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沉思之间

　　人之酣睡冥想，皆由坐照间而下，进入冥思间，而冥思间与坐照间途中，另有一地，狭窄之极，世人多倏忽而过，罕有滞者。
　　其间清明，似海天一线竖直而置，处者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谓之沉思之间……《人体殊秘·坐照卷》
　　恍惚之间，甘辰的直觉告诉他，他又要做梦了。
　　“好美的海洋。”
　　睁开双眼，甘辰发出一声赞叹。
　　只见面前，汹涌的海洋泛起层层叠叠的浪花。海水清澈，虽不能一眼望到海底，但海下千里，游鱼曳曳，清晰可见。
　　唯一有些不对劲的是，这海水居然是倒挂着的。
　　甘辰神色一清，低头看了看自己，才发现那海面并不是倒置，而是竖直，就像是一幅挂在墙壁上的画。
　　他本以为自己是平躺，现在看来似乎也是竖直而立，面对着面前的巨画。
　　他抬了抬脚，向前走了几步，面前的海面却并未有丝毫的靠近。
　　看起来，明明是近在咫尺的。但事实却是，可望而不可即。
　　身后是一面天，蔚蓝的天幕下白烟袅袅，云卷云舒。
　　上下左右皆是海天一线。
　　“海天一线？”
　　甘辰的眉头皱起又舒展，似乎想起了什么。
　　“这里是……沉思之间？”
　　甘辰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分析十有八九就是对的。
　　海天一线，沉思之间。
　　人体秘境中十分罕见的一处，位于坐照间与冥思间中央的夹缝之中，主意识能进入的几率很小很小，没想到今日居然被自己碰上了。
　　甘辰心中大喜，下一刻又有些患得患失。
　　他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心想，自己会不会是在做梦？如果是的话，此处就可能不是沉思之间，而是冥思间幻化而来。
　　冥思间是主意识进入梦境之后，所“立足”的秘境空间，理论上人可以梦到的，它都能幻化出来，自然包括这海天一线。
　　一念及此，几丝忐忑过后，甘辰屏气凝神，试图将那一本《人体殊秘》扯进梦里。
　　然而几息过后，他的手掌空无一物。
　　紧接着，他又将手指插到了自己的发髻之中，一阵摸索之后，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昨日上午，在梦境之中的一番实验，虽然没有发现左军师的失踪之秘，但他却发现了那幅画的一些特别之处。
　　村女图其实很小很薄，它是被人粘到那幅画轴之上的。最重要的是，它的质地十分坚韧，水泡不烂，火烧不焦，就连遇水之后具有腐蚀性的矿粉，都是腐蚀不掉。
　　无论甘辰对村女如何蹂躏，那幅画依旧是半分不变。
　　原本的甘辰，并未因此而感到十分意外，毕竟质量这么好的纸张，也并非罕见，只是比较贵而已。
　　但在临去荧穗洲之前，他却出于某种考虑，将那幅画从画轴上揭了下来。几次折叠之后，又卷了一卷，最后塞到了自己的头发里。
　　原本就十分熟悉的画，此刻又在自己的发髻之间，其必然是可以出现在自己的梦里的。
　　但此刻，甘辰在自己的头顶上翻了个遍，就差将头发薅光了，却是依旧不见踪影。
　　那就说明，这里绝不是甘辰的梦境，除此之外，也绝不可能是现实世界。
　　“这里果然是沉思之间。”
　　甘辰大喜，心想，自己居然进入了传说中可遇而不可求的秘境空间。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梦中千年，弹指一瞬！真是太有用了。”
　　甘辰笑得合不拢嘴，就连口水都是流了出来。此地介于虚实之间，在这里修行是可以把成果落实到外界的，再加上时间比例不同，在这里修行岂不是事半功倍？
　　甘辰将口水吸溜了回去，迫不及待的盘腿而坐，下一刻，却是愣了一愣。
　　功法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又怎么修炼。难不成真的再练一次纯阳转轮决？
　　“傻子才会去练那个。”甘辰恶狠狠的道。
　　踌躇之际，一丝烧灼之感自他的手心出现，甘辰连忙看去，一个金光流转的刻字已经缓缓升起。
　　那是个很复杂的文字，甘辰并不认识。他匆匆一瞥，只记下了一个部位，“言”。
　　刹那之间，它飞速放大，几息之后竟化作了一个巨大的倒置浮丘，安安静静的悬浮于自己身前。
　　乍看之下，它像极了一个陀螺，不转而立。
　　“神仙姐姐。”
　　甘辰心头一热，念头一动飘上了那个浮丘。四下打量，却是没有看见期待中的那道身影。
　　也对，倒是自己异想天开了。
　　甘辰自嘲一笑，下一刻，他目光一定，落在了平台中央的一株奇植上。
　　走近之后，甘辰发现，这似乎一株莲花，却没有莲叶，唯一的茎歪歪扭扭，居然张了两朵花。
　　花瓣晶莹，托扶着莲蓬。
　　奇怪的是，那莲蓬的表面居然光滑如镜，异常平整。莲子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浮空而立，缓缓旋转的光字。
　　两朵花两个字，具是甘辰再熟悉不过的小楷，一个是“修”，一个是“练”。
