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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浮萍剑 / 第二章:妙手剖心觅生机,小僧扮鬼遇佳人

第二章:妙手剖心觅生机,小僧扮鬼遇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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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又是一年春深,王书生站在小竹楼的窗前,不动声色,思绪却不知不觉又飘向了远处,深邃的眼中不知藏着些什么。身后有人站起,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王书生收回神来,只作不觉,一件外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王书生回头,怜惜地捋了捋刘铃额前几缕乱发,说道:“忙了一天了,休息一下吧。”刘铃神色如常,说道:“我不要紧,那孩子挺可怜的,该好好照顾才是。”她未表露出什么心思,王书生与她夫妻多年却知她对周守冲心怀许多愧疚,若是初见周守冲时她不抱着戏弄的心态,想是周守冲也不会到这个地步的,当时的前因后果刘铃定是想了许多,但以她的性子又怎会说出来。
  王书生想到此处也不再劝她,只是叹了一声,说道:“只是你我这样给他续命,他只怕也只有几天可活了。那北原人一拳已将他心脉震碎,我们强行用内力帮他循环周身血液,也只能维持两三天而已。”乌苏那一拳已把周守冲心脉全部震碎,周守冲整颗心脏等若废掉,他们夫妇二人轮番以高深的内力运行周守冲全身血气才使他渐渐恢复微弱的呼吸,如此残活下来,只是这般活法等若大部分身体机能进入休眠,整个人如瘫痪般躺着,或许仅仅大脑可以想些事情,但这样是绝难进食的,连饮水都成问题。
  王书生推测,这种状态下周守冲恐怕活不过三天。
  刘铃倒是显得气定神闲,她往竹楼里面走了几步,坐在椅上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这里是泉林的深处,夫妇二人平时便住在这栋竹楼里,竹楼一楼是一间大厅,摆着些桌椅,厅内挂着一幅山水画,也不知出自哪位大家,一楼还有几间客房,前几年常有江湖朋友拜访他们,便被安置在那里。此时两人则在竹楼二楼,二楼有两间屋子,其实一开始王书生只打算建一间,只是刘铃坚持建两间,后来刘铃常有置气的时候,王书生便会被赶出去,让睡另一间。
  “你刚才说小竹村被那北原人屠村了?”刘铃忽然问道,王书生闻言脸上现出怒容,说道:“那北原人简直丧尽天良!小竹村如今尸横遍野,站在几里外都能闻到血腥气。”他们白天遭遇那北原人,刘铃心中疑惑,北原人鲜少踏足中土,那人又是个一等一的武学高手,便让丈夫出去打探一番,看周遭是否出了什么变故,二人这才得知小竹村被屠。刘铃又瞥了眼安静躺在床上的周守冲,开口和丈夫讨论起他们平生所学来,只是他二人所学渊博,却偏都不精通医术,对周守冲这种情况束手无策。
  “只是不知那北原人为什么要屠村,连悟真教的丹鼎真人都遭了毒手,想必中土大派还不知情,过些日子我该把丹鼎真人遇害的消息传给他们才是。”王书生忽然感叹,刘铃眼中精光一现,重复道:“悟真教?”王书生不如刘铃心思灵巧,正要询问,却听刘铃低语:“悟真教,北原......”她思索了片刻,突然说道:“定是北原刀帝对悟真教有了动作,丹鼎真人素不行走江湖,只怕悟真教现在形势危急。”
  其实王书生早有怀疑,此时被刘铃一点,便恍然大悟,却迟疑道:“北原与中土和平多年,如今中土五教皆是走向鼎盛,刀帝怎么敢在此时动手?”刘铃怜惜地看了眼周守冲,摇头道:“若我没猜错,只怕丹鼎真人将事情都告诉了这孩子,他这才被北原人追杀,这孩子醒不过来,我们便无从得知刀帝的意图,当务之急,应是赶快给中土各大派报信!”
