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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小红鞋走天下 / 测试章节

测试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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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鸣才跨进办公室一只脚,就朝正伏在桌上写着什么的司马阳喊了一声:“司马。”
  
  司马阳抬了头,脸色似感冒了一样。他有些近视,两三步外的人就不大看得清楚,就觑了眼使劲地把岑鸣的脸张望了半天,才说:“你来干啥?”
  
  岑鸣脸上的热情就有些僵了,愣在那里。司马阳就急急地咳嗽,咳一阵,抓了桌上的杯子,咕咕地灌一气才好些了。“他妈的,上火了。”他递根烟给岑鸣,岑鸣说不会,他就自点了一根,叹气:“你不知道这是个坑!我们跳都跳不出去,你还赶着跳进来?!”
  
  岑鸣一惊,刚才那股僵气变成了一股凉气,不知从身上什么地方爬了上来。他赶紧拖过一张椅子在司马阳面前坐下:“咋啦?”
  
  “太轻率了,你咋不来找我先问问?”司马阳就冷笑道,“是不是想来这里当检查科长?”
  
  “哪哟……”岑鸣就脸一红,“在厂里,我们又不熟,我就……”
  
  “你不熟,你老婆傅宣跟我不是很熟嘛。前几年和你老婆在宣传部共事,相当不错的。况且,上个星期,我们回厂为待遇的事在厂部大闹了一场。你老婆也该听说了!”司马阳越说心里就越是有些来气,在他们上个星期回厂大闹之前的一个星期里,就听说公司总经理对人事副经理发了火,要马上落实到联营厂去的技术和检查的人选。技术工程师一直没找到人选,现在的“老九”精得很,要么请他去做老板,要么请他去发大财,跑龙套,替他人做嫁衣裳,没门。在公司里几好,房子住最好、工资奖金拿最高,科技人员,香饽饽呢,吃饱饭没处消化,跑联营厂去吃苦受累。检查科长的人选,最早听老朱说是岑鸣。他还对老余和司马阳大吹他当年教的这个学生如何如何,之后又听说岑鸣不来了,好像是他不太想来,车间里也不想放走他这个检验把关的主力。
  
  有天晚上,都十二点过了,司马阳让一阵敲门声惊醒。开了门,门外站着一男一女。男的还认得,是重型工厂的检查工,叫什么,不知道,女的就不认识了。男的说,她是我老婆。女的就说,司马科长,打扰你睡觉了,没办法,事情很急,想找你了解点情况。司马阳马上就感觉到这个女人很能干了,就把两人让进屋里。女人一口一个司马科长,司马阳就说,联营厂的科长算个球科长哦!女人说,怎么不算科长?我家这位,公司就叫他来给你打伴,做检查科长呢。听着女人和男人说话,司马阳心里就冒出一个主意,驻联营厂人员的待遇至今未得解决,何不叫他们给打下配合。忙对那两口子说,你们先不忙来,这里待遇还没落实呢。听他介绍了一个大体情况,两口子眼睛就有些发绿。女的问他,那我们现在咋办呢?他说,明天,你们就找公司里,就说服从组织调派,但必须先解决了待遇问题,我才能去。
  
  两口子千谢万谢地走了,后来,待遇仍没解决,那位男的自然也不来了。听说,公司是准备强制性下调令,但那女的给男的弄了张肝炎病证明,住院去了。司马阳后来对老余和小秦说起这事,都说这主意好,以后谁来,都得这样打配合,只是瞒了老朱。司马阳总觉得老朱这人不怎么地道,有叛卖意识。谁料,一步好杀着,让岑鸣这一下子给弄死了。
  
  岑鸣就有些尴尬:“听我老婆说过,我还以为……”他嘴唇又厚,就咧了憨笑。“以为啥呀?”司马阳没好气。
  
  “嘿……我以为你们肯定是想再多闹些待遇呢。”
  
  司马阳哭笑不得:“你咋会这样想?”
  
  岑鸣嘴唇咧得更厚了:“我想你们几个人一个一个都很能耐的,咋会在待遇上吃亏呢?”
  
  “这不是能耐的问题!”司马阳不知该咋说好了,就叹气,“你呀,是憨厚得精明,幼稚哦!”
  
  这下,岑鸣心里真有些慌神没底了,把椅子又朝前挪了挪:“司马,你得多帮帮我,我这人没啥社会经验,你给我说说究竟咋回事?”
  
  “咋回事,这里已经四个月没发过工资了!”司马阳说。
  
  “真的呀?”岑鸣心里叫声苦也。这次到联营厂来,不谓不慎重,老朱找岑鸣之后,他并没被老师的知遇之恩迷晕了头,想了几天后,又找老师恳谈了一番。老朱又把他的锦绣前程描写了一番,什么中干待遇、出差补贴、高额奖金、年底分红等等把他乐得合不拢嘴。他也找过老余,老余把手掌往下一斩,斩钉截铁地说,肯定收入比公司里高得多。你来了之后,我们人基本就到位了,到那时,我们大权在握,待遇方面还不得……老余手掌又是一斩。他本想找司马阳的,说不认识是托词,一个公司的,有啥不能沟通的。关键是岑鸣听了老婆一句话。那天和老朱谈话后,岑鸣回来曾问过老婆:“司马阳不是和你共过事吗?怎么样?”
  
  老婆说:“咋说呢,一般人和他处不好。”
  
  岑鸣一时没明了老婆的意思:“怎么叫一般人处不好?”老婆说:“就是没有亲和力呗。”加之又陆续听到一些人谈起过司马阳,都没好印象,岑鸣就打消了找他的念头。
  
  “你没找过老朱和老余?”司马阳盯着岑鸣的眼睛。
  
  岑鸣略迟疑了一下:“找过,可他们尽说的好的呀。”
  
  “跟我一样,轻信!”司马阳把指间的烟弹向窗外。“我他妈的就上了老余的当,当初就是信了他一句话,栽到了这个坑里。到这里一看,完球!两位打前站的厂长先生,两月没拿一文钱,还满口的大话。而且,我们的关系,恐怕是“国共合作……”司马阳住了口,窗外闪过来老余的影子。
  
  老余进来,对岑鸣说:“今中午,欢迎餐,在食堂。”
  
  司马阳说:“老余,又一个倒霉蛋拿你扯下了水。”
  
