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村

　　
　　好久没去了，特别是现在春节期间，怀念一个山村。
　　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最厉害的是可以举全国之力办各种大事，这是联邦制国家所羡慕的；而这个村最让人难忘的，是可以举全村之力办各种事情，这是我们这些外来者所羡慕的。
　　谁家来客了，无论是男女老少各个年龄段，村人会马上匹配出与之年龄相匹配的几个人作陪，玩，奉陪到底。而村人说的玩，很大意义上就是扯金花玩麻将斗地主上大人之类，无论是哪个专业玩法，他们都可以作陪，样样精通。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天天农家菜不重样……此好客之道，使人如沐春风，宾至如归，保君相别逐一握手挥泪斩泪告别，且五星好评（前提是你有同样的嗜好，我等不赌的人在此每日无所事事是呆不惯的）
　　喜事多。除结婚生子老人去世等必办酒宴外，孩子大人老人过生日得办吧，升学、重盖楼房、参加工作或升迁换职得办吧，就连杀猪宰羊也整出了村宴的规模，通常主人家宰杀的年猪在一次普通庆祝宴结束后，并不能剩下多少，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么主题来了，所有围绕着宴会的，乃是一个狂欢赌博派对，通常吃饭的几桌席面统统不够用，得加席，于是茶几电视柜等排上用场（我还见过拿音箱当赌桌的），从客厅卧室到厨房卫生间门口，再到门外小广场，统统摆上了，打牌的一下子变得比吃饭的更多——很多来参加酒宴的只是家里的一个代表，这时大量人才急缺之际，很多人都赶来报道了～～村人有个潜规则：为使大家过年杀猪摆宴因为撞期太过尴尬，大家默守陈规互相通气安排着档期排次，以致”香火”不断。
　　端午节。秭归的划龙舟比赛，村人多没有时间跑去现场观看的。在过年这种整体盛大节日之际，那就是不眠狂欢派对了，连续多天的彻夜狂欢！从年三十，围坐牌桌赌博，守岁到天明，大年初一的早上，不见人踪影，除了瓜皮烟头一片狼藉，此地空见黄鹤楼！——这黄鹤楼，既可以指香烟，也可以指大大小小的牌桌～妇人忙碌着做饭，生怕误了亲朋好友下一战开战在即的时间。唯孩子们欢蹦乱跳吵吵嚷嚷放着鞭炮，才有点过年气氛。到中午时分，我军主力大多起床了，摆桌宴客，酒后，那么主题来了，新的一轮战斗赶快打响，某些阵地缺位失守，大家马上拿出手机调兵遣将严阵以待！此番战役，又是一个通宵达旦！辛苦异常。
　　从前每次和父亲这时候去拜访都找不到主人，家里只有妇孺幼小在的，老爷子也忙在赌桌上。大多理解体谅当家人事业鸿途，其妻或母负责着主要后勤保障，问及主人，都会准确回答出当家人的前线位置。有的时候我们去前线找人也会扑空，这家赌场的人员早已更换了几手，好在消息灵通，在场的总会回答说去某某家【赌场】了，有时候去这某某家会再次扑空，这家【赌场】会回答说去另某某家【赌场】去了！
　　这种来来去去在各个赌桌上轮流换庄换位的做法，按村里的习俗，就叫做拜过年了。就连孩子也很忙碌的，大人家的牌桌小孩子虽上不了席面，好在小孩也很多，一群小孩子也可以流着鼻涕吵吵闹闹地自成一桌。所谓节假日父母皇恩大赦天下，这时孩子们凑一起输赢点压岁钱大人家也不好意思管了。
　　有一次除外没有扑空。我和父亲又来主人家拜年，主人连续熬夜两宿，打麻将整感冒了，正在家请着医生打着点滴，可巧节假日医生也忙的，日理万机，绑好输液管挂好药水，嘱咐了药水用完换瓶以及打完拔针的方法后，挎着医药箱又赶去哪家赌场了，时间仓促我们没来得及问医生那家是有人病还是等着三缺一救急？
