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来自城市的呼唤

　　在三六省省城并州市的经济开发区，这里到处可见金山集团旗下的各个部门和所属分公司的办公楼。金山的员工们，一直都奉行董事长白文远的狂人精神，经常是夜以继日的工作，夜幕降临的时候，大楼里经常是灯火通明。
　　在金山总部大楼办公大厅里摆放的玻璃屏风上，写着白文远的一句训导：走进金山，你无需感叹来自农村的贫穷，也无需得意来自城市的富贵，因为这里根本没有生活，只有无休无止的工作。
　　董事长白文远落幕后，这里一如往常，只是员工们的心劲儿散了。
　　省委的领导们也在着急，白文远倒台后，连他的副手，金山集团的总经理黄有为也牵涉到金山的经济案子里，相继入狱。在三六省这样经济发展相对落后的中部省份，除了他们二位，还没有哪个企业家有能力运作像金山这样规模具大的综合型企业。金山是并州市的主经济体，必须重新找人把金山组织起来。
　　省委新来的古书记，通过曾经一起在中央党校进修过的同志，从外省抽调来两个经验丰富的央企高级干部，来掌管金山集团的领导工作。
　　新的董事长和总经理到任后，看到白建章曾经向董事会提出的经济发展方案，他的想法很超前，观念也很独特。去到金山旗下的重工集团视察时，也看到了白建章带头干起的汽车零件生产线，他们确信白建章是个难得的人才，也了解到他是前任董事长的儿子。
　　初来乍到，他们又是外调干部，如果能说服白建章回到金山集团工作，对于他们融入金山，收拢人心，顺利开展工作是非常有帮助的。
　　他们找来最初跟随白文远一起创业的金山骨干，金山重工集团总经理马世全，总公司财务经理沈丽君等金山的老功臣，去做白建章的思想工作。
　　沈丽君是看着白建章长大的，和白建章的父母相交甚久。他的儿子陈銘和白建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便叫上他一同前往。
　　路过临州时，金山医院的院长张国平，还把他的师兄——临州市中医院的院长徐世军也叫上一起去说服白建章。他们也不希望看着自己老师的传人，沉沦故乡。
　　在白义村，狗狗经常驾着他的四轮车进进出出，忙活着他的运输业务，进出村庄的时候，经常能碰上一些来找白建章求医的城里人向他打听、问路，赶上回程的时候他会直接把客人带到位置。
　　这一天，狗狗正驾着他的四轮车拉着一水包水，缓慢的行驶在回村的路上。他靠在座椅上，右手把着方向盘，左手抱着左腿，架在压着油门的右腿上，发动机“哒哒哒哒哒……”地作响，居然能将他催眠。平日里他的驾驶风格可以用腾云驾雾四个字来形容，只有在拉着一包水负重时，他才会老老实实的慢下来。
　　他正迷迷糊糊的驾着车，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回过头来，看见好几辆车从他后边向村子里驶来。
　　“这么大阵势，绝对不是来找建章哥看病的，也绝对不是来村里找某一个人，白义村谁能有这么大面子，一定是当官的下乡视察工作来了。前段时间我见过，高官下来时就这架势。也有可能是高官来找建章哥看病来了！”狗狗在心里琢磨这一队车的来头。他停下车来，摆好姿势，等着车队经过时好露个脸儿。
　　陈銘开着车在最前面，带着一行人一路打听，来到了白义村。看见这个瘦小的男孩儿坐在四轮车上看着他们，他停下车，摇下车窗，向他打听、问路。
　　“小兄弟，跟你打听一下，去白义村怎么走啊？”
　　“前边就是我们白义村。”狗狗用手指着村子的方向，告诉他。
　　“你就是白义村的啊！那你认识白建章吗？”陈銘又问道。
　　“这是哪位领导来找我建章哥看病啊？”狗狗感到非常惊讶！
　　“不是什么领导，我们是白建章在城里的朋友，来看看他。”
　　“这么多朋友啊？一下来了这么多好车，我还以为是高官来了呢！”陈銘听着笑了，狗狗告诉他：“建章哥去田里干活啦！我正好往他家院子里送水呢，你们跟我走吧，他把家里钥匙留给我了。”
　　说完，他开着四轮车，带着他们往白建章家中驶去。
　　来到白建章家院子外，狗狗在院门顶上摸出白建章留给他的钥匙，开了门，帮着把客人们迎到家里。又把四轮车上水包自带的水管子塞进水窖里脱水，准备去田里喊白建章回来接待客人。陈銘和他妈妈沈丽君也跟着去找他了，陈銘跟狗狗说：“我得亲眼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会种地！”
　　三人来到田间寻找白建章，此时白建章正和建文一起在田里干活。
　　沈丽君看到白建章一声素衣，大汗淋漓，极其狼狈的样子，感到非常难过。白建章从小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长大，她还从来没有见他受过这样的罪，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眼泪。
　　白建章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我现在过得很习惯，您不用替我担心，我已经是大人了，能照顾好自己。”陈銘看着妈妈正在难过，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见面就打趣白建章。
　　白建章和建文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回去招待客人。见到这么多朋友来看他，白建章非常的开心，他的生活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换掉下地干活的衣裳，他急忙沏茶倒水招待朋友。
　　朋友们跟他说，之前还担心一下来这么多人，怕他家里放不下，没想到他家村里的院子这么大，有这么多间房子。白建章告诉他们，这个院子，是他爸爸十年前给他姥爷扩建的。
