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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空手碎白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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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原市第三人民医院,急诊病房内。
  陈屿的眼皮轻轻动了一下。
  离开那个空间之后,他好像就陷入了深深的沉睡,好似做了一个长而遥远的梦,但又记不清那梦具体在说些什么,只记得自己好像在梦里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在睁开双眼之前,他已经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夹杂着一股清新温柔的栀子花香。
  看来身体已经恢复了知觉。
  他缓缓睁开双眼,病床边上果然是女人温柔的侧脸,正披散着一头长发,趴在床边熟睡。
  想来她是在病房里守了一夜。
  一缕阳光照射在雪白的病房床单上,衬得她的肌肤近乎透明,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只翘着嘴角,仿佛正沉浸在一个甜美的梦里。
  正是大他五岁大的异父异母姐姐,陈静姝。
  陈屿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柔和,本来要抬起的手臂也小心翼翼放下。生怕惊扰了她的酣梦。
  在他五岁那年,父亲带着他与一人拉扯着陈静姝的许妗重组家庭。
  算起来,他们成为亲人已经有十五年了。
  幼时,父亲与母亲争吵不休的成长环境让陈屿的性子变得孤僻寡言,更是十分排斥外人。
  父母离婚后,母亲更是在法庭把儿子判给男方后,直接甩手抛下陈屿回英国去了。
  由此,在父亲拉着他和许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甚至一言不发,在父亲尴尬生疏的介绍声中装聋作哑,完全不理会继母和姐姐善意的示好。
  让他不能理解的是,陈静姝与他一样,都是在离异家庭长大的孩子,性格却截然不同,十分阳光开朗,见谁都是笑吟吟的,第一次见面就跑去拉他的手。管他叫弟弟。
  有些植物天生长在淤泥里,却只会开出雪白的花来。
  最开始,五岁的小陈屿是拒绝接受这个继母和姐姐的存在的,又没脸哭闹,只一天到晚的把自己闷在屋里,不和她们讲话。
  是什么时候开始态度软化的呢?
  或许是第一次看到陈静姝为他学做便当缠着绷带的手指;或许是雨天时,站在校门口撑着伞的母亲的身影;
  又或许是在父亲去世后,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却看着姐姐四处奔波兼职,回到家后累得饭都吃不上就在沙发上睡着的不甘心。
  默默承担着他的任性的姐姐,明明也是爱美的年纪,却一年四季买不了几套新衣服。
  在陈屿的沉默面前,佯作出自恋的模样,笑嘻嘻说自己披着破麻袋都是最好看的。
  可是,那么漂亮的姐姐,就应该穿着最好看的裙子,念自己感兴趣的专业,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不知不觉中,陈屿已经把她们当成自己真正的亲人。
  也正是受姐姐的影响,他上高中之后便在上下学路上帮母亲送花,上了大学更是选了姐姐当初梦想的专业。
  他对救死扶伤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进入医学院也只不过是想要继承姐姐的理想。
  陈屿正想的有些出神,陈静姝已经低低嗯了一声,好像做完了一个美梦,十分满足地睡醒了。
  “——阿屿,你醒啦。”陈静姝一醒来就看到陈屿睁着眼睛直楞楞盯着自己,不觉有异,反而惊喜道。
  陈屿低头道:“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你啊你,下次还敢这么拼命训练吗?”姐姐虽然没在医学院毕业,却也是上了几年医科大学的,秀眉一皱,说道,“要不是医生说各项指标都没什么问题,估计第二天就醒来了。妈也要关店一天过来给你守夜。”
  “怎么都惊动妈了?就是个小意外。”陈屿扶额,微微别过头,道,“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要我说,姐你都没必要来的……”
  这句话戛然而止在陈静姝如沐春风的笑容里。
  “我家弟弟可真是越来越有主意了。”陈静姝笑得极其之温婉,一双大眼睛几乎眯成了缝。
  “呵呵…”陈屿笑得有些僵硬,一滴冷汗从额角滑下。
  他怕是刚刚从昏迷中苏醒,有点太膨胀了,居然忘记了这个家里谁是老大。一不小心就吐露了心里话。
  “如果你下次再过度训练不珍惜身体,还自己不当一回事……”姐姐颇具威胁意味地晃了晃小拳头,哼道。“我就把你下学期偷偷找了兼职的事情告诉妈。”
  真是……知弟莫若姐。凶狠直接。一击致命。陈屿落地成盒。
  “我错了,姐。”面对钥石巨鸟都不动如山慷慨就义的陈屿秒怂,低头作揖。
  陈静姝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显然觉得他的认错有一点敷衍。
  却拿这个弟弟无可奈何,只得叹了口气。
  “唉,阿屿。自从你父亲走了……”她叹息般地说道,眉宇间笼上了一丝轻愁,只是回过头,凝视着自己的弟弟。
  “家里就只有你一个男人了。妈妈和姐姐……还有小曦,不能失去你。”