  王书生脸色凝重,说道:“可是大派向来以信为先,这些只是我们的推测,若是此时冒然通知他们,万一消息错了,你我几十年的声誉便毁于一旦,何况你我早已退隐江湖......”刘铃柳眉微皱,说道:“若是我便立即去报信。”王书生于日常小事上对刘铃百依百顺,但这等大事的决策上却不然,闻言竟沉默起来,隔了片刻,王书生说道:“最稳妥,我先去一趟悟真教,无事最好,若真出了什么事,我能帮便帮,不能帮便回来给各大派报信。”刘铃心想若真出事,那时就来不及了,她却不把这话说出来,只道:“你不如明天去龙跃城,找人带上丹鼎真人的尸首去给各大派报信,大派之中定有正义之士相信。”
  王书生闻言大喜,连说此法最妥当,却没听出刘铃说“正义之士”时语气有些古怪,刘铃又说:“夜深了,走吧。”王书生点头答应,与她走向房门,出去时刘铃却落后了一步,王书生站在门外有些茫然,却见刘铃面无表情地把门关上了。
  “这......”王书生呆了一呆,这才意识到妻子怕是生了气,此时回想起刚才那番对话,不由得苦笑,萧瑟地走向了另一间屋子。
  刘铃倚在桌边怔了一会儿,心里却想丈夫其实素来如此,十多年前她便知道了,只是每逢这等问题的时候还是不免生气,她想了片刻,忽然有些倦怠,低声道:“罢了,当初归隐不正是为了避开这等事情,便是不管又如何。”她抵在桌上迷迷糊糊了半夜,凌晨时分醒了过来,打开窗口卷起了面纱,那张倾国倾城的俏脸迎着月光,堪称世间绝美。
  “十年了......”她喃喃自语,走去坐在了床边,昨天已让王书生将周守冲洗了干净,那撮长毛她尤其看不顺眼,便也吩咐剪了,她盯着周守冲的脸庞,忽然想这孩子睡着的样子也不是太憨傻,脸上不见血色倒是有了一分王书生的影子,她想到这里脸上飘了一朵红霞,痴痴地捏了捏周守冲的脸颊,又给他输起了内力。
  清晨,王书生一夜难眠,生怕刘铃还在生气,一早便做了早餐端过来。房门没锁,王书生喊了两声,听见里面刘铃回应便进来了。只见刘铃端坐在梳妆台前,未戴帷帽,自然也没有面纱,她手里把玩着一根簪子,脸上些许倦意反倒平添了几分娇媚。王书生痴看了一会儿,腆着笑脸走过去,说道:“铃铃,用餐吧,我亲手做的。”刘铃白了他一眼,说道:“难道是我做的?”王书生讪笑,说道:“别气坏了身子,饭还是要吃的,我看着你吃完,心里安定了,便立即去龙跃城托人报信。”
  刘铃嘟囔了几声,却是不承认生气,只道王书生只会油嘴滑舌,听得耳朵都腻了云云。两人用过早餐,王书生瞥了一眼周守冲,眼底深处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光,说道:“铃铃,要不你去托人报信吧,我带着这小子去温泉那边输送内力,想必对血液循环有些好处。”刘铃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我也想到了,我带他去好了,报信还是你去吧,我才不要带着棺材出门。”昨日王书生见到张重瑞尸首,念在同为中土武林同道,便将他尸身收敛了起来,棺材暂时停在了泉林的外围,今天进城便要看看怎么处理的好,若是遇到武林同道,自然便托付了,不然此时悟真教情况不明,也只好暂时停在这里。
  王书生哼哼唧唧,说道:“你带他去,怕不方便吧。”刘铃怔了一下,咬了咬银牙,气道:“不正经的东西,有什么不方便!”她骂完,见王书生还不情愿,忽然有点明白了,说道:“你是不愿意遇见凤鸣剑派那些人吧,都多少年了,便是遇见了又怎么样,当初之事你问心无愧便好,小辈们说什么你全当笑话好了,如今你已算是武林的前辈了,怎么还跟毛头小子一眼的心态!”王书生被刘铃训斥了一通,反而轻松了许多,叹道:“是啊,转眼大家都是三十几的人了,也算是前辈了!”他瞧了眼刘铃,连忙换了语气,笑道:“铃铃却是风采犹胜当年,与我自是大不相同!”刘铃闻言哼了哼,心里却很是享用。