  老余就嘿嘿笑:“慢慢来嘛,只要老朱雄起,问题保险都能解决。”
  
  “你这是狗屁话!”司马阳最不爱听这种话。精明过人的司马阳踏入社会以来,可说从未吃过什么亏。以他老婆的话说是“粑粑没拿人烙糊过”的角色。到外面闯一闯,司马阳是早已蓄谋已久。而今国营大厂的那点优越性已逐步丧失殆尽,两口子那点钱,一月紧巴巴仅够伙食。眼看物价飞涨,娃儿今后读书要钱,不能老住那间“干打垒”吧。要买房,还得有钱。可钱是人人看见都眼绿的东西,那么好找?下海吧,四十来岁的人,拖家带口的,不是没勇气,是胆虚呵:万一一脚踩虚了,一家子今后咋办?至于第二职业,做小生意,都是些小打小闹的,瞎扑腾。唯有到联营厂,司马阳认为是最稳妥的。国营职工身份不会丢,工资待遇大部分也能拿到,到联营厂里多少还能挣点。联营这家又是个乡镇企业,各种机制又乱又活,且可以在这里练练兵,在“海边”蹚蹚水,即使今后国营的大船翻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呛水淹死了。也许,这如意算盘的一厢情愿的成分太重了些。当初找老朱联系调动事宜时,就没深谈待遇方面的事,只是老余那天来通知他,他们已研究决定任命他为厂办主任兼生产科长了。在扯到联营厂今后的规划时,他才顺便问了一句,我们的待遇怎么样?老余以前常到车间来处理工艺问题,和司马阳他们混得比较熟,也爱水兮兮地开玩笑,当时老余并没正面回答,笑扯扯地反问司马阳:“你想,不比在公司里拿得高,我们会去吗?”司马阳笑了,心里确实还有那么点君子不言利的念头,就没好意思再具体的逐项深问下去。司马阳去报到的第二天,才知道老朱、老余两月没拿到工资,心不觉往下一沉,感觉有些不妙。问老余究竟是咋回事,老余这回没敢笑,唔了半会儿才说:“这两月一直很忙,老朱抓全面,一直在外跑经营。我呢,虽挂的是技术副厂长,其实厂里的一摊子烂事都管,经常出差跑原材料,还都没顾过来去理麻这事呢。放心,工资能少吗?”司马阳心里一下就觉得老余有些鬼滑头了。就有些不大舒服,说:“老余,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哟,这年头,多长个心眼好。”
  
  两月来,事实证明,事情确实不是那么简单。
  
  老余说:“他妈哟,老朱这个人也是,都给他说几回了,肉叽叽的,老不去落实。”这话显然又在打滑,连岑鸣也听出来了。
  
  司马阳沉吟:“这事呀,光找老朱是靠不住的,他好孬是厂长,吃不了亏的,到头来只怕就我们几个跟班的倒霉。我看我们哪天再去找公司总经理哟,毕竟是我们自己的事,都缩头缩脚的,咋办得好嘛。”
  
  旁边的岑鸣也听出这话里有话了。
  
  老余就不好再说了,点点头嗯了一声。
  
  二
  
  欢迎餐没吃好,老朱、老余、司马阳和联营厂这边两个厂长,齐老板、李会计也在座。大家都很拘束,说话也很小心,也不投机。岑鸣看见饭桌和碗筷很脏,就草草泡了点菜汤,刨了碗饭,下席。晚上转了两道车才到家。天都黑了,老婆和儿子早吃了饭。从热锅里端出菜饭,炒的莴笋已闷得没了绿色。一股子猪食味,饭也没了鲜气,又少了往日一家人吃饭的那种气氛,岑鸣没盐没味地,很孤独地吃了晚饭。洗碗时,老婆问岑鸣:“怎么样,还不错吧?”
  
  “刚去,现在咋说得清呢。反正还有老朱、老余、司马阳在前面,跟到他们我想不得吃亏哟。”岑鸣不正面回答老婆的问题,前一句有意留下活话,后一句是宽老婆心的,也是宽自己的心。岑鸣很怕老婆问起工资、待遇方面的事。幸好琼瑶的六个梦的电影系列片开始了,老婆看得入痴入呆,再没提其他问题,他才松个山光水色白山黑水是魂不守舍棒的好多呵呵了口气。这一夜岑鸣尽做噩梦,一会儿掉到河里了,一会儿又掉到了岩下,天快亮时是掉到了一个又深又大的粪坑里。而且是他下乡那个队上的养猪场粪坑,怎么也爬不上来,呛了好几口粪水。一下惊醒过来,见是枕巾搭在了嘴上,扯下来狠狠甩在椅上。就想,咋会掉到队上的那个养猪场的大粪坑里了呢?这时,床头柜上的闹钟响了。
  
  老婆醒了,爬起来上厕所。回来就很清醒,看看闹钟,见比往日提早了一个小时,就幽默岑鸣:“哟,看来你的恶习将从今天开始根除啦!”她指的是岑鸣睡懒觉的恶习,可岑鸣非但没高兴起来,反倒有了一种孤独和悲凉,操,我为啥呢?
  
  岑鸣在厂里转了两天,越转心里越堵得慌。到处都乱糟糟的,这哪是工厂,整个一个手工作坊。工人们没一个有质量意识,至于零部件的质量检查把关,根本就谈不上,量具破损不堪。他简直不敢相信,就这破烂样,还能造精密的真空泵?走到装配间里,正碰上司马阳在训一个姓周的车间主任。车间主任面红筋胀的要辩解,司马阳冲动起来,抓起装配台的几个件啪啪地就劈了出去:“这都什么玩意儿,不是眼就是洞的?哎,就用这破烂玩意儿去唬老百姓的钱?难道你们只能生产伪劣产品?真是朽木不可雕!”几个农民鼓着眼不敢再吱声。
  
  见岑鸣过来,司马阳就说:“岑科长,都是你检查科的事,一屁股的臭屎,你得想法擦一擦哟!”岑鸣听了心里有些不舒服,虽然司马阳是他师傅辈的,但毕竟现在是同级,当真生产科嘴大,想压谁就压谁?
  
