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新生活

　　十一月一日上午
　　阿黛拉和伊莎贝拉坐在一个古朴的大厅里，阶梯型的座次安排让学生能够将注意力更好的集中在前方的讲台上。此时，一个老教授正在滔滔不绝的讲着什么，阿黛拉盯着黑板上方挂着的羊头骨，思绪慢慢从课堂上飞向远方。
　　“
　　卑劣而疯狂的的邪神教徒血祭了同胞的灵魂，终于时隔两年成功召唤来了他们邪恶的崇拜对象。
　　……
　　找遍西大陆十三国、五大种族，没有任何一种语言，没有任何一个词语，能够形容这种原始而纯粹的邪恶！
　　阿拉尔山脉的每一条小溪都被血染红，梅尔维尔的每一寸土地都化为焦土！
　　这是人类的余晖吗？旧神在哪里？
　　当绝望像山火一般席卷大陆，旧神终于带来了希望的甘霖！
　　勇敢而睿智的德拉贡四世震慑着蠢蠢欲动的虎豹豺狼，
　　神圣而高洁的旧神侍者举起笞杖挥向魔神的走狗，
　　神力与人理的化身——旧神之子，以无上的神威将灾厄的化身——邪恶的魔神，捕鼠一般，封印于万亿土石之下，永不见天日。
　　……
　　”
　　阿黛拉满脑子都是昨天课上观摩的戏剧台词。两年来，为了躲避住在西海群岛的故人，阿黛拉从未去过龙之国西部，那里因为魔神降世变得满目疮痍，重建工作还在继续。
　　在北境的日子里，信息来源只有道听途说，阿黛拉从未主动研究那段历史，因为那时的当务之急是清算恩怨。现在，阿黛拉的目的已经变成寻找解除诅咒的方法，研究魔神也就成为一个切入点。这段时间她修了好多历史相关课程，渐渐看清两年前那件惊天之事的全貌。
　　阿黛拉终于能理清这些年具体的时间线：
　　十二年前，十五岁的自己陪爷爷去大陆做生意，遇到邪神教失败的召唤，被匆匆现世的魔神掳去魔域；
　　两年前，邪神教成功召唤，魔神降世，阿黛拉（姐姐）同时逃出了魔域，在北境苏醒；
　　现在的阿黛拉的灵魂在不久之后因为某个神迹诞生或者说，被召唤；
　　再往后，就是阿黛拉熟悉的事情了。一切变得如此清晰，除了姐姐不愿透露的十年。
　　｛我的经历也算一个传奇了，什么时候也能被写进戏剧里面。｝阿黛拉浮想联翩。
　　入学两周，阿黛拉渐渐熟悉了学院的生活，并完全沉浸了进去。
　　学业方面，她从未阅读过如此繁多而生动的文字，从未学习过系统的理论，也从未见识过那些习以为常的场景是如何被一点一点抽丝剥茧的解构。
　　艾萨克分院的光学实验演示和龙之国历史讲解、亚历山大分院的经济理论和诗歌戏剧鉴赏，一切的一切，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深深吸引了阿黛拉，以至于若不是看见了戏剧表演里关于魔神的戏码她几乎忘记了来学院的目的。
　　｛小时候觉得炼金术师、诗人什么的和教会的人一样愚蠢，迷信虚无的东西，现在才发现，愚蠢的是自己。｝阿黛拉这段时间常常自嘲。
　　虽然阿黛拉有着浓厚的兴趣，但是碍于薄弱的基础，她学的很吃力，尤其是必修课里的算术，两次测试都是倒数。伊莎贝拉这段时间一直在辅导她，对于阿黛拉算术能力的评价，她的原话：“你脑子里都是肌肉吗？”
　　不过幸运的是，在她唯一拿得出手的科目——武艺训练课上，展示了射术又跟乔打一架之后，乔骑士大为赞赏，邀请阿黛拉做他的助教，甚至直接让她免修。她一下子拿到了这门课三年的学分，同班同学羡慕的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从那天起，阿黛拉就成了瓦尔基里分院的名人，就连其他两个分院也都听闻了阿黛拉这个特长生。
　　在那之后，阿黛拉就能腾出空来了，她到处蹭课，学习自己感兴趣或者有用的东西，其中有一门课不仅仅是阿黛拉，连阿黛拉的姐姐都流连忘返，那便是魔法理论课，对，就是阿黛拉来这里第一次听的那堂课，也是现在阿黛拉正在听的课。
　　在魔法造诣上，技巧先不说，阿黛拉的魔力是非常惊人的，不知是因为诅咒的原因还是姐姐日积月累的修炼所致。阿黛拉没见过姐姐使出全力，即便如此她也可以不使用法杖作为媒介、不使用戒指作为增幅，徒手搓出高等元素魔法。
