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学校北门对面有个胡同，胡同两侧是老式的单层住宅，在地产行业飞速发展的当下，它们非但没有被拆，反而顺应市场需求被改成了门市。胡同里有网吧、旅店、超市、台球厅、美发沙龙以及各式小吃，夏日的黄昏时分还会有不少摆地摊的，整个胡同俨然成为学生们的吃喝玩乐一条街，可谓热闹非凡。胡同头有一家“正宗四川麻辣烫”，说是正宗，老板娘却是个纯正的东北娘们儿，别看她体健膘肥，可嗓音却异常尖锐，极具穿透力。
　　今天雪大，顾客照比平日少了许多，来人总会不自觉的在门口狠狠的跺几下鞋子上捎带的积雪，使得门口融化的雪水越融越多，看上去很不干净。
　　郭明泽与丁晓佳和往常一样，按各自的胃口喜好分别夹了菜。
　　“老样子呗？宽粉冷面？麻辣正常？”老板娘尖锐的声音震天响。
　　“不，加麻加辣！最好是能辣死的那种！”郭明泽这是要一辣解千愁啊。
　　“那么辣还怎么吃，别听他的，正常放就行。”丁晓佳看了一眼郭明泽，又接着说：“要不少加点辣也行，但别加多，他胃不好。”
　　麻辣烫，人人都知道是最垃圾的食品，却又没有几人能扛得住胃里馋虫的召唤。
　　两碗麻辣烫端上来，丁晓佳替郭明泽调拌口味，四年的恋情足以让她对这个男孩的喜好了如指掌，当然也包括胃口。
　　“亲爱的，你也不要太难过，首先你报考的门槛太高，谁都知道武汉大学的GIS在全国是数一数二的，哪那么容易考上！再者，这次又不是你一个人没考好，你知道吗，据说咱们院今年考研考的非常差，几乎全军覆没了！”丁晓佳一边将一块鱼丸递到郭明泽嘴边，一边温柔的安慰道。
　　“几乎？那么说还有考上的？”
　　“嗯……好像……就华少一个人考上了。”丁晓佳吱吱唔唔的答道。
　　“华少？中山大学城市规划？”郭明泽惊讶之中带着几许酸溜溜的味道，见丁晓佳没有言语，醋味愈发上涌，他马上想起大二那年校办运动会时的场景。
　　那日的800米赛跑中，华少健步如飞将后面的选手甩出很远，当他以风一般的速度跑过观众席时，女生们的尖叫助威声嘶声震天，丁晓佳更是站在椅子上，摇着红旗撕心裂肺的呐喊着“华少”的名字，旁边的郭明泽气的脸都绿了，而丁晓佳却浑然不知，过后仍时不时的将“华少”挂在嘴边，每每谈起华少，满面春色中流露着无尽的仰慕之情。
　　自那以后，郭明泽开始对华少产生了敌意，当此刻听说华少再一次比自己强时，在他心里不由自主的打翻了一地的醋坛子。
　　在丁晓佳的内心深处，华少就像电影里的明星，只可膜拜但不可触及，而郭明泽则更接地气，是那种实实在在存在着的，可以任她欺凌。
　　“哼，这回你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郭明泽没有好气的说。
　　“你说什么呢？”丁晓佳明知故问。
　　“梦中情人金榜题名，你当然高兴了。”郭明泽不依不饶。
　　“你还说，再说我可真生气了。”丁晓佳将筷子一横，嘟着小嘴，做出生气状。当看着心爱之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中又不免一疼，随即抓过郭明泽的手紧紧握着，温柔道：“亲爱的，在我心里除了我的父母，任何人的份量都没有你重，你快乐我就快乐，你难过我也难过，这个世界上没人可以替代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永远……”
　　夜幕落下，地面积雪已有一尺多厚，雪势渐渐稀疏下来，街头路灯泛着微暗的光，在蒙蒙雪墓中更显昏黄。丁晓佳一只手插在郭明泽的衣兜里，将头轻轻的依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人沿着校外一侧的青砖人行路散漫的走着，未来的人生应该如何安放？多么迷惘的一对恋人啊！
　　远远看去，前方路灯下一个身影蜷缩着，一动不动，郭明泽和丁晓佳对视一眼，试探着走了过去。
　　那人穿着一件破旧的绿色军大袄，大片棉花从棉袄的内衬里外翻了出来，头上戴着五六十年代的狗皮帽子，他将头埋在裤裆里，蜷坐在雪地上缩成一个团，身上的雪已有一指厚，身子冻的瑟瑟发抖。
　　“这么冷的天怎么有人在这坐着？”郭明泽轻轻的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喂……喂……”那人猛然回头，满脸的胡毛挂着雪白的冰霜，已看不清他的面目表情，像极了《越女传》中的白猿。
　　不过他这一回头着实给郭明泽和丁晓佳吓了一跳，丁晓佳拽了拽郭明泽的袖子，小心翼翼的道：“明泽，我们还是走吧。”
　　郭明泽没有理睬丁晓佳，凑上前继续打量那人：“韩二傻子！”郭明泽惊呼一声。