  王书生又说了几句好话,正要离去时忽然瞥到了刘铃梳妆台上那根簪子,奇道:“铃铃你是何时买的新簪子?”刘铃说道:“那孩子身上找到的,想是他娘亲的东西。”王书生哦了一声,却也没多想便走了。
  刘铃上午又给周守冲输了两次内力,却感觉他身体越发冰凉,气息比昨天更加微弱,心中难免闷闷。等到中午一天最热的时候,她才拿一条毛毯把周守冲抱了出去。
  竹楼前是一片小院,院外是茫茫的竹海,刘铃挪动了几处竹子下的石头,左走右走时进时退,渐渐深入了竹海。竹楼在泉林的中心,竹江从泉林偏南面横贯而过,许多溪流也在南面,泉林北面水汽倒不如南面充沛,但是颇多山丘。其中几座小山上水雾氤氲,附近温度明显升高,这便是让泉林一开始闻名的那几处温泉了。
  刘铃从竹海中出来,去了最大的那方温泉,这处温泉外围铺了不少地砖,温泉颇具规模,周围还有许多沐浴用具,想是主人早已在此开发了很久。刘铃把周守冲平放在池边,先让他渐渐适应涌出的泉水的温度,她脸色古怪,自语道:“臭小子,本姑娘还没给人脱过衣服。”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沉着脸脱光了周守冲,随后她也去掉了衣物,先行进了水中,水汽氤氲,遮住了多少风光。
  泉水中飘着一具浮床,这浮床是早期在泉林游玩的人发明的,全身以浮性极好的竹子制成,后来被王书生改良,架在底下的竹子可加可减,根据主人要浸泡的程度而定,刘铃时常躺在这浮床上小憩,因而对这东西很熟悉。她把浮床底下竹子掰开了数根,伸展在水面,露出了浮床下一大片泉水,然后将浮床拉到了池边,把周守冲放了上去,以这浮床大小,放置周守冲是绰绰有余了。
  刘铃抓这浮床边缘,两人随意漂动,底下热气腾腾的泉水穿过浮床的空洞淋在周守冲身上,令他身体温暖了许多。刘铃把手搭在周守冲手太阴肺脉几处穴位,慢慢用内力疏导血气周转,随后手少阴、手厥阴脉,渐渐将他全身十二经脉各处的血气疏通了一遍,唯独心脉附近一点不碰。
  周守冲心脉俱断,若是再疏通血气,只怕立时便要严重内出血而死。即便如此,疏通其余经脉血气时也难免勾动心脉运转,只是刘铃和王书生内功修为皆是不凡,疏导之时是力所能及的孤立心脉,这才让周守冲残活下来。
  十二经脉之后便是奇经八脉的疏通,这种疏通不过是让血气能运行到这些经脉而已,不同于江湖高人灌顶或疗伤时的打通经脉。以周守冲目前的状况,若强行打通任一处经脉,体内经脉错综复杂,互有相通,不知何时便让体内真气窜入了心脉附近,到时带动血气喷薄,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了。
  这一番疏通下来,刘铃有些乏力,便歇了歇,此时周守冲脸上终于是有了一丝血色,刘铃心知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心脏乃人身血气之枢纽,全身绝大部分血液都要经心脏运往各处,周守冲心脉俱断,血液便只好从其他地方运输,能循环一遍已是极为不易。
  刘铃歇了一会儿,忽然听见细微的异响,她连忙查看周守冲,却见他喉结翻动,嘴唇微开,刘铃迷糊了一下有些不明白,接着突然变了脸色,赶紧将周守冲头朝下抱了起来往池边游去。想是周守冲此时要吐出喉中停了一日的淤血,此时若还任由他仰躺着,怕是会憋死。哪知浮床此时恰巧漂到了泉水中心附近,刘铃刚游了一半路程,周守冲便“哇”的一声把一口淤血全吐在了泉水之中。
  “小混蛋!”竹林里一只小白兔被尖叫声吓得跳了一下,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好奇地瞅了一眼。
  当刘铃忙着治疗周守冲,王书生早已到了龙跃城中。龙跃城地处红江北岸,红江流经龙跃城时有一处地形呈断崖式,前后落差达数千米,涛涛江水奔腾而过犹如龙腾虎跃,龙跃城便因此得名。不少人慕名来龙跃城便是要一睹龙跃奇观,只是王书生却对它一点不感兴趣,径直进了城去。