  “我才来两天……”岑鸣忍了一下,把下半句话咽了下去。
  
  司马阳就嘘口气:“这都他妈谁决策的,和一帮玩土坷垃的农二哥开发高精密产品,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一帮农民青眉绿眼地望着司马阳,岑鸣小声说:“哎,当着这么多人,嘴上留点分寸。”司马阳环视一眼,就拉了岑鸣走人。
  
  远了,司马阳才说:“真不知公司那帮人咋想的,这会有好结果吗?能做工的弄去待岗,只配玩泥巴的又搞来生产伪劣产品,这世界,真疯球了!”
  
  岑鸣暗抽口凉气,司马阳名不虚传,燥辣!
  
  回到办公室,岑鸣心头还搁着司马阳那句话,就坐下来起草一份检验工作暂行办法。
  
  这当口,齐老板笑眯眯地进来了:“司马科长,你是不是把小周他们骂惨了?”就呵呵笑。
  
  司马阳说:“骂了,看你手下那帮红苕娃嘛,老子恨不得给他们屁股上几脚头!”
  
  齐老板说:“哎呀,消消气,人家以前都是农民,哪像你读了那么多书。其实他们还是憨厚,舍得下力气。你司马下力气就比不过他们嘛。”
  
  司马阳说:“齐老板你还别转我,我司马下过乡,担过两百多的挑子,推过四百多的鸡公车,一天割过两亩谷子,挖过一天五方的土方。不是笑谈你们这儿的人,一般人恐怕还比不过,不信,我们拉出去操练操练!”两人斗一阵嘴劲,齐老板讨个下脚风,又呵呵地笑走了。
  
  司马阳朝岑鸣说:“看见没,正宗笑面虎一个!”
  
  岑鸣回味两人的话,是蛮有味道的。
  
  老朱进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司马阳:“你刚才到车间去了。”
  
  司马阳说:“正确。”
  
  “你过来下,我和你谈个事。”老朱说。
  
  “这都自己人,有啥你就说吧!”司马阳很烦老朱黏糊糊的样儿。
  
  老朱就看岑鸣两眼,在司马阳对面坐下,哼哼哈哈地选择着字眼:“我看你生产科还是着重抓一下宏观计划的管理,下面车间的事让他们自己去管。你,最好不要去插手……”
  
  “你是不是怕我把他们教乖了?”司马阳脸就不好看了。
  
  “你少去管点,不省些心嘛,真是!”老朱陪笑。
  
  “好,打住,遵命就是了!”司马阳冷冷地笑。
  
  老朱出去,司马阳对岑鸣说:“听见没,我们的头就这水平。”
  
  岑鸣说:“那姓周的主任,告了你一状呢。”
  
  岑鸣把《检验暂行办法》起草完,就交给老朱看。老朱看了,就把办法往抽屉里放。岑鸣说:“朱老师,现在下面很乱,你还是赶快签发了吧。”
  
  老朱说:“不着急,还得和齐老板商量商量。”
  
  岑鸣说:“这只是工作者起码应做到的基础工作,用不着董事会讨论。”
  
  老朱说:“这里总是人家的厂吧,有的事还得慢慢来。”
  
  岑鸣说:“你不是这厂里的厂长吗?这点管理权还没有?”
  
  老朱说:“人家齐老板是法人代表。”
  
  岑鸣就有些泄气:“这么说……我们以后就不好搞了。”
  
  老朱说:“有啥不好搞嘛,叫你管啥,你就管啥,没叫你管的你就不管了。”
  
  岑鸣憋一肚子气回来,对司马说了刚才的事。末了就说:“是不是老朱认为我是他的学生,是洗涮我还是咋个。”
  
  司马阳摆手:“别这么说,我跟你是一样的命运,一样的结果。我的生产管理制度上去快五个月了,碰还没碰一下呢。”
  
  “咋会是这样呢?”岑鸣说
  
  “他被人家在下面扯着线呢。”司马阳做了个扯木偶的动作。
  
  “谁呀?”
  
  “齐老板呗。”
  
  “联营协议上不是厂长负责制吗?”
  
  “你以为你那位老师是个厂长的料?”司马阳就笑,“改块像样的兵料都还欠……”
  
  “欠啥呢?”老朱一脚进了办公室,“等会儿再扯,呵。这会儿齐老板要开个会。”司马阳看着老朱:“是齐老板要开会?”
  
  老朱愣眼:“他要开就开呗。”
  
  司马阳在后面碰了岑鸣一下,横着在脖上一比划。
  
  岑鸣明白了他的意思,伸出大拇指一竖。
  
  齐老板毕竟是个农民,厂里的事说不到正点上,还像个生产队长,东家猪、西家羊,枝枝丫丫地浑扯。岑鸣看见老朱像个小媳妇似的佝坐在齐老板边上,就觉得老朱不论从身板、架势、身份都显得很失调。心里就不受用起来。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眼看公司里等几天就要开工资了。可这边呢,听司马阳说,别说这里没钱开工资,就是有也不会给你开,关系都没理清楚呢。光凭协议上一句话,“甲方联办人员,工资由乙方支付”,怎么支付?公司里想甩手不管了,这里的李会计也来个装憨,说他们只能支付基础工资,也就是公司里技能那部分。那部分是1985年的水平,一月百来元,伙食都不够。司马阳和小秦激烈反对,这事就拖着没人理了。拿不回工资去,老婆的“琼瑶梦”就醒了,还不跟他打八架?下个星期还是老爷子的六十大寿,兄弟姐妹,亲朋好友会来不少。他到这里来“下海”肯定是那天的热门话题,他总得有个说法吧。他们要知道这里是这等熊样,一家人还不把他当毛冬瓜刮了?想到这里,身上就有些冰凉起来。
  
  “哎,你听——”司马阳在边上捅他一下。
  
  岑鸣回过神来,听见齐老板正在说:“现在东亚公司的人马是基本上拢齐了,也就是说,他们的碗也带来了,筷子也带来了,就是米还没发来。没米就煮不出来饭,对不对?那肚子还不得干饿起……”
  
  司马阳说话了:“齐老板,我有些不明白,我们东亚的啥米还没带来?”
  
  齐老板说:“当然是联营投资嘛。”
  
  司马阳说:“我们已投入了十几台设备,几十万嘞,那不叫投资叫啥?”
  
  齐老板说:“我也没说设备嘛,你们的资金不是没来嘛。”
  
  司马阳说:“齐老板同志,你不是常教导我们,联营是个大事体、新事物,得慢慢地来,莫着急嘛。再说啦……”
  
  老朱打断司马阳的话,“好了好了,这些话别在这里说。”
  
  三
  
  回到办公室,司马阳把椅子一甩:“妈的,敲打起我们来了。”
  
  老朱带着老余、小秦过来。老朱说:“我们也开个会,有的事得说一下。”
  
  小秦嘀咕:“我今中午又没菜饭票了,那工资好久发哟?”
  