　　只是所有的这些都凭感觉，她不明白真正的原理，所以姐姐在教阿黛拉练习魔法的时候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两年才传授了些皮毛。现在，得益于眼前这位老教授的生动讲解，她终于接触到了系统的魔法理论，她开始了解到元素之间的关系，了解到魔法与人体的联系，了解咒语对魔法效果的影响，以及所有这些东西的渊源。
　　“诅咒是一类很特殊很罕见的魔法，通常不会遇见，但是如果遇见了，说明摊上了很不好的事情。”
　　台上的教授戴着眼镜翻着一本很厚的书，自顾自的讲着。他一脸花白的络腮胡，头发乱糟糟的，穿着有些陈旧的袍子，若不是带着个眼镜谈吐不俗，和流浪汉区别不大。但是，他真实的身份却是王都来的客座教授，利用魔眼石治愈阿拉松的人就是他。
　　“传言说诅咒来自人的恶意，最纯粹的恶意，当第一个使用魔法的人产生这种恶意的时候，诅咒便诞生了。诅咒不像元素魔法，有形有声，释放诅咒不需要吟唱，甚至不需要动嘴，对于强大的黑暗生物，只需要一个念头，诅咒就可以降临。”
　　“教授！”
　　台下有个学生举手，
　　“我听说魔眼具有诅咒的力量，可是它很弱啊，这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好，诅咒不仅仅存在于强大的邪恶中，神也可以降下诅咒。魔眼是神的眼睛，是大地之神被他的弟弟挖出来的眼珠化成的魔法生物，天生具有神性，不过那是仅存的变了质的神性。”
　　｛神？｝阿黛拉想起了魔神，它究竟算是强大的邪恶，还是神灵？某种意义上说，它确实如同神一般被某些特殊的团体供奉着，比如邪神教。
　　阿黛拉回想起那个夜晚，自己被姐姐唤醒前的最后的记忆，那个带着红色闪电，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降临，带着熊熊烈焰的魔神，比起教会学校里经书中描绘的远古神灵，有过之而无不及，无论是力量还是给人的震撼。
　　“教授！”阿黛拉举起了手，“请问魔神算是神吗？”
　　台下一片哗然，学生们议论纷纷，魔神两年前被封印，但是给半个龙之国留下了阴影，现在这个名字，很少有人敢提。阿黛拉不知道的是，台上的教授，是亲历者。
　　“肃静！”
　　教授大声喊，他眼神有些乱，看着阿黛拉，
　　“抱歉，小姐，我无法给你答案。传言说它是堕落的瓦拉卢卡，但它真正的来源或许只有邪神教知道，只不过已经被他们带进棺材里了。”
　　下课之后，教授看了眼阿黛拉，若有所思的离去。伊莎贝拉拉着阿黛拉回宿舍，她半路上好奇的问：
　　“你刚刚为什么要提到魔神啊？它跟诅咒有什么关系？”
　　“啊，我见——呃不，就是突然想到了，问一下。”魔神两年多前被封印那次，阿黛拉（姐姐）还在魔域摸爬滚打，后来发生的事情她也是道听途说，不敢假装自己见过。
　　刚刚教授说邪神教可能知道魔神的事情，阿黛拉若觉得有必要去调查一番，不过现在没时间，现阶段调查城郊地下城的渊源是第一目标。一个多星期前阿黛拉通过隐晦的描述从伊莎贝拉那了解到地下城很可能属于赤龙王朝遗址，然后阿黛拉去了学院的大图书馆，查找了大量史书，了解了一些概况，基本符合阿黛拉的所见所闻。
　　赤龙王朝距今一千三百年，比前朝潘多拉贡王朝还要早两个王朝。那是个大发现的时代，很多魔法、神代宝藏都是在那个时代被发现的。王都名为基力安，龙裔神话中世界之龙的孵化之处，史书记载曾位于阿布力思堡西约三十里处，未改道前的罐头河（玛瑙河支流）边上，位置和阿黛拉之前去的地下城重叠。
　　赤龙王朝最后一任国王叫埃文·莱多拉贡，他在位期间赤龙国境内发现了神代遗址，出土了大量宝藏，引起了邻国注意，最终引发战争，但最后赤龙国打赢了战争。不过不久之后，赤龙国王都在一夜间消失了，势力最大的领主趁机称王。
　　消失的王都直到潘多拉贡王朝（已过八百年）才被发现，为了纪念传说中龙裔的永乡，修建了地下宫殿。至于王都消失原因，图书馆几乎所有正史书籍关于王朝倾覆的描述都只有几个字：神罚，具体不详。
　　至于野史，或者民间传说，就天马行空了。阿黛拉上周末花了一个下午泡在图书馆里翻阅这些传说，最常见的版本是“旧神之怒”说。
