，不能让其他人说咱们学校都是瘸腿的秀才，所以学校这次加大力度，想把体育抓起来，篮球在学生里一直是个热门的运动，学校几位领导商量，就先从篮球抓起，作为一项试点，把咱们长风打造体育强校的决心展示出来。”
　　之后又说了这次校领导的决心如何如何大，经费和其他的投入都不是问题，说得马三宝更是对这份工作大为心动，生怕得不到，所以把自己的平生事迹尽捡好的说。不似别的，在篮球这件事上，马三宝还真有东西可说，他曾经代表西河市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大学，出战过全国的大学生联赛，在比赛里也有过亮眼表现，之后还被职业队看中，打过一阵子的职业联赛。最后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不得已放弃了职业生涯，改干别的行，这次回归篮球也属于回归老本行。
　　纪校一听也很高兴，顿时就说，“那真是太好了，现在的社会，就需要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我们这些讲台上教书的，在这方面就业余得多了。”
　　马三宝一听这话，觉得大为有戏，自己的怀才不遇之情也油然而生，感觉就差一个伯乐，对纪校简直是相见恨晚，当即表态，篮球队交给他领导们大可放心。
　　纪校点点头，从桌子上取了一张名片给马三宝，然后让马三宝留个电话，说跟学校的其他几位领导沟通商量过后给他答复，不会太晚，让他安心等待消息。
　　马三宝一听留电话，想起了手中还攥着的两张简历，伸手递给纪校，说这里有自己的电话，自己就回去等消息了。纪校恍惚了下，可能是没见过最后才递简历的，随后立马恢复了神情，面含微笑连说了两个好，送马三宝出了办公室门口，道了别。
　　马三宝路上的心情非常愉悦，这感觉就像去相亲，自我感觉很良好，对对方第一印象也不错，接下来就等着进一步接触了。路上他还给自己的紫霞仙子作了简短的汇报，当然少不了添油加醋，紧张过度的事那是万不会提的，只说了自己是如何用硬实力征服校领导的，概括两个字就是优秀。
　　不过他的这份自信并没有维持多久。开始几天他还翻阅各种篮球杂志和战术资料，对高中生适合的战术打法做了个基本的了解。这个热情持续了大概三天，到了第四天，他可能也惭愧于这份以自己硬实力为基础的信心。再之后几天的日子对马三宝来说，可谓度日如年，结果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审判的过程，他的信心一天比一天萎靡，自我优秀的口吻越来越飘忽不定，到后来别人再问起，他对这份工作的把握性已有些难以启齿。
　　等到第13天，终于纪校打来了电话，先是用忙碌解释了之前没打电话的原因，马三宝早已没有耐心听这些，直接了当的问纪校结果怎么样，纪校说其他领导对马老师的专业性也都很信赖，他明天就可以过来，双方先达成一个待遇上的一致意见，然后再就篮球队的工作如何开展进行细致规划和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