  老余看一眼司马阳,说:“老朱是不是找公司把我们的工资待遇理一理。小秦都找我借了两回钱了,我也没有了,昨天婆娘还在理麻我,我赶快把最后一笔私房钱拿出去,才搪塞住了。”
  
  小秦说:“拐了,我今中午又找哪个借呢,把颈项扎起哇?”
  
  老朱朝两人瞪眼:“吵啥?工资待遇谁也没说不给嘛!小秦等会在我那里拿10元钱去。”
  
  司马阳就不舒服了,说:“咋呼自己人算啥能耐?真是!”
  
  老朱挤了挤眼,说:“你也是,你刚才那样顶齐老板干啥呀。他肯定不安逸我们了。”
  
  司马阳说:“不安逸才好呢,安逸不就麻烦啦!”
  
  老朱说:“行了行了,下午我回公司去,找书记他们,赶快把资金投过来。”
  
  司马阳说:“你这干啥呀?他一戳你就跳啦?我们在这里好赖也算半个主人家,别他妈的弄得像个帮工似的。”
  
  老朱就又挤愣眼:“这啥帮工嘛,弄回钱来,我们工资不就有了?”
  
  司马阳就歪了头看了老朱:“老朱,你脑袋里是不是少根弦啰?你工资关系都没理清楚,人家会给你发吗?再说啦,我们总不能牺牲公司的利益做代价吧?”
  
  老朱说:“那资金早晚都要投的呀!”
  
  司马阳说:“就眼下这情形,我看啦……晚投比早投好。”司马阳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嘴太没遮挡了,把两句燥辣的话硬给咽了下去。来这几个月里,司马阳已看出许多不妙来。也逐渐摸清了这里农民要和东亚搞联营的真正意图。这厂里的人虽说都是些农民,却也打着乡农修厂的牌子,小打小闹地折腾了十几年。为啥没发展起来?农民意识决定了他们不会正视自己,从正面去找原因。去年,他们瞅准东亚公司效益好,正到处找外扩件定点厂的机会,也不知在上面咋“勾兑”的,就和东亚联营上了。齐老板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妙,东亚公司一年有上千万元的外扩配件,附加值又高,少说一年也能搞个两三百万元的利润。岂料,这里不论人员素质,技术水平,设备能力,生产规模,都差起几个世纪。一批批的外扩件转过来,奈不何,又一批批的转走了,看到嘴边的稀饭化成了水。年底仍是亏损。齐老板不是草包,他有农民的机智和狡猾,又是一番七勾八兑,他竟然用二十亩坟地和一片破烂的厂房做本和东亚公司“紧密联营”了。由东亚公司出设备和资金在二十亩地上建起两个现代化车间。两厂共同经营,按比例分成,真能这样合作,本是善事。可是随着设备和人员的逐渐到位,齐老板已露出不善的端倪。司马阳听两位曾在联营筹备组工作的中干说,齐老板多次给他们暗示过,东亚只要调设备和资金来就行了,人员来不来都没关系,就是在起草联营协议时,他也找起草者暗示过。起草人反问他:“人员不去怎么共同经营呢?”老朱去后,齐老板利用老朱一个劲地催设备、资金,而对农修厂的清产核资评估却百般干扰,直到现在没法进行,这不能不叫人生疑。今年银行银根紧缩,三角债连环越扣越紧,东亚的资金投入只得暂停,齐老板就对联营人员拿脸拿色了。不发工资,是在逼做厂长的老朱,也是在逼所有来厂的联营人员。齐老板深知国有企业的人不发工资就要难受,一难受就好办了。齐老板对已到厂的设备很满意,有几次都得意得溢于言表。司马阳预感,他们的联营不会长久,资金到位得越快,他们完蛋得越早。他刚才就想说这句话。
  
  老朱说:“你这人说话,咋总是阴阳怪气的。”
  
  司马阳说:“正确。就这环境,这状况,不把人整出毛病来才是怪事。”
  
  老余、岑鸣、小秦就笑。
  
  老朱沉下脸来,心里很不了然。老朱真有些后悔当初答应让司马阳上这里来。早先的人选不是他,是个机修厂的调度,是司马阳想来,找了老余,老余又来找的老朱。老余一说,老朱也觉得挺合适,司马阳不仅搞过生产调度,还做过计划,而且笔杆子也不错,经常发文章。这就胜过机修厂那人两项了。老余说,你的厂办主任,不就有人选了,还是自己人。行,当时两人就定了。没存想,他调理不了司马阳。这家伙机敏,眼睛毒,大小事都难瞒过他。且好议论,愤世嫉俗,经常几个话头子打得人下不来台。搞得来老朱还有些虚他了,大事小事都让他三分。叫几个人一笑,老朱心里烦躁起来,要说的话忘了一半,就不想多说了。看一眼司马阳道:“你把下半年的经营计划改一下,齐老板的意思利润订得太高了。”
  
  “那你的意思呢?”司马阳把“你”字咬得很重。
  
  老朱就又凝起了:“齐老板的意思还是有道理……我看今年持平就行。利润高了,还不都让人提走了。”
  
  司马阳看着老朱:“这妥当吗?”又碰老余一下,“你说呢。老余,这妥当吗?”
  
  老余呼噜喝两口茶,咂吧咂吧嘴,说:“是不是还是少订点?公司里一点不交,恐怕不好说。”
  
  老朱说:“啥不好说嘛,没有拿啥交嘛。交了我们还是得不到一分钱。”
  
  司马阳:“长见识!”
  
  老朱说:“咋的,我说得不对?”
  
  司马阳说:“岂敢!”
  
