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01

　　十二月初八，腊八，有雪。
　　征鸟厉疾，冲羊煞北，诸事不宜。
　　白雪铺满了大相国寺的屋檐，铜铃在风中叮当乱响，伴随着五味粥的香气在寒夜中久久不散。
　　卫千寻站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却没有一片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全都在距离他一尺的地方偏移。
　　他是天元会的帮主，却没人知道他的过去，他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人，于十年前登上天元会帮主的宝座，凭借自己高强的武功与统帅能力，将天元会发展为江湖第一大组织。
　　两个月前，朝廷发来皇帝谕旨，传卫千寻进京，于十二月初五面圣。
　　卫千寻携天元会右护法周镇南进京，在十二月初三便达京城，却被安排在这大相国寺之中住了整整五日。十二月初五那日，宫内并未来人传召，只是来了个僧人告知皇帝事务繁忙，让他们耐心等候而已。
　　寺外传来“咚咚”的更声，只听更夫喊道：“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随着更声响起，只见周镇南缓缓走进院内，他面容刚毅，不苟言笑，将一柄通体黝黑的刀抱在胸前，周身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
　　卫千寻长呼一口气，白雾升腾而起，将周围的雪花吹开，他收回目光，突然问道：“镇南，你可还记得总坛石碑上所写的字？”
　　周镇南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卫千寻转身道：“此文出自于道德经，之后待你回到总坛，谨记多多参悟。”
　　周镇南道：“是，镇南记住了。”
　　卫千寻走进廊内，说道：“我记得州桥夜市里有一种名为‘樱桃煎’的点心，乃是将樱桃洗净，去核煮烂，然后放入模具中压制成饼，再配以蜜与酪，多年前曾吃过一回，此时又突然想起，不禁垂涎，今日乃是腊八，开放宵禁，夜市应该还在，不知你可否去为我买一份？”
　　周镇南道：“帮主稍候，镇南去去就回。”对于卫千寻的所有命令，他都会不含任何疑问与犹豫的去执行。
　　卫千寻在周镇南离开之前突然又说道：“对了，长安西市的百宝斋中有一样我寄放已久的东西，待回去之后，你去取回。”
　　周镇南抱拳道：“是。”随即转身走出院外。
　　腊八乃是佛教节日，寺庙煮五味粥布施于民，初七晚间开始熬制，初八日出时便开始发放，直至三更为止，来者即有，因此在这一日之中，各地寺庙皆门庭若市，人们除了喝粥之外还会顺便入寺内烧香拜佛，以祈求来年平安顺利。
　　此时虽然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且空中飘着雪花，但大相国寺门前却已满是人，商贩在寺前的街边摆着摊子，有售香烛的，有销吃食的，有卖各色物件的，热闹程度不比那朱雀门与州桥的两大夜市要少。
　　周镇南朝着州桥夜市而去，一路留心那些卖点心摊子与店铺，但道上行人太多，以至于他无法以最快的速度去寻找目标，只得放慢脚步，随着人流前进。
　　虽然这州桥夜市只有短短的一里，但各色吃应有尽有，食煎炒炸炙、蒸煮熬炖、糕点小吃、果铺蜜饯，百多个摊子看得人眼花缭乱，商贩叫卖与客人的谈笑融为一体，热气升腾，气氛高涨，却也使得这飞雪寒夜显得暖和。
　　看了许多卖糕点的摊子，各种见过没见过的，听过没听过的点心全都看了个遍，却唯独不见卫千寻口中的那樱桃煎。
　　周镇南挤出人群，来到一家专门糕点的摊子前询问道：“你这里可有樱桃煎卖？”
　　摊贩摇头道：“没有，不过我这里有炸糯米糖团，口感外酥里糯，客官可要来一份？”
　　周镇南道：“那你可知何处有卖樱桃煎？”
　　摊贩笑道：“客官，此时乃是季冬时节，怎会有初夏时分才产的樱桃？”
　　周镇南一愣，像是自语又像是反问的说道：“初夏才产？”他平日里对食物并不关注，只觉得能够入口便好，遇上好吃的也只知好吃，却也说不出究竟何处好，所以对于什么时令产何种食物，更是一无所知。
　　摊贩接话道：“没错，樱桃是初夏才产的果子。”
　　周镇南心下一凛，只觉心中不安，转头望向大相国寺时，只见寺院上空雪花胡乱纷飞，或是互相碰撞，或是逆转方向，明显是真气激荡所致，不禁心叫不好。
　　正当周镇南想要施展轻功越过人群时，却惊觉四面八方都有杀气袭来，细看之下才发现有十个杀手隐藏于人群之中，只等他朝着大相国寺的方向去时发起突袭。
　　这些人所站的方位正好封住了周镇南的各处退路，无论是其中哪一人动手，剩余的人都能迅速围扑。
　　此时大相国寺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先是钟声鸣响，清越钟声响彻全城，本该挂于钟楼内的巨大铜钟居然破顶而出，吓得寺前的百姓纷纷惊呼后退，一脸懵懂惊慌，却又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聚在寺门外张望。
　　州桥夜市里的人们也不约而同朝着大相国寺的方向望去，好奇此时不过三更，为何会有钟声响起，有好事者招呼众人，一同朝着寺院方向而去。
　　人群开始朝着大相国寺方向移动，周镇南抓住机会立刻施展轻功跳上向后飞跃，当他一动，那些守在人群中里的杀手们便也立即跟上。