　　我在这次拜访时，吃到了一顿丰盛美味的野生香菇火锅，实在太鲜了，不用吃饭，香菇管够。聊中才知道，这香菇是主人上次去集上”玩”时，有个搞山货的输了没钱抵账，最后整整拿了一麻袋抵账。沾了光，走的时候，给我也提了二十斤野生菌回去下火锅。
　　从前父亲最喜欢来。除他的上大人牌艺在此学会回家后继续发扬光大外，最重要的，是父亲淳朴为人实在且好客的个性与很投缘。我也一时没找出原因来，为何一个盛行赌博的村庄，民风却格外淳朴兼热情，使我们这些外来人如沐春光老来久留。不要说做客了，热情得即使做生意的来此，他们也会当成客，告诉我你卖的是保险啥的还是啥特产，赌博桌上的村人彼此间的消息格外灵通，他们会马上判断出你的潜在客户是哪几个，定位精准，往往一个电话，还不用你上门，你的潜在客户马上就毕恭毕敬找上门来要买你产品了，且不讲价格，热情得好像卖家才是上帝似的。
　　我父及主人家的亲戚朋友都曾和我讲过我父亲的少年时候，讲我父亲那时特喜欢在这里玩，有时候来此能住上三四个月都不走，一家亲戚便处处都是亲戚，从东家玩到西家，还处处都有饭吃有地方住，还有各种牌局可打……这使我越来越在思索，我父亲质朴为人实在且好客的性格，很大程度上只是人的翻版！我越来越疑惑：我父亲的个性在很大程度上是不是从小在耳濡目染培养养成的？
　　我慢慢也喜欢上生活极自我安乐惬意的。这也是个让我格外矛盾的地方：它既是个不问外世更迭变幻依顾保持自我生活习惯的世外桃源，又极爱好现代各种电子科技产品，重要的，还能视金钱如粪土。
　　除了家家必备手机卫星接收器液晶大电视等等以外，还格外爱好玩影音功放设备，并且还是兼备卡拉OK功能的那种。偏我又是个麦霸，去K歌多了，对各家的音响效果好坏了如执掌，下次再去，喊一起K歌我通常就喜欢去某家。
　　在非典最严重时期，外面戒备森严，此地似乎闻所未闻，觉得都是电视新闻里的事情，与他们无关，打牌K歌好客依旧。
　　没见有啥好特产，整体富裕安乐充足，有如日本岛国，做到村民经济状况无啥大的差距悬殊，村里似乎依靠打牌就能创造出GDP奇迹。实际上村人很多都有一技之长的。我觉得最牛逼的，是李某某人在外打工半年回家后，老婆问，你打工半年的工资呢？老公回答：回来后送给咱村的王某某了。老婆骂一声了，便不再过问，忙一会儿就喊开饭吃饭，不会再提。自然，这所谓的把半年工资送给王某某，肯定就是打牌输掉了的意思。老婆不问，自然清楚老公卧薪尝胆发奋图强在，未来的365天牌局，肯定急着要去凭本事”赚”回来的。
　　而村人的视金钱如粪土，让我很矛盾。可能赌博的人财来财去如水，自然视钱如纸。我见过有脚穿草鞋身如褴褛的老者，说他景况不好吧，可是打牌时揣个三四千，输掉可以谈笑风生，赢了照样脸不红心不跳～要知道，他一天输赢的钱，就已够我这种上班族一个月的生活费开支了！
　　范仲淹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此中国的传统道家思想无为心态，我疑心的人们真是修为到了此种思想境界！
　　在父亲病后，再也去不了后，我独自一个人去了，回来后，和父亲讲某某家的啥事情时，父亲如临其境，马上点出他家最关键的某件东西，这种替别人如数家珍的本事使我惊叹父亲的记忆力！以前觉得的，唯别人在他面前卖弄三国时，他才有一语点出破绽的精通能力。
　　如今的流行起了购买私家车的风潮。主人家及各个友人家都在老去了，很久没去，我很想下次去能找出原因，为何一个的民风何以如此淳朴实诚？使我父脾气相投格外地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