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抬起头来,说话

　　“来来，报名杂事的到这边集合来。”
　　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清晨，卜德谷不远处的平尧城里，朴德宗的外门执事处拥挤着一大片年轻人，听到这一声高喊，十几个衣着贫寒的少年急匆匆地跑出来，跟着喊话的管事来到西厢房门口。
　　门口有一张简单的桌子，上面摆放着一堆竹片刻制成的身份牌，还有一本花名册。
　　管事翻开花名册，拿起毛笔蘸了点墨汁，对排在最前面的少年说道：“姓名？年龄？”
　　“我叫陈二旦，十五岁。”
　　“知道杂事干啥不？”
　　“知道，跟城主府里的杂役一样嘛，端茶倒水，开门扫院喽，我爷爷在我三岁的时候就教会我了。”
　　管事笑骂道：“龟儿子鬼精鬼精滴，去了外门可别给老子耍花肠子呦！”
　　“晓得晓得！”陈二旦讨好地笑着，从管事手中接过身份牌，上面刻着“零零壹”。
　　管事在花名册上唰唰两下，给陈二旦登记上，算是招录了。
　　“下一个。姓名、年龄……嗯，这么小？”
　　“大爷，我爹娘都生了大病，等着用钱治病，我们家里就只靠着我了，您开开恩吧。”
　　“唉！你年龄太小，怕是干不来活呦……”
　　“能！能！我挑水做饭都木问题。我还会锄草种菜。”
　　“哦？会锄草种菜啊，嗯，牡丹园刚好缺一个种药的你倒是能去。”
　　“谢大爷，谢大爷！”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你大爷的！拿着，滚一边去。下一个。”
　　管事一边写上一个人的名字，一边问：“姓名，年龄。”
　　“……”
　　“你哑巴了？”管事等了半天不见回音，恼火地抬头问道。
　　前面站着一个比刚才那小子还矮的瘦小伙，脸上污花一片，身上搭着几块破布勉强把半个身子遮住，就这样也得用手按着，生怕被风吹起来。
　　“哎呀，你这是从万兽山一路乞讨过来的吗？走的是兽人风啊。”
　　这人面对管事调侃的语气显得非常紧张，声音呶呶的，张不开嘴，只听到嗡嗡了几声。
　　这位管事负责招收外门杂事，前来报名的人身份算是最低的了，比不上那些做工师傅，更别提伴侍童子了，所遇到的都是家境贫寒读不起书又无一技之长的。
　　见到的贫寒状况多了也就不以为怪了，但是眼前这位，可真是刷新了管事的眼界，把“贫寒”二字拉低到了一个别人几乎无法企及的地步。
　　这样的人，能干什么？管事心中忍不住想着。
　　“你叫什么名字。”管事最后一次问道。
　　“沙……虾……米！虾米！虾米！”
　　“什么？什么米？”
　　“虾米。”
　　“沙弥？”管事抓了抓脑门，感觉这名字挺奇怪的。
　　“虾米，虾米。”
　　“哦，知道了，你叫沙弥。”管事上下打量着少年，问道：“你能干什么？”
　　沙弥？少年心里默默念了一遍，突然脸上展开眉头，脸上就如同春日下的兰花盛开一样，冲管事笑着，点头不断。
　　管事看着少年那笑容，怔了，问你能干什么，你就给我笑，你小子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沙弥，这，个，名字，好。”沙弥艰难地说了一句。
　　管事“嘶”了一声，有些头疼。少年说话的方式很奇怪，每一个字都好像要经过许久的思索和准备，才能说出来。声音很干净，听起来还是令人舒服的，就是这发音，怎么感觉跟一个婴儿似的？
　　就这样的一个人，招进来能干啥。
　　“唉……”管事轻叹了一口气，对沙弥说道：“看你这模样，比野兽堆出来的野人也好不在哪里。你说我要是把你招进去的话，你怕是什么也干不了，那不就是一个废人了么？我凭啥要白养活一个人，还给你每个月发上月俸？”
　　沙弥虽然说话说不清楚，但管事的话语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作为碛口古镇龙空客栈的资深一员，对于眼前的情况直接用出了修真界办事的不二法门：送礼。
　　沙弥拿出一颗足有一寸长的獠牙，叼在嘴里，然后伸出脖子，郑重地将獠牙放在管事前面的桌子上。
　　这是沙弥在走出万兽山的路上捡到的，凭借多年的见识，沙弥一眼就认出这獠牙不一般。
　　沙弥用獠牙在石头上划了划，石头就立马被划出一道深沟，划下来的石块是粉末状的，足可以想象这獠牙的锋利。