　　最先靠近周镇南之人乃是一名扮作小贩模样的杀手，他将手中的扁担朝周镇南狠狠拍去，同时手腕一翻，数枚钢针激射而出。
　　周镇南面不改色，将头向旁边一歪，用刀格开扁担，脚步不停欺上前去，下一秒就与那名扮作小贩的杀手面对面站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
　　此时另外九人已经扑了过来，他们同时将自己的兵器取出，什么刀剑拳掌，软兵奇门全都一股脑的朝着周镇南招呼过去，绝无丝毫留手，竭尽全力而为，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一旦给对方留下了一丝空挡，死掉的便很有可能是自己。
　　周镇南不理会身后劲风呼啸，只是照着对面的那人平推出一掌。
　　这一掌从其他人的角度来看没有任何奇特之处，仿佛只是最为普通的，用以试探的一掌，以至于从其他方向包围而来的九人都不禁露出了笑容，紧悬着的心也放松了下来，甚至认为自己太过高估对方。
　　但面对着周镇南的那人却绝不会这么想，因为这一掌的恐怖只有他一人能够体会得到。
　　扮作小贩的杀手看着这一掌朝自己袭来，正想要躲闪还击的时候，却发觉身体无法行动，这一掌之中隐藏的力量最先被他的身体所发现，在这绝对性的力量面前，恐惧得不敢动弹。
　　当周镇南的掌拍至这人胸口时，其余九人的攻击也到达了他的后背，每一招都是致命的绝招，所攻之处也都是致命的要害。
　　只见周镇南突然将身一缩，唰地一声将刀拔出鞘来，绕背旋转一圈，正好挡掉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五样兵器，紧接着又回身甩出一刀，逼开了剩下的四人。
　　他们的打斗使得四周的人们惊呼而逃，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就全都散开，生怕躲避不及波及自己，很快便以他们为中心，出现了一片空地。
　　伪装成相士的杀手对那扮作小贩模样的杀手喊道：“喂！你在发什么呆！”
　　扮作小贩的杀手并没有回话，依旧一动不动的站着。
　　貌似美艳花魁的杀手沉声道：“他已经死了。”
　　裁缝模样的杀手惊讶道：“什么？就凭刚才那一掌？”
　　装作更夫的杀手道：“我们还是小看了他，本以为我们十人一起出手，能够七成的把握，现在看来却只有五成。”
　　乞丐打扮的杀手抖了抖手中的铁棍道：“待会我们一起上，千万不要落单。”
　　九人不再说话，摆开架势围成一个圈，将周镇南的前后左右全都包围起来，所站位置也与各自兵器与武功搭配，像是事先早已排练过一般。
　　周镇南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手中的刀与夜色融为一体，在街边摇曳的灯火下若隐若现，他没有等对方先动手，就在他们刚刚站定的时候，就率先朝正前方那个穿着车夫服饰的杀手劈出一刀。
　　然后就出现了一道耀眼的刀光。
　　像是燕子掠过湖面时划破月亮的水痕，快而准，利落且安静。
　　刀光虽快，却也不是避无可避，但对方这一避，便空出了一个缺口。
　　车夫杀手在避开这一刀的时候，其他八人也已经出了手，他们这一次的攻击按照阵型互相配合，取长补短，比之上次一更为凶险。
　　周镇南不慌不忙，朝着车夫空出的缺口而去，右手挥刀挡开美艳花魁的铁骨伞、乞丐的铁棒与裁缝的长剑，左手则由下而上拍出凌空掌力，地面青石碎裂崩飞，阻挡了左路攻来的另外三人。
　　相士与更夫从周镇南的后背袭来。
　　相士用的是软鞭，唰地一声缠绕在周镇南的右脚上，更夫用的是钢鞭，怒吼一声朝周镇南的头颅敲去。
　　周镇南把脚向前一踢，反将那相士连人带鞭扯了过来，一掌拍碎了他的天灵盖，紧接着以违反常理的姿势将右手向后轮转一圈，后发先至将半空中的更夫拦腰劈成两截。
　　一掌一刀便将两人轻易杀死，吓得四周人群不敢再驻足观看，纷纷惊呼四散，本来人满为患的夜市转眼间就变得安安静静，只剩下周镇南与几名杀手。
　　剩余的七名杀手集中在一起，他们的眼里此时充满了恐惧，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集合这么多人也无法奈何对方，心里皆萌生了逃意。
　　周镇南甩掉刀上的血，将刀收回鞘中：“听闻九流十杀常隐匿于市井之中，武功高强，杀人于无形，今夜一见，不过如是。”
　　穿着戏服的杀手道：“周英雄是天元会右护法，我等则是些下九流的玩意儿，自然是差了您十万八千里。”
　　周镇南道：“既然知道，还不让路？”
　　劳力模样的杀手道：“你出了三招，杀了我们三个人，想杀光我们剩下的七个人，那就得再出七招。”
　　周镇南将手搭在刀柄上，眼里透出杀意：“你们都不怕死？”
　　假扮卖解的杀手道：“那自然是怕得很，但我们收了别人的钱，就要帮别人办事，干我们这个行当的，有时候名声比性命更要紧。”
　　周镇南不再说话，后退一步将刀一按就要动手，然而此时大相国寺突然传来震荡之声，只见寺院的屋顶瓦片四散纷飞，院墙崩毁，寺塔倒塌，火光升腾而起，寺前百姓惊呼逃窜。
　　七名杀手见寺院火光大盛，立刻迅速后退，趁着周镇南未能及时反应之前，朝地面掷出烟弹，一触地便炸出许多浓烟，弄得四周一片迷蒙。
　　周镇南不欲与杀手们继续纠缠，并未穷追，他此时担心卫千寻安危，立刻施展轻功越过浓烟登上州桥，马不停蹄地朝着大相国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