　　白建文把他媳妇儿云华叫来，帮着给客人们准备饭菜，自己又跑去乡镇上帮着采买了好多东西。狗狗也把他娘叫来一起帮忙。白建章一边招呼客人，一边跟他们聊天。
　　村里人站在他家院子对面的马路边上看热闹，白义村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穿着整洁华丽的城里人，村民们议论道：人家爸爸和姥爷的势力还在，就知道他在村子里待不长久。
　　吃过饭以后，来访的客人们便转入正题，开始做白建章的思想工作。
　　沈丽君跟他说：“你爸爸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贪污犯，他只是事业心太过强烈，工作中没有守住权利的底线，说到底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金山公司。新来的董事长对你爸爸是非景仰和尊敬的，他们也很欣赏你的能力和学识，派我们来也是真心实意的邀请你回去工作。”
　　金山医院的张国平院长，也希望他回去医院工作。不仅是因为他的医术好，金山医院有他妈妈的心血，有他妈妈临终时还未做完的医学课题，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妈妈的想法。
　　金山重工的总经理马世全态度表现的尤为强烈。白建章在美国高校刚毕业时，他就盼着这位机械行业的高材生回到重工集团高就。先前是不肯回来，回来后惊天动地的大干一场，然后又无法阻挡的离开了，这前前后后，一冷一热又一凉，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徐世军院长跟他说：“你要实在不想再回金山集团，就来临州中医院工作吧。临州还有你姥爷留给你的房子，而且临州城离你的家乡也比较近，想念家乡时，随时都可以回来。只要你愿意来，我随时欢迎……”
　　他们的诚恳劝说和邀请，让白建章的心里五味杂陈。他一直默不作声，心里头开始纠结：他多么希望他们只是单纯地来看望自己，自己就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的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吗？
　　这些心里话他不能直接说给这些令他感动的朋友，这样做不厚道。他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想明白：到底是重新回到城市，还是继续留在故乡。他必须给这些朋友一个让自己暂时留在故乡的理由，这时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爸爸刚刚出事的时候，他正带着金山重工的研发团队在国外考察，等他接到消息赶回来时，他爸爸已被隔离审查，后来移交法院判决入狱后，他去探监，他爸爸一直都不愿意见他，只是托狱警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只写着四个字：自谋发展。
　　那张纸条他一直都留着，现在它可是一颗救命稻草。
　　他把纸条拿给他们看。大家看了那四个字，一直议论纷纷，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连他自己也没有搞明白爸爸的心思。他知道光凭这四个字还不足以说服他们。他现在已经酝酿出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金山集团在政府工作中扮演的角色太重要了，像我这样一心想自主创业的人，在那里很难发挥自己的作用。现在我爸爸离开了那里，没有人会时时刻刻以我为中心，关心我的理想和事业，所以在那里，我进行的任何项目，都很难达到自己理想中的样子。所以再回去工作，我怕自己会失望。我出国十年，从小打下的医学功底退化了不少，我想留在这儿，安安静静的把祖传的医学重新抓起来。至于回城工作的事情，你们还是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考虑考虑吧。”
　　他确实还没有想好今后的出路，大家看出了他迷茫的状态。他需要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内心，他的生活里发生的变故太多了。
　　时间不早了，客人们准备离开了。陈銘托妈妈给他告个假，他想留下来陪陪白建章，跟着他种种地。
　　白建章和建文在菜园子里摘了很多的菜，让朋友们带上，之后目送他们离开。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建文下地时又多了一个徒弟。陈銘把白建章回乡走过的路又重新走了一遍。
　　他也换上了下地干活的衣服。走在田间的小路上，畏畏缩缩，生怕草丛堆里突然钻出一条蛇来；农活儿干了不到一天手上就生出了水泡；挑水时的表现还不如白建章优秀。看到他被折磨的如此狼狈，白建章回想起自己最初回乡劳动时的样子，很心酸。
　　白建章带着陈銘参观了他家的祖宅——白家堡。看到他家曾经的院子和现在的院子都那么大，陈銘也不觉得他家里像他小时候说的：被批斗的那么可怜，“看来这地主阶级是得好好劳动改造！”
　　趁着这段时间，陈銘也在开导白建章，他说如果白建章不想再回省城，那就南下发展吧，那里更适合他创业。这时白建章跟他说起他爸爸曾经给他灌输过的一种大局观念：。
　　每一个地方的生存资源，是需要这个地方的人们，一代人踏着一代人的肩膀去创造。他父亲当年选择回乡创业，如果他不留在这里踏着父亲的肩膀继续创造，那么父辈曾经的努力就失去了意义。每个人心里的家或大或小，他心里的家不大不小，只想留在故乡三六省的土地上。
　　陈銘还要回到金山继续工作，待了一个星期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