  刘铃虽已嫁为人妇,但仍不改少女的许多爱好,王书生每年都要多次来这龙跃城给她置办时新的衣物、饰品、胭脂等物,偶尔还会进程采购些生活所需,因此他对龙跃城其实极为熟悉。一路上有几个眼尖的商铺伙计见了王书生便会笑眯眯地打个招呼,王书生却是能避则避,渐渐往人流稀少的巷道走去,最后不知去了何处。
  江湖人士多在客栈、酒馆、驿站、医馆等地,不知王书生为何偏偏不去。
  在龙跃城东北处,是一家颇具规模的医馆,医馆外挂了一面旗子,上书“神医圣僧”四字,来往人群有些便驻足指点,说是这医馆向来普普通通,怎地这几日如此狂妄,挂了这么一面旗子,又是神又是圣,也不怕牛皮吹炸了。
  远处人群一阵骚乱,驻足医馆的几人遥遥看去,便见一赤膊大汉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那几人脚下一跳,慌慌张张地跑了。那大汉停在医馆门口,斜眼看了看那面旗子,哼了一声,抬脚走了进去。
  这大汉乃是龙跃城出名的痞子无赖张大,跟城主夫人家有些亲戚关系,平时仗之横行霸道欺负寻常百姓家或者小商贩,屡屡得逞。张大前脚刚一进医馆,医馆柜前小厮便“哎呦”一声跑了过来,手上蒲扇卖力往张大跟前扇风,笑道:“张大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可是昨夜风大了,受凉了?”他手上颇为熟练地捏了几两碎银,在无人能看到的地方偷摸塞向张大手里。
  这是龙跃城商贩间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张大到访,那定是要拿些油水走的,等他闹腾起来倒不如自己主动破些钱财,就当消灾了。平时这招便可让张大满意离去,岂知那小厮还未把银子塞进张大手中,张大抬手便把他推倒在地上,大声道:“我张某人向来讲规矩,怎么今天你这小医馆不把我放眼里了?”
  那小厮目瞪口呆地坐在地上,只听张大又说:“这整个龙跃城黑道之中就数我是大哥!你家医馆往外挂个‘神医圣僧’的旗子,可将我放在眼里了!”小厮苦笑,竟是为了这事。
  原本张大平时也不将这等事情放在眼里,酒馆、客栈等地凡是要宣扬一个自家的东西,常常会挂个神仙之类的名号,唬人而已,赚个名头罢了。只是前几日不知哪个商人告状竟告到了他姐姐城主夫人那里去,使得他挨了一顿臭骂,他怨气至今难平,今天出门便打着主意要好好收拾一顿这些不识抬举的商人,再狠狠捞他一笔,这家医馆却是因此倒了霉。
  “大人啊,不关我们的事,这旗子,”小厮爬过去抱住了张大的腿,求道:“这是前几日来馆中的僧人偏要挂在外面的,我们怎知会惹怒了大人!”若是今天张大在医馆闹腾一番,不管结果如何,小厮都要被主人训斥一顿,最后免不了被扫地出门,这便是奴仆的悲哀,因此这小厮是真的怕了,想尽力平息张大的怒气。
  张大却打定了主意要狠狠敲医馆一笔,脚上使劲便踹开了小厮,喝道:“滚!叫你家主人出来,咱们好好谈谈!”
  小厮在地上翻了两圈,正要摔个四仰八叉,颈部却被人一托,稳稳停住了,他身后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小四哥,怎么了?”
  张大眯眼看去,却见是个穿着白色僧袍的小和尚,那小和尚面容俊朗,眼中如一汪清水,如同万事不萦于心一般,偏偏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这小厮自称在家中排行老四,便常被人以小四称呼,他被小和尚救下倒是一点也不感激,拉着小和尚的手站了起来便大声道:“小和尚,你快说,外面那旗子是不是你非要立的?”小和尚闻言,却不去看小四,抬头平静地盯着站在厅中的张大,俏皮道:“不错,正是小和尚我立的,”他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眼角含笑,又道:“如假包换!”