　　沙弥能够看出獠牙的厉害，管事眼光更是不差，只瞟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缓了一会儿，又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沙弥依旧用不成熟的话语说道：“你，丢的。我捡了，还给……你。”
　　这话说的，管事重新用眼光打量着沙弥，越看越觉得这小伙长得真俊，瞧瞧这眼睛，亮得跟灵草上的露珠一样；瞧瞧这小脸，简直帅得一塌糊涂。这要是把脸洗干净了，好好梳一下头发，穿一身新衣服，哪个小女孩见了不心动？
　　“嗯嗯。”管事心里乐得美滋滋的，面上却表现出一幅淡淡的样子，说道：“我知道。”说完，就随意地挥了一下手，就像是要扫掉灰尘一样，把桌上的獠牙顺走了。
　　“沙弥，年龄十五，外门清扫杂事，号牌零零柒。”管事随后大方地在花名册上一划，敲定了沙弥成人之后旅途的第一站。
　　卜德宗位于中州大地南部的卜德谷，这是一条元气充裕的山谷，由三座雄浑的大山围绕而成，传说中是上界天神遗落的三颗神丹所化。
　　所以卜德谷元气异常精纯，除了对修炼有莫大的滋益外，谷内生长的各类灵草仙药，更是闻名整个修真界。在中州大地，炼丹一脉一直都由卜德宗把持着，从炼丹的药草，到炼丹师的培养，都离不开卜德宗。
　　卜德宗的外门，说直白点，就是一个专门为卜德宗宗门提供各种服务的机构，负责宗门弟子的衣食住行，再加上管理一些商行和售丹店铺。
　　卜德宗的正规弟子，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修炼苗子，可没有时间和精力做哪些耽误修炼的事情，所以就有了外门。
　　说是外门，其实只是一个身份的区别，将宗门弟子的位置衬托得更高一点。
　　沙弥对于这些情况，只是在后来慢慢了解的。现在的沙弥，还只是抱着一个最简单的想法：找个免费吃饭的地方和免费住宿的地方。
　　在万兽山化形成人之后，沙弥凭借着老鼠的本能，一路上躲过各种魔兽的攻击，偷听到一支猎魔小队的话语，得知卜德谷正在大量招收杂事的消息，于是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
　　眼下，沙弥已经进入卜德宗宗门，被安排在一处小院里，负责每日的清扫。
　　眨眼间已经过去了三日，沙弥尽心地干活，老实本分的样子，让负责管理这一块的安执事很放心。
　　唯一有点不满意的是，沙弥怎么都学不会叠被子。
　　安执事为了教会沙弥，亲自在沙弥眼前示范了一遍。一张被子，竖着划出三块，左边收一下，右边收一下，然后上下一起收一下，再对折合起来，就是标准的“豆腐块”。
　　“看到了吧。”安执事说道：“豆腐块其实也很简单，你学会了吗？”
　　沙弥点点头：“学会了。”
　　“来，你给我再叠一次。”
　　沙弥走上去，完完全全按照安执事的方法，重新叠了一遍。
　　安执事看着沙弥叠出来的东西，黑瘦的脸白了白，嘴角边的一颗黑痣跳了两下，平日里养成的素养一瞬间崩了：“玛的，你这叠的是什么东西？让你叠豆腐块，你叠个鸟窝干啥？嗯，鸟窝倒是叠着挺像……草！你小子是不是存心跟我作对？”
　　沙弥脑袋缩在肩膀里，深深地埋着头，闷声说道：“不是。”
　　“不是？”安执事嗓门又提高几分：“不是你连个被子都叠不会？你说说，我给了你几次机会了，你他么每次都叠一个标准的鸟窝出来，你想干啥？你难道还能在里面下几颗蛋不成？”
　　沙弥心里很委屈，眼里湿润了。自己也很想叠出豆腐块啊，可到最后就鬼使神差地成了鸟窝，这让沙弥去哪说理去。
　　“你说话啊，你倒是给我个解释啊。”安执事叫道。
　　沙弥有心想说：这不是鸟窝，这是鼠窝。
　　但这话是万万不敢说的，沙弥只好把头再埋低几分。
　　“你抬起头来。”安执事见沙弥这个样子，火气越来越大：“看着我跟我说话。”
　　沙弥艰难地抬起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安执事。
　　也不知怎的，安执事最怕沙弥这个样子，一看到沙弥那明亮的眼睛，安执事总是要心软，于是就泄气说道：“得得得，装可怜，你厉害。这次就算了，下次检查你还学不会的话，就给我卷铺盖走人吧。”
　　安执事说完就走，真是受不了沙弥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沙弥则是一头的雾水：我怎么就装可怜了，你不是让我抬起头来看你吗，我一抬头你就说我装可怜，我哪里可怜了？
　　我只是有点激动，第一次有人对我说：抬起头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