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的确一直很看重你，但是，珊珊，我作为你的朋友，有这个义务提醒你，你相信我吧，就离他远点，他真的不是那么单纯的人。”
　　林晓珊刚进入山城时光不到两个月，关于市场部两大人物的八卦就已经听过无数遍。
　　古茗风本来是市场部原总监，曾好不容易接了一个大单子，在即将签订合作协议的晚宴上，葛丘忽然空降，成为山城时光三大联合创始人之一，毫无征兆的，他当着大客户的面宣布，古茗风因担任市场总监期间，运营不力，业绩低迷，直接撤掉古茗风的总监职位，降为总监助理，而且，这笔生意的某些条款不利于公司今后的长足发展，因此取消两家的合作。
　　古茗风气得掀桌子，幸亏部门的人拦住了她，表示对这位新来的老板得罪不起。她对这样的职位调换非常不满，三天两头去葛丘办公室讨说法，葛丘每次都笑盈盈的把她挡在门外，据说，她曾经把一杯热咖啡直接淋在葛丘脸上，结果换来了工作上的诸多不顺。
　　而她至今硬扛着没有辞职的原因，林晓珊在她一次酒醉后才知道，“葛丘那个混蛋，把我好不容易谈成的生意搅黄了，妈的，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老娘就是要赖着不走，就是要把他睡大老板女朋友的事挖出证据来，老娘要公告天下，也要让他尝尝被大老板抛弃的滋味。”
　　这些事，林晓珊大多是在咖啡间听一些女同事嚼舌根知道的。
　　那位神秘的大老板，从来没有在公司出现过，至于他那位女朋友，就更加神秘了。不过，有一个公开的秘密，葛丘当年空降到这家新创立的教育公司，除了他的钱，也是因为，他和这位大老板关系匪浅。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如一部线索庞杂的长篇小说，不是人人都能窥探一二的。
　　葛丘，真的不是那么单纯的人吗?也许古茗风说的对。
　　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是单纯的，她觉得自己也并不单纯，每天活的忙忙碌碌，不过是为了努力让自己的双脚更加坚实的踩在这个花红柳绿的尘世。
　　林晓珊揉了揉额头，昨天晚上的记忆像是散开的拼图，在她眼前逐渐拼凑完整。
　　那些混乱的场面，堪比一场精彩的舞台剧，你方唱罢，我方登场。
　　可怜的晓珊，只不过是舞台上众多大咖身边的一个小小配角。
　　唐小新把老爷子气倒后，表现出异于一般孩子的镇定，她心惊胆战的听着小新在电话里对他父亲讲述事情的经过，怎么说呢，她不得不用不可思议这个词来形容。
　　实在是不可思议，他拥有影帝级的表演天赋——捏着手机的右手无意识的颤抖，一同颤抖的，还有他的声音，显示出他的惊慌，无措，害怕。字里行间，满是对爷爷由心而发的担心和关切。他说话的语气，满是一个小儿子对父亲的崇拜，依赖，和尊敬。
　　当他很快直入主题的时候，林晓珊不由得对这个孩子生出深深的恐惧，他是这么描述经过的，“爸，爷爷昏倒了，这事全怪我，真的不关林老师的事，是我昨天熬夜学习，太累了，加上早上起床气一向很重，对林老师的态度不是很好，爷爷替老师教训我，是应该的，都是我的错，不该去惹林老师，不该和老师顶嘴，林老师想要动手打我，也是应该的，我不该躲到爷爷身后，这样林老师就不会失手推倒爷爷，爷爷就不会突然心肌梗塞昏迷，爸，我对不起你，都是我没有照顾好爷爷......”
　　越说到后面，他喉咙里的哭腔就越明显，晓珊呆在一边，竟然忍不住想上前去安慰这个乖巧可怜的孩子，他的忏悔多么真切啊，他对爷爷的爱多么让人动容啊。
　　可是放下电话后，他看向林晓珊的眼神，诡异，充满无端的蛊惑，仿佛他从那一刻就预料到林晓珊接下来会面对的一切。
　　“他是预谋好的。绝对是。”
　　她坐下来，决定开始对古茗风讲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虽然她们因为葛丘而发生了一点不愉快——姑且算是吧——毕竟，古茗风依然是她最好的朋友。
　　后来，在西南医院的一个特护病房门口，林晓珊正在和医生了解病人的情况，一个女人冲上来，一把扯住她的头发，扬手就是一巴掌。
　　她摇摇头，对古铭风笑道，“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我当时差点被她一巴掌甩出窗户，你说，她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手劲，幸亏我及时抓住了那个医生的胳膊。”
　　脸上的红痕还没有完全消退，想起唐夫人削尖的下巴，她突然有点弄明白了，为什么“尖酸刻薄”这个词多用在这样的女人身上。
　　唐夫人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鲜红的指甲有些刺痛她的眼睛，好像那指甲是被自己脸上的血染红的。
　　“我们是花钱请你过来给小新上课的，不是让你当着他的面把老爷子推倒，给他做坏榜样的。”
　　她居然维持着礼貌，“唐夫人，我想，您是误会了。”
　　“我误会你了？呵，林老师，好歹你也要有点老师的样子吧，看看你这说的什么话，小新都亲眼看见了，他一个小孩子，总不会无缘无故诬赖你吧。”
　　他是小孩子，但并不是所有的小孩，都是善良可爱的天使，林晓珊很想对唐夫人说这句话，但，有什么用呢？
　　想到老爷子那久无人理会的如垃圾场一样的屋子，满地满沙发的输液瓶和药物，她只好无奈的对唐夫人说，“他已经十二岁了，也应该知道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老爷子晕倒这件事，不是我做的，是你儿子做的，他要诬赖我，除非他拿出有效的证据，否则我不认。”
　　“你……”唐夫人盯着她，“好，好，你不认是吧，我去找你的领导，咱们就看看他会给谁一个说法!”
　　听到这，连古铭风也无可奈何的笑起来，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戳她的脸，“有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妈，难怪小新会这样。那他爸呢，没有对你怎样吧？”
　　林晓珊“嘶”了一声——本来不觉得怎么痛的，被她一戳，就觉得痛了。
　　他爸？
　　晓珊对那个男人的印象一开始其实是很好的——相比来势汹汹、是非不分的唐夫人来说，他对她并无过分的举动，连说话时，都尽力挑选一些不会让她觉得尴尬的措辞。
　　林晓珊几乎要欣慰的叹口气，准备好好解释一番。他也很耐心的摆出洗耳恭听的笑容。
　　紧接着，事情就展开了舞台剧模式，林晓珊挤在一堆狠角色中间，施展一句台词的机会都还没有找到，就被告知——演出结束，演员们都辛苦了。
　　切换模式的这个人，就是在林晓珊被扇巴掌站不住脚差点倒下时，借给她一只胳膊的男医生。
　　他穿一身雪白的长大褂，老式镜框架在笔直的鼻梁上，看破众生的眼神，一句，“唐先生，你好，请跟我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