  这边张大看着这龙跃城出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和尚,心中起了警惕,气势便弱了几分,瓮声说道:“那好,我昨夜身体有些不适,你便来瞧瞧吧!”小和尚摇头道:“那施主请移步楼上,这神医圣僧指的是我家师父,小和尚是不会看病的。”张大犹豫了一下,心想:“这和尚师父是什么来头,不妨当面见见再说,免得提到了铁板。”便说道:“很好,你带路,我去瞧瞧你家师父!”这张大在龙跃城为恶多年却也不是纯粹无脑的莽汉,他倒是知道龙跃城虽然地处偏僻,却是附近最有名的城镇,保不定还真撞上了什么外地来的高手,因此倒也没有急着立时发作。
  小和尚等他走近了,转身作势要往楼上去,忽然驻足问道:“对了,施主具体是什么地方不适?”张大斜睨着他,哼哼了两声,抬起硕大的拳头晃了两晃,说道:“拳头有些痒痒!”小和尚含笑看了看张大的拳头,微微点了点头,张大正要把手放下,那小和尚衣袖一晃,也不见什么动作,张大便“啊”的一声跪倒在地,左手抱着右手,哀嚎不已。
  “施主跟过来吧,想来师父定能治好你的拳头。”小和尚往楼梯走了几步,若无其事地回头说道,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做一样。张大疼的咬舌头,只道:“你......你......”良久才狼狈站了起来,掉头便往馆外跑去,临走喊道:“等着!”小四看得眼睛都直了,他虽然看不清小和尚做了什么,却知道已把张大惹怒,欲哭无泪,说道:“小师父,你怎么,怎么......”
  小和尚说道:“小四哥不用慌张,我家师父打算拜访城主,这地痞不足为虑。”小四期期艾艾了一会儿,也只得叹了声,有些幽怨地瞪了瞪小和尚。小和尚抓了抓脑袋,不知小四为何还这个样子,他也不再多想缓步上了楼,正见一个衣着朴素的老人乐呵呵地迎面走来,小和尚施了一礼,只听老人说道:“悟圣大师医术高超真乃老夫生平仅见,大师又心怀慈悲,对病人无论贫富,都是尽心救治,实在是功德无量啊,老夫佩服!”
  小和尚连忙谦虚道:“先生客气了,我和师父行走江湖,偶尔得见病患才施以救手,先生终日坐诊医馆,活人无数,才是功德无量。”这老人便是医馆的医师了,两人打过招呼,医师缓缓下楼,小和尚这才走进一间屋子,只见窗口站着一位有些佝偻的老和尚,那和尚身上僧袍跟小和尚身上的制式一样,僧袍上甚至能看见几处补丁,光看背影就和普通的老人毫无区别。
  “慧安,你又破戒了!”老僧说道,缓缓转过身来,那老僧气质朴素,面目平常,毫无威严感,小和尚听了他的话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两僧来自中土五教之中号称西佛的三元宗,老僧法号悟圣,乃是三元宗内佛医堂首座,小和尚法号慧安,是悟圣大师一年前收的弟子。
  慧安脸上不安,说道:“师父,弟子这几天出门打探消息,常见那张痞子欺负商家,为恶百姓,这才忍不住出手教训,弟子出手时有注意分寸,张痞子手上顶多疼上几日,给他个教训,还不至危及性命。”他见悟圣大师沉默,又补充道:“弟子听经,常闻佛亦有金刚怒目。”
  悟圣大师见慧安忙不迭地说了这些,看着他呵的笑了一声,说道:“你呀,你呀!”慧安见悟圣大师笑了,便也跟着笑了笑,想是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却听悟圣沉声道:“大恨乃大意志、大威德,佛有金刚怒目又岂同你之嗔怒?你出手教训那人时,心中想的到底是为自己一时气顺还是为了保护医馆?”