  “本来嘛。”老朱自得起来,“你们想想这个道理……”
  
  司马阳伏在岑鸣的耳边说:“当年的汉奸见过吗?请看我们的老朱现身说法。”岑鸣就要笑,又一下忍住了。
  
  四
  
  齐老板搓着手中的电报纸,两眼茫然地望着窗外的桉树。他已这样闷了好一阵了,凡遇事踢打不开时,他就爱这样呆呆地闷着,让脑袋里一片空白。这时,隔壁传来老余和女会计的调笑声。齐老板眉头就一跳,站起了身。从窗外老远就看见老余和女会计在藤椅上扭成一堆,旁边几个男女帮着使劲起哄。齐老板笑了,说实话,他很喜欢老余这个人,老余那对小芝麻眼总是眯叽叽的,好像永远都睡不醒似的。他也很活络,大大咧咧,醒不豁豁的,男的、女的他都能打得火热,好开玩笑,啥都明白,又啥都不是很灵性。作为另一方的联营副厂长,齐老板认为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微妙人物。扭在下面的女会计看见齐老板就咯咯笑着叫:“齐老板……哎哟,你也不管管。”
  
  齐老板说:“‘丁丁猫’,好呵,勾引我们老余哈!邱娃子才出去两天,就胀慌了哇?”屋里的男女就怪笑成一团。叫“丁丁猫”的女会计羞红了脸,抓起桌上一只包,打老余和屋里的男人:“呸,坏东西些,齐老板最坏!”
  
  齐老板涎了脸:“我哪点坏哇?你敢说吗?看邱娃子不捶你。”
  
  “老流氓!”“丁丁猫”追过来打齐老板。几个男人跑出屋来。
  
  齐老板喊住老余:“cd的钢套厂,你是不是去看看,他们可能还想维持去年的吨价,你和他扳一扳,不行的话,唔,你干脆跟他妈妈的了。”
  
  老余说:“拍板的事,恐怕还是你老板去哟。”
  
  齐老板捂腰:“这两月腰子又不行了,权当代表我好了,我还信不过你先生?”
  
  老余一转身,齐老板笑了,把手中的电报纸团扔到了阳台下。他很满意自己刚才的表演,一桩很棘手的事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甩给了老余。老余呵,老余。
  
  老余一转背却敛了笑。他不是不明白齐老板的把戏。他只不过是在装糊涂罢了。小时候,他母亲曾对他们几兄妹有过精辟的评价,对老余的定论是:面带猪相,心头明亮。老余非常珍惜母亲的八字箴言,这八字箴言确实也使他踏入社会后受益不浅。几十年的厮混,已使得他具有了能活络任何人的本事。就连很“行市”很地痞的齐老板也就防范了他两天,就拿他给活络了。就是老朱,也是看上了他的活络才硬拉了他来加盟到了联营的班子里。这阵,老余心里就琢磨起要去活络司马阳了。
  
  拿了包和茶杯出来,正要过去找司马阳,就见司马阳提了水瓶上楼来了。老余迎过去:“快,司马,马上到cd。”
  
  司马阳问:“干啥?这么急?”
  
  老余凑过去小声说:“钢套厂那里齐老板整不灵性了。”
  
  司马阳说:“老余,你该不是要我去耍大头娃娃吧?”
  
  老余笑:“说句心里话,这方面你比我行,我在边边给你打帮腔嘛。”即使这话里有虚假成分,但老余用他那种醒豁豁样,那种近似真糊涂地笑说出来,你都不好说什么,甚至信以为真。司马阳没推托,他这两天一直想找老余谈谈。
  
  上了长途公共汽车,车里很空。司马阳把老余扯到后排的一个三人的座位上坐下来。老余掏出烟,两人点上后,他把头侧向窗外,装作看窗外的景致。他在等着司马阳说话,他已意识到司马阳今天找他有话说。
  
  “老余。”司马阳说话了,“我们几个不出来,也出来了,从长计议,我们无论如何也得把今后的一些大政方针订一订,你说是不是?”
  
  “行,我找老朱,叫他专门召集我们几个人开个会,议一议。”老余说。
  
  “老余,我们说话,你扯什么老朱?”司马阳沉了脸。“这情形明摆着的,老朱虽说个人心机重,但一遇大场合就猪脑壳一个。岑鸣在车间当了十几年工人当憨了,这一脚刚迈出来,还懵懂呢;小秦就不消说了,黄毛娃儿一个。所以我看好些大主意得我们两人拿。”
  
  老余就挤挤小眼睛:“行、行,我听你的就是。”
  
  司马阳说:“啥听我的就是?你装啥糊涂?现在形势很复杂,也很严重,都是涉及到你我切身利益的大事,你咋能这样呢。这事,老余你可打不得哈哈!”一下把老余抵死。
  
  老余就有些尴尬了。笑:“好嘛,你说我听就是了。”
  
  司马阳说:“我觉得第一,我们的待遇得立马落实了,得靠我们自己,是找公司总经理,还是写封联名信?第二得赶快和老朱摊牌了,我们几个‘东亚帮’能否‘帮’起,就看他了,否则的话,将熊就得熊一窝了。第三小秦的地位问题,我们两个得出面帮他争一争了,一个大学生,怎么也得捞个副科长,不然,他的待遇问题就麻烦了。”
  
  老余说:“第四,得落实你厂办主任的事。”
  
  司马阳说:“拉球倒吧,我他妈的无所谓了!”说起这事,司马就来气,来之前说好的他来任厂办主任兼生产科长。可他到了一个多星期,老朱也没宣布他任命的事,让农民喊了十多天“师傅”。后来只在一个小型会议上,宣布了他生产科长的任职。厂办主任的话都没得了。但那位置一直空着,只有齐老板的一女徒弟任副主任,天天打点水,接送一下客人。司马阳一直也不好问的,直到上个星期,有次他和老朱谈工作,正好把话口扯到了那里,他就问起厂办主任的事。谁知,老朱竟一口否认,说没有这事,当时就差点没把司马阳气背过气去。
  
  “这老朱也是。”老余只得讷讷了。老余心里一直歉歉然。他觉得老朱在这事上办得太不够意思,把他老余装在笆笼里,叫他不好对司马阳交代。当然,他也看出,这绝不是老朱的勾当,肯定是齐老板在后面做了手脚。但老朱矢口否认,就把他害苦了。所以,老余一直想找个机会向司马阳表白自己的无辜。要表白,对司马阳说得清楚,就得把这件事的内幕弄清楚。老余是不想自己出头的,他是想在解决那三个问题时,顺便搭个车。不然,这事老钉在心窝里,想起就不舒服。
  