　　传言赤龙国发现的宝藏来自旧神时代，封印了来自远古的邪灵，最后的国王埃文为了击败邻国围城大军同邪灵做了场交易，用可怕的力量打赢了战争，但是这一举动激怒了旧神，旧神降下天罚，将基力安永远的埋藏在地下，不见天日。
　　这个传说非常符合阿黛拉在壁画上看到的描述，壁画没有提到邪灵，但王城中突然出现的大军确实像是非自然力量的产物。其他的版本诸如王城被献祭什么的就一点都不靠谱了，野史毕竟是野史，众说纷纭，无凭无据，在人群中鲜有流传，阿黛拉还是持很大的怀疑态度。
　　两天前阿黛拉试着去接触了伊莎贝拉所说的精通历史的老学士，询问关于赤龙王朝最后一任国王和王都消失相关的历史，结果和她描述的一样，老学士脾气太怪了。
　　他因为阿黛拉没有踩过门石痛骂阿黛拉（？？），搞的阿黛拉很是困惑，至于基力安的事情，他骂骂咧咧的让阿黛拉自己去地下城里找，说那里什么都有，就看她能不能活着回来。
　　这句讥讽倒是让阿黛拉醍醐灌顶，那样充满危险的地下城，有什么考古队能心无旁骛的考察埋藏的历史呢？看来，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今天就是周五，阿黛拉已经准备好笔记本，明天趁着周末亲自到地下城进行考察，把看到的线索都记下来。除此之外，阿黛拉想起之前见诗妮用的那种银蛛丝，下午正好没课，她打算去一趟杂货街。
　　杂货街位于公爵城堡东边，对于物欲极强的阿黛拉来说，那就是天堂，有各式各样的魔法道具店、武器店、护具店、衣服店、药店等等，应有尽有，阿黛拉上次来这只买了个龙之国大城指南，而且是旧版。
　　出宿舍门的时候阿黛拉穿着学生制服，但是出了学院门不久她在一处隐蔽的巷子里披了身斗篷。步行约十分钟，阿黛拉到达了人头攒动的杂货街。这里是阿布力思堡人口最密集的地方，过不久就入冬了，附近的村民在这里销售最后一批秋收的货物，成群结队的冒险者满街都是，仿佛明天有什么大动作。
　　阿黛拉没有太在意，在杂货街的西头找到了一家规模蛮大的魔法道具店，镶金的招牌上刻着“巴赫家的魔法道具店”，里面有不少人，看打扮大都是冒险者。
　　这里的商品与其说琳琅满目，倒不如用千奇百怪来形容。外围是各种瓶瓶罐罐，看上去是药水，往里走有各种矿物、卷轴，最里面就比较吓人了，哥布林的牙、狮鹫兽的爪子、鹰身女妖的羽毛还有各种泡在罐子里的生物材料等等。
　　阿黛拉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店，但从未见过东西这么繁杂的，不愧是大城市的店，这里面的东西比阿黛拉口袋里的还多，激起了阿黛拉强烈的收集欲。
　　阿黛拉看了看自己那个不同寻常的口袋。
　　｛“姐，这个口袋还有多少空间啊？”｝
　　｛“随便装。”｝
　　阿黛拉一听乐了，马上走到柜台前面，摘下兜帽，露出一个陌生老成的脸，冲老板模样的人问道：
　　“老板，您这儿的商品清单我能看一下吗？”
　　“呃……”
　　老板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需求，“小姐，您要这个干嘛？”
　　“奥，我是位收藏家，想看看您这里有没有我没收集到的东西。如果有，我会买下来。”
　　“哦哦，原来是这样，那个，我们没有商品清单，但是有进货清单，我让人给你找找。”
　　老板冲最里面喊了一嗓子，
　　“儿子！把所有进货清单拿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小男孩抱着一摞泛黄的纸走过来，看了眼阿黛拉，转身离去，手里把玩着个蛇皮干。阿黛拉一页一页的查看，然后取出一只炭笔，在上面圈圈点点。几十页看下来，阿黛拉竟然有一半都没有，尤其是回复药水和一些特殊药水，这里的药水和北境的配方不太一样。阿黛拉转身对老板说：
　　“这些圈住的，我都要一份，银蛛丝我要十份，你看看总共多少钱。”
　　“好嘞！”老板开心到手抖，他打刚才起就盯着阿黛拉的手，他已经可以确定今天要赚大发了。但是算着算着，他发现，阿黛拉圈中的都是些挣不到什么钱的药水，笑容瞬间就消失的一干二净。身边有个情绪大起大落到差点心梗的人，阿黛拉完全没意识到。