　　提起韩二傻子，这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平日他是松江师大的常客，门卫守卫森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他有时可怜兮兮的向人乞讨，有时看谁不顺眼指鼻子就骂，嘴里整天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人们见了他一般会绕道而行，他的存在无形中为学校增添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郭明泽扶起韩二傻子，帮他拍净身上的积雪，起初韩二傻子很有抵抗情绪，想要挣脱，但已被冻僵的身体实在无力抵抗，只能任由郭明泽摆布。
　　郭明泽将韩二傻子带到不远处的工行24小时自动取款服务厅内，服务厅内空间适中，最重要的是这里安有中央空调，即便睡着了也不会感觉寒冷。郭明泽又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些面包和矿泉水，韩二傻子看到面包的那一刻眼睛都绿了，他用茶黑色的牙齿狠狠的撕开外包装，那吃相已经不能用“狼吞虎咽”来形容了，看上去应该有几顿没吃东西了。郭明泽不禁暗自感叹：这样一个人在这冰天雪地里竟然没冻死也没饿死，这算不算是生命的奇迹呢？
　　走出服务厅，郭明泽拨通了110：“松江师大工行自动取款机旁有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冻得不行了……”
　　这段插曲让郭明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是谁？他有家么？为什么家人不来找他？或许他也曾有过辉煌的人生，只是中途发生了什么意外才变成今天的样子？可像他现在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他知道活着与死亡的概念么？从韩二傻子的身上，郭明泽开始对黑格尔那句著名的哲学论断产生质疑——“存在即是合理”。
　　“明泽，你真是个热心肠的人”丁晓佳夸赞道。
　　郭明泽的思绪被丁晓佳打断，不禁怔了怔，却也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只是随口“嗯？”了一声。
　　“我说的是真的，如果换作别人遇到刚才那种情形大多都会远远绕开，最多也就报个警就算了。”丁晓佳说毕又甩开郭明泽的胳膊，蹚着雪窝径直走向不远处的一棵粗壮杨树下，用钥匙串上的瓶启刀在树皮上划刻着。
　　郭明泽走上跟前，不一会见丁晓佳刻出了深深的“郭明泽”三个字。
　　丁晓佳回过头朝郭明泽嫣然一笑，今夜虽无月色，但明亮的白雪可以映亮周遭的一切，丁晓佳玲珑别致的五官清晰可见。郭明泽一把将丁晓佳拦腰抱住，轻轻的吻了下她的额头。
　　丁晓佳凝注着郭明泽，一字一字的说：“明泽，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把你的名字刻在这吗？因为如果有一天我们分手了，当我再回到这里时，还能让我想起，有那么一个人让我曾经真正的爱过！”泪水浸满了丁晓佳的双眸，与雪花融合，更平添几许凉意。
　　“分什么手啊分手，难道你想甩了我？”郭明泽有些不安。
　　丁晓佳破涕为笑，双臂攀住郭明泽的脖子，傻傻的说：“我才不呢，如果甩了你，上哪再找这么帅的老公去？”
　　郭明泽安抚丁晓佳说：“所以呢，我的宝贝就不要胡思乱想了，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不离不弃……”
　　两人异口同声的将后半句补齐：“我愿一辈子奉陪到底！”说完两人又开心的笑了起来。
　　“好了，时候不早啦，我送你回去吧。”郭明泽说。
　　“不！”丁晓佳撅着嘴摇头道。
　　“嗯？那……天这么冷，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抱着互相以身体取暖吧？”
　　“我们开房去吧！”
　　丁晓佳的这句话着实让郭明泽吃了一惊。相恋四年很多事自然早已水到渠成，当然也包括性爱。无论教室里还是小旅店，甚至校园北山的小树林都留有两人鏖战的影子，但每一次都是郭明泽百般哀求或是以近乎强奸的方式才以得逞。
　　但这次竟是由丁晓佳主动提出来，郭明泽硬是怔了半晌也没回过神来。
　　丁晓佳见郭明泽没有回应，便恼羞成怒，甩开郭明泽狠狠的跺着脚头也不回的向前走了。。
　　郭明泽赶忙追上去，拦腰将丁晓佳抱在怀里，昂首阔步的朝附近的“速8快捷酒店”走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