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传说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夫家里，父母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既不是呼风唤雨的朝中大臣，也不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名流，更不是武艺高强的江湖豪侠，不过好在他们也不是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
　　我所生长的地方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远离外面的刀光剑影，日子虽然清苦，倒也过得自在。父母从小就告诉我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是独子，他们却从不溺爱于我，反而对我管教更为严厉。
　　父亲早年读过不少诗书，比起村里其他人，他更显得彬彬有礼，可造化弄人，让他不得不放弃离开村子考取功名的念头，只能一生在这深山小村里耕田打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和他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因为他们太俗，自己饱读诗书，满腹才华却要终日对着这样一群俗人，可他又从心底爱他们，因为几十年来生活在一起，他们早已把彼此当做亲人，所以他时常痛苦，只能埋怨上天不公、命途多舛。
　　似乎是为了不让我重蹈他的覆辙，他从小就对我特别严厉，已然近乎到苛求的地步，时常告诫我要做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不要随波逐流。那个时候我不是很明白他的话，但也只能选择按照他说的做，以至于我总是与同龄人显得格格不入，用父亲的话说，我注定要走一条没有人陪同的路。
　　村子里有一个很古老的传说，每一个少年男子在十七岁之前都会一连几天做同样一个梦，几百年来都是如此，梦里他们会遇到一个女人，每个人的梦境都不一样，所以每当有人梦见这个女人的时候，就会告诉给村里的其他人，然后大家一起谈论。几百年下来，已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不成文规矩了。
　　据说，各种稀奇古怪的梦境都有，但是很少有人能在梦中见到她的脸，或者知道她的名字。听村里的老人说，以前每隔几十年就会有少年在梦中知道她的名字，还把这个名字告诉给了村里人，可是在不久之后，从梦里知道她名字的那些少年在入睡之后就再也没能醒过来，无一例外，所以到了最后，这个名字已经成了村民记忆中最可怕的噩梦，村里的大人都害怕自己家的孩子在梦中听到她的名字，盼望着只要能够过了十七岁，就可以平平安安的过一生了。至于这个女子到底是谁，与这个村子有何渊源，无从知晓，也没人愿意去查探。
　　父亲对这些鬼怪之说向来是嗤之以鼻，每当村里人在一起谈论妖魔鬼怪的时候，父亲就远远走开，一脸嫌弃，但唯独对这个传说却深信不疑，显然他曾经也梦到过那个神秘的女人。我一直很好奇这个女人到底是谁，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力量能够让这个村子里的人几百年都无法摆脱这样的梦魇，有时候我甚至能希望早点梦到这个人，虽然我知道这很危险，但我相信我不会这么倒霉成为几十年才能出现的那个可以听到她名字的人。
　　爷爷在我出生后不久找村子里唯一的，也是祖传的一位道士给我算过命，说我是大富大贵的命，虽然大家从来都不信这个神棍的话，但爷爷奶奶却一直当真，始终坚信我能够走出村子，出人头地，然后给村子带来希望。
　　这一年，我十六岁，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父亲教会我的东西已经很多了，家里人很高兴我平平安安的长大了，但我也能看出来，家人的忧愁与担心与日俱增，十六岁，意味着接下来的这一年里，我一定会做那个梦，那个我害怕而又好奇的梦。
　　夏日又来了，一年中最酷热难当的季节对于云家村来说反而是最让人喜爱的时节，云家村常年寒冷异常，只有在夏季的时候才会暖和一些，所以村里的很多习俗都会在夏季。今天是一年一度的“镇灵节”，村子里的很多人都会去祠堂参加，据说是为了驱逐邪祟，护佑村民。我一向不喜喧闹嘈杂之处，而且我也不相信那个老道士有降妖伏魔的本事，索性就避开人群，一个人在溪边背着父亲教给我的诗词歌赋，远处也有不少没有去参加镇灵节的小孩子在嬉笑玩耍，但我从小便不与他们接触，故而他们看到了我也只当我不存在，我虽乐得清静，但心中依然有一种落寞感，不自禁的停下了背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端儿”，我心头猛地震动，回过头，爷爷正佝偻着身子，一脸慈祥的看着我，我很是不解，按照爷爷的性子，这个时候应该是在镇灵节才是，我赶紧过去扶着他，问到：“爷爷，你怎么到这来了？你不是应该在参加镇灵节吗？”