  眼眸中的情绪令他看不分明,只是觉得气氛突然有些沉重。
  陈屿沉默了一会儿,认真说道:“不会。我以后一定注意。不再让自己陷入险境。”
  陈静姝长舒了一口气,继而有点不自然地站了起来。
  虽说她语中的含义是让陈屿重视自己的身体,不要仗着年轻挥霍健康,但在话说出口后又怕给他施加了心理压力。
  “好啦!我该回去看店了。”临走前,陈静姝轻快地说道,“你也别多想,赶紧好起来乖乖去上学,别落下功课了。”
  “姐…我都大学了……”
  办完出院手续后,陈屿急匆匆回到了学校。
  他虽然嘴上吐槽姐姐还把自己当高中生,心里却的确是不愿意落下课业的。
  当年,他领着奖学金进的江大医学系,缺席一节课对于陈屿而言,影响的不止是学习进程,还有他百分之百的完美出勤率。
  更何况,下午还是最重要的,由学院内最厉害的李教授执教的实验课。
  李教授,今年五十多岁,是江原大学现任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他也是享誉中外的肿瘤外科学家,曾在多个国际一流刊物发表高水平的学术论文几十余篇,申请过数个国家课题,建立了许多不同的独立研究领域。
  现江大医学院使用的专业书,就有许多本是李教授作为联合主编的所编撰的。
  他并非江大医学院的实验室主任,却有几节关键的,专业性很强的大三实验课是由他教授。
  这也是学校官方体谅这位老教授年事已高,怕他体力跟不上。
  虽说他学术水平顶尖,这李教授的性子却很是桀骜古怪。
  他不但脾气不好,向来说一不二,对学生的要求也极为严苛,哪怕是对女生都没有丝毫的容情。
  据传,曾经竟然有人在李教授的课上被生生骂哭。
  在医学院的学生堆里,甚至流传着“李阎王”这样威震人心的称号。
  陈屿一路急匆匆地赶,总算是准时出现在了实验室里。
  果不其然,里头已经坐了大半同学——谁都不敢在这节课上迟到。陈屿所在实验小组的其他成员更是已经全部到齐了。
  李教授也是极为守时的人,在陈屿进实验室不久后就到了。
  老人穿着一身陈旧起边的白大褂,一点也没有上了年纪的佝偻样子,反而戴着副眼镜,看上去精神矍铄。
  深陷在皱纹里的一双眼睛看上去十分明亮,只是冷冰冰地在实验室环视了一圈。看到陈屿时,微微停住了。
  “陈屿,你来了啊。”
  全实验室的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在他身上。
  “本来听说你姐姐给你请了一下午的假……不过你来了最好,今天的课题是这学期期末的必考内容,我可不想你给落下了。”
  老爷子性格古怪,却很是惜才。别人嘴里凶神恶煞的医学院李阎王,在这位全额奖学金的优等生面前慈祥得像是他亲爷爷,“身体没事吧?”
  “老师,没什么问题。”陈屿感受到周围各种关注的眼神,有些无奈,连忙站起来回话。
  他对这位总是偏爱自己的教授心里也是十分尊敬,“我不想落下实验课。”
  “不错。实验课在医学中是最重要的,动手能力才是能够体现一个医者的水平所在。”李教授满意地笑。
  “既然身体没事,待会实验就还是你来给大家做示范吧,像之前一样。”
  陈屿沉默点头,缓缓坐下。导师对他这样凌驾于其他学生之上的偏爱,对他而言也不全是好处。
  比如此刻,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哎!陈屿,你身体还好吗?”
  同组的男同学黄奕凑过来,仿佛十分关切地问道:“听说你游泳溺水啦?现在觉得怎么样啊……还能给大家示范嘛?”
  那神态表情要多真诚有多真诚,只是无端的,就给人一股酸溜溜的感觉。
  这个叫黄奕的同学,平日里成绩也是十分优秀的,长得也不赖。
  只是心胸有些狭隘,看着身边的导师,女生们一个个的都更加关注陈屿,总觉得有点不服气和小嫉妒。
  “黄奕。”陈屿慢慢回头,看着他。
  鉴于他们现在还在一个实验小组里,陈屿不想闹的难看,影响小组成绩,更给李教授添麻烦。
  他很耐心礼貌地回答:“我昨天是中暑了。不是手断了。”
  这回答,怎么像是把黄奕当成弱智似的。
  同组几个女生都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很明显,他的话起到了反效果。黄奕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很是下不来台。
  心里暗恨陈屿这口齿伶俐的小白脸样子,直想着等下要趁着对方身体虚弱的时候好好表现,争取在导师和女生们面前夺走陈屿的风头。
  对于黄奕这些旁门左道的小心思,陈屿自然是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的。
  他与黄奕,一个专注自己,一个关注别人,从来就不是同道中人。
  他不去理会黄奕几欲喷火的双眼,只专心听讲台上李教授的讲课,兀自慢慢拿起解剖刀,拇指与其余四指分开捏持住刀柄的前部,呈握笔式持刀,准备开始实验。
  陈屿有双漂亮的手,指甲修得齐整,手指更是白净修长,骨节亭匀。
  好几个导师都夸赞是天生适合握手术刀的手型,操刀的画面赏心悦目。
  下一秒,只听“咔嚓”一声,清脆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
  在只有教授讲课声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黄奕第一时间转头去寻陈屿的错处,其他同学听见这不同寻常的声音,也回过头去看。
  只见陈屿呆坐在椅子上,右手握着解剖刀的刀柄。
  是的,只有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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