  慧安忙说:“自然是为了保护医馆!”悟圣大师说道:“你我师徒只能待在这里一时,我们走后,那人若要加倍报复医馆,该如何是好?”慧安沉默了好一会儿,额头上出了一层汗,说道:“难道,难道放任他不管?”悟圣大师说道:“你也知佛有金刚怒目,但怒亦循法,岂会胡乱作为。”他说完,点了点慧安眉心,叹道:“误入歧途啊!”
  这话就很重了,慧安眼泪都出来了,哭道:“师父,弟子知错,弟子会改!”悟圣大师没有理他,又转身到窗口盯着窗外不知想些什么,屋内安静了片刻,慧安还跪在地板上抽泣,忽听悟圣大师说道:“你就在我这儿抄写那桌上佛经吧,等下有客来访,我们便先不走了。”
  慧安忙不迭答应,乖乖挪了一个椅子坐在屋内角上那个书桌前,拿了桌上摆着的一卷佛经,开始安心抄写。三元宗内高僧多有预知之能,这点慧安是清楚的。几个月前悟圣大师便忽然说北面有缘法将至,便不由分说带着慧安跋涉千里来了这龙跃城,一路上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虽然来了也不见什么缘法,但慧安心里却从未埋怨过悟圣大师,在他心里除了家以外,其实在哪里并无太大区别,何况这一路走来,大师救了许多人的命,那些人跟当初流浪在外的自己一般无二,看着他们能平安活下来,慧安心里也很高兴,他想师父一路走来救了那些人,或许便是那所谓的缘法?
  一直过了中午,气温渐渐降了下来,慧安抄着佛经却忽然明悟:“师父所谓‘误入歧途’是指自己救人的方法错了,并非心中着了嗔念,误入了魔道!”他想到这点,心情顿时明快许多,便觉眼前这枯涩的经文也生动了,却也因此难入之前那种心如死水的状态,总想着向师父表明心迹,保证下次不再那么鲁莽。又过片刻,他耳中一动,却听医馆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隐约间好像有一个男人的怒吼,他不自觉抬了抬头,正好撞上了悟圣大师的目光,连忙又低了头去。
  “真是只猴子,”悟圣大师佯怒了一声,却说道:“走吧,下去看看。”慧安嘴上微笑,中规中矩地跟在了大师身后,两人缓缓往楼下走去。
  “没有、没有,你们什么都没有,还开什么医馆!”那男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慧安心想这人脾气可真大,又过几步,视线终于可以看到楼下,慧安留神看去,只见大厅之中一片狼藉,药材在柜台上、地上撒的到处都是,一袭青衫书生模样的中年男人左右踱步,满脸的焦急和怒气,老医师哆哆嗦嗦的扶着柜台,小四则躲在角落不敢吱声。
  慧安瞪着那男人,心想:“这人当真无理,医馆找不到他要的东西,便对着人发脾气吗?”他正要出声呵斥,眼角却是一跳,竟见一向沉默持重的师父往前快走了几步,惊讶道:“前面可是竹林侠隐,王居士?”慧安吓了一跳,心想原来这男人竟和师父认得,想必便是师父之前所说的来访之客吧。他紧紧跟在悟圣大师身后,已经打消了要出头的想法。
  那人正是在龙跃城莫名消失了半天的王书生,他上午早早进城,直到下午才出现在这医馆之中,中间那么久也不知去了哪里,又为何在这医馆发莫大的脾气。
  王书生听到声音却心中一紧,没想到此处竟然有人认得他,那必定是昔日江湖中的旧人了,他脸色一下平静下来,转头看去,却是眼前一亮,说道:“竟是悟圣大师,王某真是天幸,能在这荒僻之地遇见大师!”他脸上喜色难掩,上前便去拜见,悟圣大师呵呵直笑,说道:“老衲亦是天幸,昔日落霞湾一别,还在遗憾再难见王居士竹剑书生的风采,不想竟在此重逢。”