　　“总共五金七银三铜……”老板声音很小，阿黛拉差点没听见。
　　“再送我个箱子呗，我买了这么多东西，拿都不好拿。”阿黛拉开始厚脸皮。
　　老板不说话，表情痛苦的从柜台后面领出来一个老旧的牛皮箱子。
　　付完钱，她拎着个大牛皮箱走了，走的时候还在纳闷老板怎么突然不待见自己。依旧是在小巷子里，阿黛拉把牛皮箱和脱下的斗篷放进了口袋，变回了原来的模样，若无其事的回到了宿舍。
　　上楼时，二层的巴泽尔告诉阿黛拉，她有一封信，已经交给了伊莎贝拉。阿黛拉很纳闷，这个时候谁会给她写信呢？于是飞快的跑上楼。
　　话说巴泽尔这段时间倒是给阿黛拉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他的确是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却同时拥有贵族至高无上的荣誉和责任感。他对阿黛拉很不错，虚心的向她学习格斗方面的技巧，偶尔还会帮阿黛拉一些小忙。一二层的其他人，有的存在感很低，比如勃朗特三姐妹，非常低调，另外几个男生特别调皮，除了一个胖子之外比不上巴泽尔一半自律，与阿黛拉交集不多。
　　“回来啦，你有封信。”伊莎贝拉正在保养她父亲留给她的斧头，将信递给了阿黛拉。阿黛拉迫不及待的拆开，看见了莫兰队长的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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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阿黛拉小姐：
　　下午好！
　　有一阵子没见面，学院生活过得怎么样？希望您学到了不少有趣的知识。
　　这次写信给您是关于新任务。约书亚应该跟您说过我们去讨伐哥布林的事情，那已经是一个多月前。最近收到不少附近村民的线报，称森林周遭依旧哥布林猖獗，死了不少人。另外，我、诗妮和约书亚上次在地宫里遭遇过一支哥布林小队，成功缴获了哥布林萨满的法杖，公会派人调查之后发现这个法杖来自邪神教。这个消息已经传去王都了。
　　公会现在正在组织冒险者和城卫队再次讨伐哥布林，并调查邪神教线索，有商会出资支持，公爵也很重视此事，报酬丰富，时间就定在明天早晨。
　　因为是周末，考虑到您可能有空，特来询问，您能否加入我们？阿拉松也表示他很想见您一面。如果您愿意参加，今晚七点钟声之后五分钟在公会大厅有一场会议，我们在那里等您。
　　莫兰·潘德拉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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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不得今天去杂货街遇到那么多同行，而且，莫兰队长这说话也太客气了。｝阿黛拉心想。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送的十枚金币有多重要。
　　信中描述的哥布林异变符合阿黛拉之前的遭遇，当初来阿布力思堡时的苹果大叔就说要去商会报告来着。既然与邪神教有关，在地下城阿黛拉也嗅到了恶魔的气息，那这次的哥布林讨伐也许会有意外收获。思索片刻后，阿黛拉决定先跟队友们执行这次任务，等星期天看情况再去地宫。
　　两个星期平静的学院时光就这样被打破了，不过阿黛拉并不觉得这算是“打破”，毕竟，冒险者是她的本职。一边是充满神奇与未知的象牙塔，一边是黑暗诡谲让人血脉贲张的怪物世界，阿黛拉野心很大，她要穿梭其中，做到两全其美，这才是真正的新生活。
　　换上冒险者的衣服，告别了一脸羡慕的伊莎贝拉，阿黛拉再次出门。
　　“咕~”
　　“诶，忘记吃晚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