  两个人于是逐项议起那几个问题。
  
  五
  
  老余、司马阳带着岑鸣和小秦雄赳赳地敲开公司总经理的住宅门。是总经理来开的门,进到半厅半室的屋里,见总经理老婆歪坐在床上打毛线。她也没起来倒水、让坐,一张脸拉了老长。总经理不抽烟,而且经常在公司的会议上斥责抽烟现象,几个人便也不敢拿烟出来抽。总经理不请抽烟倒也罢了,关键是连水都不倒。场面一时就有了些尴尬。很显然,总经理两口子并不欢迎他们。总经理也不问他们来干啥,几个人没头没脑地拉扯了几句闲话。老余摸了几次包里的烟,又松开了手。没烟抽,他感到特别的手脚无措,而且额上的汗也不知不觉的下来了。按他们商量好的,他作为副厂长,应该责无旁贷地担起今天的主角。司马阳又一次递过来眼色,催促老余讲话。没办法,老余只得硬起头皮开了口。按他们商议的,就先讲工作,后讲待遇方面的事,可老余讲着讲着就串了格,一会儿是工作,一会儿又是待遇方面的事。而且还没说出个名堂,几句话,老余就说完了。
  
  司马阳叹气,他真没谙到老余会这么的孬种,平时和人相处插科打诨,荤的素的,敲边鼓的话,不是挺能说的嘛,这阵子一和当官的说话就麻爪了。得下这种劣根病,是没药治的。司马阳赶紧用脚在下面踢岑鸣和小秦,示意他们接上火。这是他们的第二套方案,一旦老余不行了,就跟它个一哄而上,你总经理总不能跟所有的派驻人员毛脸吧。小秦和岑鸣毕竟一个是刚出校门的学生娃,一个是老实的工人,咋呼了几句也是东拉西扯的,砸不到点上。小秦正事上没说到几句,就跑了题,说农民欺负他,不让他管大账,只让他上流水账,还看不起他这个财务本科的大学生。李会计还借开玩笑,故意当着女会计的面,挎他的裤子。
  
  “看你这熊样!”一直嗯呀哈的,不吭声,不表态的总经理一下子冒火了。“我看你的大学是白读了,读到牛**里去了。”屋里的空气一下凝住,只有总经理老婆打毛线的针咝咝的摩擦声响。
  
  小秦就委屈得哭:“人家要挤我,我有啥法……”
  
  总经理说:“你奶奶的就不晓得挤他,派你去干啥的,叫我咋个说你们呢?看你,像娘们似的,还哭,哭个**啊!”小秦一下就屁蔫了,呜呜地抽泣,在那里小声地嘀咕。
  
  岑鸣也黄了小脸,不再吭声了。司马阳眼看形势急转直下,好不容易拼凑起的“统一战线”转眼间就要彻底崩溃了,他不得不挺身而出了,这是下下策。他对老余他们说过,一旦他出面,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总经理,你别发火嘛。”司马阳有意停顿了一下。“我们本不想找你的,因为这事确实太小了,小得来叫人难以启齿。可就是这点点小事,偏偏没人来解决。一天两天行,一月、两月也还能咬牙坚持;久拖不决,就难为我们了。小秦已借贷了几个月,明天又要没饭票了。至于我们这几家,后院早就起火了,没工资,老婆不干了,要和我们打架离婚。刚才,几个娘们儿还要跟到上总经理家来,我们好不容易才拦住了。我记得兵法有句话: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我们可好,兵马去了快半年了,粮草还没人落实。这叫我们咋说嘛,总经理,刚才我们是对家里的娘们夸下海口的。我们对她们说,这些问题提出来,都会叫总经理笑话,还消得他老人家去解决?他咳嗽一声就行了。”
  
  屋里几个笑起来,总经理也笑了。屋里的空气显得活跃了。
  
  总经理偏过头看着老余:“老余呀,你这个厂长咋当的,把你下面的人饿得嗷嗷叫,你也不管?!”
  
  老余胀了脸:“我说了能算事吗?这个事我跟老朱说了好几次……”
  
  总经理说:“说了不算事,我叫你去干啥?老朱呢?”
  
  老余说:“出去开会去了。”
  
  总经理就骂:“开什么会?穷会有啥开头?越开越穷!奶奶的你们整天就是不务正业!”
  
  老余不敢再吭气了。
  
  司马阳本想就此打住,见好就收,起身走人,偏偏总经理又说了一句:“司马阳呵,你们可要和农修厂的同志搞好团结呀。”
  
  司马阳说:“可人家不想和你团结,我们也没法呀。”
  
  总经理就皱起眉头:“怎么是人家不想团结?”
  
  “这样说吧,我总觉得他们没诚意。”司马阳沉吟,措辞着词句。“首先我感觉他们并不欢迎我们联营人员。按说我们也该是半个主人家,可他们基本上是大权独揽,把我们当成了他们的帮工。其二,他们仍然抱着陈旧的观念不放,管理的基本上还是推行宗族势力的管理,对我们插手很反感,对我们参与的管理,阳奉阴违甚至不予理睬。其三,他们对清产核资估产,百般阻碍,叫人生疑。其四,他们迟迟不按协议落实我们的待遇,很显然是一种别有用心不怀好意的态度。此外,他们乱七八糟的勾当很多,大概也怕我们深入进去知道了。”司马阳说到这,看见总经理脸色很难看,就住了口。
  
  总经理不说话,岑鸣和小秦,又补充了些,什么农民根本不讲质量呀,财务账不正规呀,从上至下都爱乱开白条子呀。
  
  总经理也没理他们,却看着司马阳说:“司马阳,你很看不起农民是不是?”
  
  司马阳说:“准确说,我是看不起很孬种的农民。譬如说,齐老板吧,就是一个封建意识严重加地痞俗气的人,他那个宗族网基本上也是属于*他老人家指示的那种需要教育的农民。”
  
  总经理哼了一声:“就你呀,你还别看不起齐老板。他处理社会关系,还有那些复杂的上层关系,我看你就不如他。”
  
  “正确!”司马阳说,“但我不羡慕,也不值得我学。”
  
  眼看气氛又有些不妙,老余忙起身告辞,几个人出来,总经理也不送。司马阳和老余走在最后,总经理在屋里拨电话。两人迈出房门的当口,就听见总经理恶狠狠对着电话喊:“找你们齐老板来说话……”两人对视一笑。
  
  司马阳说:“嗯,看来有望。”在路上,老余想起被总经理熊了那么两句,心里就有些不了然。就有些后悔,今天不该来,说:“妈哟,拿给总经理熊了一顿。早晓得,给他写封信算球!”
  