　　修是修炼的修，练是练习的练。
　　而整一株莲花却是长在一口井里。
　　甘辰看着井水中的自己，面露不解之色。因为他看不出井水是清澈，还是混浊。
　　感觉上这口井很浅，井水的水面似乎就是井底，否则水面不可能像一面镜子一样，连花茎没在水下的那一部分都是看不见。
　　甘辰伸直了手臂，整条袖子都被打湿，却是没有摸到井底。
　　与此同时，他的头顶发丝，不小心碰到了那个“修”字，一瞬间天地巨变。
　　甘辰弯了弯腰，想要把手掌再向下探上一探，却讶然发现，井没了。
　　甘辰直起身来，环顾着四周那巨大无比的莲花瓣，一脸茫然，某一刻突然心中一突。
　　这莲花把我给吃了？
　　不久后，甘辰在莲蓬台的中央停下了踱步，看着头顶缓缓旋转的一条线，若有所思。
　　“修字，应是修炼之意。”
　　甘辰再次盘坐，运转起了纯阳转轮决。对于这门功法，虽然心中厌恶，却也别无选择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在最开始的时候，甘辰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气息流转的更为顺畅了一点点而已。
　　只是一点点而已，甘辰认为这应该归功于此地的绝对安静，以及自己的专心。
　　如此说来，这修字莲蓬台上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而且《五境论》中曾经提到过，武者吐纳冥想之地虽不能有人在一旁打扰，但也并非越安静越好。
　　就拿纯阳诀以及纯阴决来说，这一共两门四类的功法，无论是转轮还是养剑，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
　　那就是在雪山之巅修炼时，可以加快修炼的速度，甚至有可能获得一些别样的感悟。
　　据说，在内外宗里，时常有一些弟子会因为争地盘，也就是争夺雪阳山的山巅，而大打出手。
　　听其他预门第子说，曾经甚至出现过断肢横飞，抛尸山崖的恐怖之事。
　　若不是身陷囹圄，甘辰还真想揣着一堆瓜子，爬一次雪阳山，看一看那山巅之上的千年积雪，以及断肢纷飞的同门互斗。
　　只可惜，雪阳山的雪即将融化，否则也不会搬宗了。据说是地气所致。
　　“咦？好冷。”
　　凉意袭来，甘辰下意识的睁开眼，就要退出冥想之时，他突然发现，气息流转的速度似乎更快了。
　　更重要的是，在这股寒气的笼罩之下，气息中的那一股暖意，似乎更加明显了。
　　世间最为惬意的事，无非是在暑邪肆虐的三伏天里，冻到瑟瑟发抖，在寒风凛冽的严冬里，热到满头大汗。
　　现在的甘辰就十分惬意，体外凉气肆虐，体内却似是别有洞天，揣着一个暖炉一般。
　　一股股暖意，如同温暖的手掌，在四肢百骸间细腻揉搓。一时之间，苏爽到了极点。
　　虽未睁眼，但甘辰却是看见了外面的世界。
　　鼻翼旁翻滚的热气打湿了鼻头，满天的雪花在空中起起落落，最终还是堆积在了一起。
　　它像是一层巨大的棉被，盖住了巍峨的山峰以及自己的双腿。
　　以上种种，皆是一种直觉，并非视觉。
　　但当他双目睁开的那一刻，发现眼前的一切与自己的想象，似乎并无二致。
　　看了看面前透明的巨大花瓣，以及那花瓣后方隐隐约约的雪山之巅，甘辰嘴角一翘。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在这莲蓬上修行的时候，它可以变换出最为合适的修炼环境。”
　　一边说着，心中也是振奋异常。
　　但当甘辰再次看了看面前的雪山之后，就再一次冷静了下来。
　　为什么是这个视角？
　　甘辰心中疑惑，面前虽有皑皑雪山，却是一个远景，并非近景。
　　要知道，最适合纯阳诀的修行环境，还是坐在雪山之巅最为上乘。而现在的甘辰却是坐在半山腰上，遥望山巅。
　　“这个视角……好像是我以前看见过的。”
　　甘辰突然明白了过来，这莲花虽然能演化最适合的修炼环境，却只能在自己的记忆中挑选。
　　若不是自己曾经，因为求见一名外门弟子，而爬了半个雪阳山，看见了面前这一副雪景。否则，怕是连这远景也难以显现，更遑论山巅之上，那可以俯瞰尘世，遥望两万里洛河的壮阔视角了。
　　“只能在记忆中寻找吗？”
　　甘辰喃喃自语，心道，只怕在我未来的人生中，要勤于腿脚了。
　　放下心思之后，甘辰不打算继续修炼，而是回归现实。
　　说来奇怪，在那海天一线的沉思之间里，无论留个方向如何走动，都是走不到边际，就好像永远也出不来一般。
　　但若是打算醒来之时，只要一个念头，哪怕是身在莲花之中，也会在一瞬间回归躯体。
　　甘辰看了看昏暗的四周，打算估算一下时间流逝的长度，然后以此计算一下，沉思之间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比例。
　　然而，他无奈的发现，他根本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毕竟这里除了黑暗之外，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