  王书生露出几分唏嘘之色,喟然叹道:“昔日年轻冲动,不提也罢......”悟圣大师脸上笑意未减,却先去拍了拍老医师的手,安慰道:“赵大夫宽心,王居士想来只是一时气急。”然后又要弯身去捡一个掉在地上盛药材的竹篓。“这......”王书生见状,便觉脸上发热,连忙抢先捡了起来放在柜台上,他面有愧色,说道:“我也真是急糊涂了,竟在这里乱发脾气。”说完,又向那赵大夫道了歉,赵大夫是个敦厚之人,见他态度诚恳,已是全无怪责之意。
  悟圣大师将王书生引至房中,这才问道:“不知王居士为何在此大发雷霆啊?”王书生说道:“却是我刚刚得知昔日一位挚友离世,他的孩子竟也被仇家下了毒,我虽然知道一些破解之物,但附近医馆、药店竟然都找不到,这才......”他说着,忍不住长叹一声。悟圣大师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追问孩子中的是什么毒,又需要什么破解之物,王书生一一说来,他这才知道王书生刚才为何那般暴跳如雷。
  原来王书生那挚友竟然遭了东沼之地武林高手的毒手。要知北原、西山、南岭、东沼这中土武林之外的四处地方亦有许多武学之士,只是他们的武学与中土武学迥异,其中又以东沼之地最为诡秘危险,武学最为古怪邪门。东沼大抵在中土择天教以东,穿过密林就是一片无边无际难以跨越的沼泽地,那便是东沼所在。东沼之地就以流传出的各种剧毒闻名,其中犹以沼毒名声最响,王书生那挚友的遗孤便是中了沼毒,他要寻性寒的极稀罕药材暂时压制沼毒,只是这等珍贵的药材如何能在这样一个偏僻之所找到,也难怪他如此焦急。
  悟圣大师思索了片刻,说道:“不妨事,王居士带我去看看那孩子,或许老衲有些办法。”王书生大喜,他第一眼看见悟圣大师便已打了这个主意,当下起身拜谢,便急急的要带悟圣大师前去。悟圣大师收拾了东西,背了一个木质背箱,走到门口时却回头对慧安说道:“慧安,因缘由你,你便暂时留在这里吧。”慧安一愣,便醒悟这是师父要他留下了结与张大之间的因果,连忙称是。
  王书生见状,对慧安吩咐道:“小师父,若是我和尊师今夜未归,你便去城外东南十里外的一处竹林找我们。”慧安看了看悟圣大师,悟圣大师听了这话若有所思,便对慧安点了点头,王书生颇为急切,两人便也不再耽搁,一同离去了。
  王书生一路西行,穿过龙跃城两条纵向最为繁华的街道,渐渐临近西城门,最后北拐进了一条比较清冷的街道,街道西边店铺大多关门,东边院落紧挨,但看上去都没什么人家,一直到街道尽头,隔着一堵高大的围墙,对面便是龙跃城的几家书馆,周遭极为安静。
  他们停在街道尽头东面的一家院前,悟圣大师赞了一句:“此处环境倒是极好!”王书生扣了扣院门,朗声道:“李夫人,我带了悟圣大师来,他医术精湛,定能救那孩子!”他喊了几次,里面都没有回应,王书生迟疑道:“我那朋友去世,只留下他的夫人照顾那可怜的孩子,想必此时她是出去了吧。”他推了推院门,那门竟然自己开了。
  王书生笑道:“这李夫人真是粗心,出去竟然不把门关好,大师,我们不妨先进来看看吧。”王书生说完这话,直接进了院子,悟圣大师迟疑了一瞬,也跟着进来了。院内是一片大好的草坪,栏杆回廊雕饰精美,小院虽小,倒是颇有韵味,悟圣大师看着却微微皱眉,又马上舒缓了下来,始终沉默不语。王书生脚下不停,不进院内客厅,直接从走廊穿过,站在了一间房门前,喊道:“霞儿?”