  小秦说:“余厂长,你说是咋回事?今天老板认到我们两个熊了。今天就司马阳对,没挨熊,怪哇。”两个人都这么一说,就有点不是味道的味道了。
  
  司马阳本想说总经理说话没水平。一听两人这么一说就隐了下去。只说:“唉,今天可是人人为大家,大家为人人哈,莫得后悔药吃的。”
  
  岑鸣就觉得老余和小秦有些莫名堂了,忍不住说:“其实呵,今天还真亏了司马那几板斧了。我承认,今天数我最笨。没办法,爹妈给生笨了,说不来个话。”
  
  老余使劲吸了小半支烟说:“妈哟,刚才不让抽烟,一身都冰凉的,脑袋里打不过弯来,说了上句,没了下句。还是司马稳得起些。”
  
  司马阳说:“不是稳得起的问题,主要是我司马心里不怕当官的。”
  
  老余说:“我也不是害怕,就是心里想好的事,一下全乱了套。”
  
  岑鸣说:“不怕?舌头发硬,手都在抖。”
  
  几个人笑,老余妈哟一声,也笑。
  
  司马阳说:“其实有啥可怕的嘛?弹掉头上的乌纱,他还不是跟我们一样的人吗。老余呢,就是把头上那顶薄纱帽儿看得太重了。”
  
  老余忙说:“不是,不是。我一直虚当官的,小时读书时看见班长,话都说不伸头。”
  
  小秦说:“我也是,官越大,心理压力越大,也不晓得是咋回事,生下这种贱毛病。”
  
  大家就笑。
  
  岑鸣没说话,笑得有些苦,心想自己笨是一方面,今天一进总经理家门,心里就发毛,何尝不是有那种贱毛病。
  
  六
  
  和老朱的摊牌,司马阳和老余找了一个很好的场合。正逢齐老板在端午节给全厂职工分松花蛋。两人有意把蛋提到司马阳的家里,然后大家都上他家去拿。老朱刚从重庆出差回来,不知这是编的一个筐,连岑鸣和小秦也给瞒了,不知底细。一进屋,茶几上已摆好了瓜子、糖、茶水,一坐下就不好一下就走了。司马阳说:“难得碰这么齐,我们是不是把有些事碰一下?”他碰一下老余,“老余,还是你说吧。”
  
  “妈哟,老朱,我不想干这球个副厂长了!”老余陡地来这一句,不仅把老朱和岑鸣、小秦吓了一跳,也把司马阳弄得一愣。他没想到,老余会来这么一下,就有些急了:“老余,你瞎扯啥呀?”
  
  老朱也看着老余:“老余,你这样可不好,半年都不到,你这不是要拆我的台嘛。”这次来联营厂之前,公司人事副总经理找老余谈话,征求意见,老余傻头傻脑地提了一个条件,把他乡下一个侄儿调进厂来,遭到人事副总经理的拒绝,还拍着桌子把老余臭骂了一顿。老余就要耍赖皮,不去联营了。这可把老朱急坏了,在公司提出的几个副手人选中,老朱认为最理想的就是老余。为此,他找老余游说,并答应把老余的侄儿弄到联营厂里,老余才点头跟他来到了这里。这个时候来这一下老朱哪能不急。
  
  老余眨巴芝麻眼说:“算球,工资拿不到,待遇也莫得,你也不想些其他办法。”
  
  老朱说:“想啥办法嘛?”
  
  司马阳这才转过弯来,差点要笑。狗日老余,才不能把他看等闲了。他马上亲自给老余续了一支烟,以示鼓励。
  
  老余说:“老朱喂,要是公司不管你,农民也不理你,我们咋办?总不能一条巷子走到黑嘛,是不是去找条第二职业的路哟?”
  
  “啥,二职业?”老朱沉了脸。
  
  “总不能饿死吧?”司马阳说:“做个姿态给公司和农民看看,吓他们一跳,逼他们解决问题,要不解决,我们也就顺水推舟,堤内损失堤外补了嘛。”
  
  老朱一脸正气:“那咋行嘞!到时我没法向公司交代!”
  
  老余说:“快半年不发工资,那谁来向我们交待呢?”
  
  小秦说:“要不然,我们上朱厂长家吃饭去。”
  
  岑鸣也说:“朱老师,你现在是我们几个人的老板了,我们就看你啦。”
  
  老朱瞪几个人一眼:“穷吵个啥呀?!吵就能解决问题啦?”
  
  司马阳说:“吵是不能解决问题,穷急了,谁都要吵啰。你说是不是,老朱?再说啦,谁他妈的吃错药了,才要吵啦?!”
  
  老朱说:“你这啥意思?”
  
  司马阳冷笑:“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想到你是我们的头,本想帮帮你的,没想到是一厢情愿,你并不需要弟兄们帮你,是吧?”
  
  老朱一下就张皇了:“哪里哪里,司马你咋这么说呢。我为啥带你们来?不就是需要你们帮我吗?”
  
  “是真的?”司马阳看着老朱问。
  
  “连这个话都算不了,我还能给你们当头?”老朱说。
  
  “好,我就爱听你这硬邦话,弟兄们没说啦!”司马阳话锋一转,“但是——弟兄们对你也有一个希望,不要让弟兄们吃亏!”
  
  老朱说:“当然,我咋会呢?”
  
  老余、小秦、岑鸣振奋起来。岑鸣暗里捣了司马阳一下,在下面给他竖起一个大拇指。赶着兴头大家于是又议起项目来,老朱却不吭声了。司马阳和老余交换了一下眼色。司马阳就说:“老朱,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抱成团?”
  
  老朱说:“团结是任何时候都要讲的,干事业就更要讲团结啦!”
  
  司马阳说:“倒用不着政治色彩那么重一个词,我是指我们几个人之间的感情关系。”
  
  “那……”老朱警觉了,他感觉司马阳又在绕他了。
  
  老余说:“我觉得小秦的地位太低了,我们得考虑一下他的问题了。他管财务,他这个位置对我们很重要的。”
  
  司马阳说:“我们认为起码得先给他弄个副科长,否则他要被人家欺负的。大家都是一起出去的,论公论私,你老朱都得摆平这事了。”
  
  “你们咋想起提这事?”老朱不悦了,他看着满脸激动的小秦,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当着小秦的面提这个问题,也太叫他难堪了。叫他咋好说得。他瞪老余和司马阳一眼。
  
  司马阳没理会,说:“老朱,我以为是相帮也好,还是团结也罢,你最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扶小秦一把。”
  
  这简直是在逼了,老朱作声不得。就推了:“这得和齐老板商量。”
  
  司马阳说:“这可不是有厂长身份的人说的话哈!这都咋的了?我咋总觉得我们东亚人个个都像得了阳痿似的。”见司马阳有些来气,几个人就有些呆了。一时都感到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燥!
  