　　爷爷不紧不慢的带着我走到一块大石头边，我小心的扶着他坐下，然后站在一旁，他双手紧紧握着拐杖，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皱纹和茧子的双手，眉间闪过一丝愁绪，淡淡道：“爷爷老了，镇灵节看了一辈子，也没什么新鲜的，我见你不在，猜到你准是跑到这里来了，故而让你父亲去参加那个镇灵节，我到这里来看看你。你背书入神，爷爷在身后跟了你这么久你都没发现，爷爷很开心，只是你因为那群小孩子心里不快活，爷爷也看到了。”
　　我正要辩解，爷爷却伸出手拍了拍石头旁边示意我坐下，我只好将到口边的话吞了回去。爷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镇灵节的方向，道：“你父亲当年本可以走出云家村的，虽说外面的世道充满危险，但让他这样一个不甘于平庸的人在这深山之中终此一生，对他而言更是一种巨大的折磨，只可惜天意弄人，他最终还是留在了这里，你父亲为你取名‘云端’，是希望你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立于云端之上，俯视众生，他没有完成的事，要交给你去完成，所以从小对你严厉了些，你莫要怪他。”
　　这些话爷爷第一次说，但我早已明白了这个道理，从小到大我从未违逆过父亲的心意，心里有一丁点的不满也不能说出来，如今爷爷的这番话，倒像是给这十多年来的不快给了一个理由，一个可以不去埋怨他、不去抱怨他的理由，让我这十多年来对父亲的不满随之消散，我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爷爷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哈哈笑道：“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好了，你父亲此刻还在镇灵节上，不会过来的，你用不着怕他，再说，就算他听到了，有我在，他也不敢把你怎样！”
　　我不禁抽了口冷气，想起来从小到大，父亲每次打我骂我的时候爷爷总是在一旁静静看着不说话，我就知道真要是被父亲听见了，我又免不了一顿毒打，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决定要把我心里压抑了许多年想说而又不敢说的话说出来。
　　“爷爷，我不想成为父亲要我成为的那种人！”
　　“你说什么？”
　　爷爷的语气异常冷峻，我看到他浑浊的眸子有如鹰隼般发出阵阵精光，“你知不知道你是你父亲的唯一希望，你要是成不了那样的人，你父亲这一生都不会好过，他可是将他一生的心血都放在你身上了！”
　　爷爷一时激动，气息不顺，不住地咳嗽起来，自我记事以来，他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这么大的火，我有些不知所措，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帮他抚背顺气，等到爷爷平静下来了才战战兢兢的说到：“爷爷，我不想一个人高高在上，从小到大我没有伙伴，别人家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被保护着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背四书五经，别人家的孩子可以嬉笑打闹，我却要活的像个大人，我从未想过要逃避我的责任，可我只想过我这个年纪该过的生活！”
　　爷爷呆呆的看着我，似乎没料到在他们眼底下长大的小羊羔会突然之间变得如此桀骜不驯，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站起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指了指远方的大山，用一种显得很陌生的语气说到：“你看四周的山，看起来很远，就是它们将我们世世代代困在了这里，但只要我们走上十天半个月也能走出去，但是奇怪的是，几百年来只有一个人走了出去，而且再也没有回来过，很多人试着走出去，可不到几天就回来了，只不过回来的都是尸体，那些尸体支离破碎，惨不忍睹，顺着河流回到村子里，村里的老人说，我们这里的人早已被恶鬼诅咒，一辈子走不出去，那些想出去的人，即便是死了，也要回到这里，不论是肉体还是灵魂，都别想出去，你知道为什么你的父亲始终要你学诗词歌赋，还一直要你走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