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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公司楼下的一家中餐厅。
周遭人声喧哗，手机屏幕上，一封昨天晚上就编辑好的邮件，只是缺乏勇气发出去——她在迟疑。发，有可能失去工作，加入失业大军，不发，今后在公司的日子将会很难过。
微信特有的信息提示音响起，是葛丘发来的，“你上来一趟，我在会议室等你。”
这会儿正是饭点，她郁闷的戳了戳自己刚扒拉了两口的酸汤抄手，拿起自己的帆布包。
推开会议室那扇熟悉的铅灰色木门，看到那道明黄色的背影，她深吸口气，反而突然找到了心里那点莫名缺失的勇气——反正，顶多是失业。
葛丘转过身来，他还是穿着那件有着卡通玩偶的短袖上衣，皮卡丘睁着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望着她，表情可爱得有点引人遐想。
“你坐。”葛丘给她拉开一把椅子，又将桌上已经泡好的咖啡端给她，像是在招呼一位等候已久的尊贵的客人。
林晓珊顺从的捧着咖啡，神情呆滞，有点像一个看不懂剧情的傻瓜。
“唐老爷子的事，我已经了解清楚了，唐先生那边也并没有要我找人换掉你的意思，不出意外，还是由你带唐小新这个学生。”
她站起来，把咖啡轻轻放在桌面上——水温有点烫手，总觉得自己把握不住会洒出来。
“唐先生和她妻子因为这件事，对我的印象已经不太好，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她吞了吞口水，“我不打算继续给唐小新上课了，这个孩子，我应付不来，还是给他找位资历深点的英语老师吧。正式邮件，我一会儿就发到你邮箱里。”
指尖摸一摸被她握得发烫的手机屏幕。昨晚就该把邮件发给他。
葛丘一眼看穿她，“你是觉得这个孩子有性格缺陷，而且他的父母太难沟通，所以你，想逃避吧？”
“我，”林晓珊艰难的开口，“我只是不想搅合到他们的家事里面，况且，公司里面有这么多好资历的前辈，都比我更合适带小新这个学生，我也知道唐先生这个客户对公司很重要，就，就更不想拖公司后腿了。”
她用力握紧衣服下摆，悄悄在心里松口气，说出来，舒服多了。从一开始，自己真的不该对葛丘执意派遣自己的目的抱有好奇。是她想太多。
会议室门外不停有人走动，高跟鞋踩在地面，发出理智而清醒的声音。格子间里的每个人，内心都有这种声音，像一首和谐的曲子。皓日当空的正午，整座城市都能听见这种恢宏的共鸣。
“好，既然你不想继续带小新，我就不强求你了。”
葛丘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整个长江就在脚下，他的眼底，某些情绪悄无声息的汇入深沉涌动的江水中。
接下来的话，如凭空扔了一个铅球，砸到晓珊的脚前，她后退了一步，甚至能看见铅球在空中滑过的那道抛物线。
“只不过，唐夫人前两天找到我，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不好的评价，意思就是让我开除你。作为公司领导，你说我应该首先维护公司的利益，还是维护一个业务不合格的普通员工？虽然我知道唐老爷子晕倒这事并非你的错，但你真的一点过失也没有吗？唐小新的行为的确很恶劣，但再怎么说，他也是一个孩子，作为成年人，而且作为一个老师的你，对小新的错误行为就这样坐视不管，任由他胡作非为？”
林晓珊张开嘴，却发现自己无从辩解。
仔细回想当天早上的事，小新对他爷爷出言不逊的时候，两次对他爷爷动手的时候，她虽然一腔愤懑，但的确，并没有及时纠正小新，也没有及时阻止他。
“小孩子没有控制情绪的自觉，你也没有吗？”葛丘转身，直视她的眼睛，“遇到这点事就想着逃避，以为随随便便两句话就能不接受工作任务，这么随心所欲!你先问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如你面试时说的那样，真心把这行当作梦想？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长久干下去?”
林晓珊怔怔的，望着葛丘的眼睛，从里面看见一个表情僵硬的小小的自己，小时候被母亲翻看秘密日记的时候，也是这样僵硬的表情，盯着对方，心里有无数话想对对方咆哮出来，却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是一种被别人猝不及防窥破秘密又不知道如何狡辩的难堪和尴尬。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被观众唾弃的小丑，既狼狈又好笑。而最让她无可奈何的是，在她和葛丘之间的空地上，横了一扇无形的玻璃，她所有的心绪都能被对方看见，她却看不见对方的。
她恨透了这样的自己。
最终，决定一拳打碎这扇玻璃，“你是对的，我并非真心想干这行，现在我干不下去了，你开除我吧。”
葛丘熟练而轻松的跳上桌子，一只脚捶在地面，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地，对着她笑了笑，然后漫不经心的说，“年轻的姑娘啊，就是这样，动不动就说不干了，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林晓珊咬咬牙，“我想清楚了，真不干了，我明天就递交辞呈。”
她这时候才恍惚看清，当初选择这行，只是因为某个人，因为某个契机。看似机缘恰好，却是头昏目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