  老余、岑鸣、小秦就拿眼瞅老朱。老朱挺尴尬,黏糊一阵,就说:“再说吧,我会考虑这个问题。”
  
  司马阳硬邦邦甩过去一句:“但愿不会叫我们失望。”
  
  送几个人下楼时,小秦落在后面,感动得不行的样子。小声对司马阳说:“司马科长,我……”司马阳拍拍他的肩头:“我们毕竟是旁人,是条汉子,还得自己顶天立地,立起来才行,你好自为之吧!”
  
  小秦热血就沸腾起来,就点头:“嗯,我要像你一样!”
  
  司马阳就笑了一下,天黑,看不清内容。
  
  七
  
  小秦有些失望了,老朱根本没把他的事当回事,他找过老朱两次。第一次去找老朱,他还一脑壳希望和幻想。老朱正在桌上写份报告,小秦蹭过去坐在老朱对面,伸头探一眼老朱面前的纸:“朱厂长,写东西?”
  
  “嗯。”老朱连头都没抬,写他的。
  
  小秦抽一阵鼻子,就又问:“朱厂长,我那事……”
  
  老朱愣起眼说:“啥事?”也不知是他没听懂,还是搞忘了。
  
  小秦讷讷:“就是我那事……那天晚上司马科长不是给你说了嘛?”
  
  “呵……”老朱这才真的想起来,随即就又皱了眉。“我还没时间考虑呢,你不去工作,老惦着这事干嘛?先去工作,领导的事,领导晓得考虑。”
  
  小秦说:“那你啥时候考虑呢?”
  
  老朱说:“啥时考虑我还请示你呀?真是!去吧。”老朱不耐烦地驱客了。
  
  第二回去问老朱,没等小秦把话说完,老朱就吼起来:“怎么的,你还纠缠上是不是?”
  
  小秦就吓住了,小声说:“朱厂长,你莫火嘛……你不是说要考虑的?”
  
  老朱说:“我考虑啥?就像你这个样,我就懒得考虑了。”
  
  小秦就委屈,声音也哑了:“朱厂长……我可是一直很尊敬,也很相信你的……”
  
  老朱说:“好了,你还年轻,也没资历,又刚来,也没见到你有什么特殊才能,提了你,我也不好说的,人家这厂里的人会咋看?”
  
  小秦说:“我有本科文凭。在哪里也不会做一般管理人员。”
  
  老朱就又愣起眼珠子:“咦,了不得是不是?我还有本科文凭呢!不照样当过办事员,做过教书匠。你知道我提中干是多少岁?45岁!你才21岁左右,就着急啦!”
  
  小秦脸就胀了:“我不能容忍几个小学都没毕业的人对我指手画脚!”
  
  老朱说:“到这里来工作,就得入乡随俗。这里就这个状况,人家文化不高,这么多年不照样把个厂子整起来了?我告诉你啊,李会计分配你上账,你就好好的上账,不能和他计较,要向他学习……”
  
  小秦眼泪汪汪的,差点没让老朱一席话气背过气去。
  
  回来小秦对岑鸣说起这事,眼眶里还发红。岑鸣不信,说:“该不是你说话没分寸,朱老师对你说的气话?”
  
  小秦恨恨说:“啥朱老师,这个人我算是看透了。”
  
  岑鸣心里就有些难受,也不好多说啥子。闷一阵后,岑鸣才说:“等会儿老余和司马开完生产会,我们过去找找他们?”
  
  正说着,老余和司马阳同几个车间主任、调度出了会议室向这边走过来,岑鸣叫住了他们。听岑鸣说了情况,老余和司马阳半天不语。老余在屋里踱了几步,说:“老朱这人,咋回事?”这话等于没说。
  
  司马阳把一截烟头使劲踩灭了,才看着小秦苦笑笑说:“咋跟你说呢,小秦。对老朱这人,我们也只能这样了,又没权炒他的鱿鱼。他非要占着茅坑拉不出屎,你有啥法子?对你说一句老实话吧,眼前恐怕很难有转机,老朱看来是把你这个软桃子捏定了。至于以后,要找机会。关键是你自己,要想法去寻找,创造这种机会。我们会帮你的,你不会丧失信心吧?”
  
  但小秦很灰心,其实这时候最丧气的是一直在边上没说话的岑鸣。小秦的事他听得心里冰凉冰凉的,也勾起了他的心思,那种落进坑里的感觉更强烈了。自老爷子大寿那天让一帮子亲朋好友刮了一通毛冬瓜后,老婆也给了岑鸣一块瓜皮脸。前天开薪日,岑鸣又一次没拿回工资去。晚上回去,锅里没留饭,岑鸣没敢多言,就想自己下点面条吃了算。可到处就是找不到面条。他在前两天还看见米柜里有两把面条的,只得小心翼翼地问老婆:“哎,面条呢?”
  
  老婆吼一声:“啥面条?我该你啦?!”
  
  岑鸣正饿得虚火冒,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吼啥,总不能不给人吃饭吧?”
  
  老婆跳起来:“是我不让你吃饭啦?你要吃饭,钱呢?”
  
  岑鸣强忍着:“不是还没发嘛,你咋不讲道理?”
  
  老婆又拍屁股又拍手地讥讽他:“你多讲道理哦,你再去操练嘛,人家要发给你!栽进了臭屎坑里,还说香哩,我说你瓜娃儿是不是条猪哦!”
  
  岑鸣也火了:“当初不是你鼓动我去的吗?!”
  
  老婆呸一声:“我叫你去吃屎,你吃不吃嘛?我叫你去死,你也去跳崖?”
  
  岑鸣气急了,指着老婆:“你,简直不可理喻!”操个妈的,十个女人,有十一个都不讲道理。没法,他只得到老爷子那里拿了两把面回来。几天回去,都是吃的那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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