  房内传来细微的咳嗽声,王书生一把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悟圣大师正要跟上,无意间扫了眼房内桌上的汤碗,脸色微变,低眉站在了门外。
  里面是一女子的闺房,王书生走到床前,按下了挣扎着要起身的女孩,柔声道:“你不必起来,不用说话,安静躺着就好。”那女孩有十二三岁大,长的乖巧可爱,听到王书生的话便点头,果然安静躺回了床上。王书生扫了眼房间,朝门外扬声道:“大师,这孩子病情似乎又有变化,你快来看看。”
  悟圣大师低声宣了句佛号,缓缓走了进来,对于房内一干情状一概不看,径直走到了王书生身边,他瞥了眼床上女孩,那女孩脸色红润中带着一种浅浅的青黑,嘴唇艳若朱砂,头发干燥若枯草,这便是沼毒最常见的症状了,他说道:“孩子,把手伸过来。”女孩照做,悟圣大师以食中二指轻轻抵在她手腕,闭目感悟了片刻,随后送了口气,说道:“无妨,这沼毒寻常中土医术破解不得,但还在我三元宗‘红尘妙手’之法的能力内。”王书生闻言再拜,恭敬道:“还请大师施法。”
  悟圣大师单指点在女孩眉心处,一股氤氲之气自食指商阳穴缓缓流出停留在女孩眉心却不汇入她体内经脉,那女孩只觉得额头上有一股暖流聚集,温暖之意从那里渐渐扩散进脑袋最后进入四肢百骸,沼毒带来的灼痛竟然缓缓退去,浑身无比舒服,她久经病痛,此时稍缓,便不由自主地沉沉睡去。
  这一疗伤便花了近三个时辰,直到天色渐黑悟圣大师才缓缓收功,此时女孩眉心一点殷红清晰可见,脸上青黑之色尽数退去,嘴唇不再那般赤红。王书生一直在旁观摩,不得不赞叹三元宗《红尘妙手》经的奇妙,他也曾以内力驱逐女孩体内沼毒,只是沼毒和女孩的气、血、神互相纠缠,若以内力施为,便顾此失彼,难尽全功。
  王书生想到此处,恭维道:“大师医术享誉天下,果然名不虚传!”悟圣大师说道:“纯因宗内武学精妙,老衲愧不敢当。”悟圣大师似乎很不愿意待在这房里,解毒完了便往外走,最后嘱咐道:“王居士,这孩子的沼毒只是暂时被压住,以后要她多多运动,她眉心红尘妙手的内力才能渐渐化入周身,到时沼毒尽去。”王书生点头称是,两人并肩出了院子,谁也没提为何那李夫人至今未归。
  两人出了院子,王书生心事重重便一言不语,悟圣大师走了几步忽然问道:“铃儿近来可好?”王书生“啊”了一声,答道:“铃铃很好,险些忘了,前些天我们夫妇碰到了一桩大事,还需要大师拿拿主意,大师且跟我去一趟泉林。”悟圣大师似乎早有预料,欣然答应。王书生似乎颇为急切,征得悟圣大师同意后两人竟不骑马,直接施展轻功奔向泉林。
  其实许多江湖好手若以轻功腾跃,速度远超奔马,更何况悟圣大师和王书生这等站在一流的高手,只是以轻功赶路要么内力不济要么体力不支,难以持久,是以江湖中人长途跋涉还是以乘马为主。
  龙跃城到泉林有十余里的路程,还不足半炷香的功夫,一青一白两道身影便轻飘飘落在了泉林之外。
  王书生衣袖飘飞,只觉浑身轻松,放声狂笑起来,大声道:“大师真是老当益壮!”悟圣大师面色红润,赞道:“王居士好俊的轻功!”王书生正要打开竹林大阵,却听里面传来了一声娇嗔:“大半夜鬼叫什么?”只见竹林大阵徐徐而动,竟然分出一条宽丈余的小路来,白衣长袍的刘铃款款走来,天鹅般高傲。
  悟圣大师扬声道:“小丫头,可还记得老衲吗?”刘铃闻声看去,一下欢喜雀跃,叫道:“老和尚!”悟圣大师抓了抓白透的胡子,回道:“小丫头!”两人相视而笑,多年前的一幕仿佛重演,说不尽的温馨,王书生与刘铃夫妻多年,此时却像个外人,无奈地站在一旁。
  刘铃与悟圣大师十多年前便认识了,那时大师救过刘铃性命,他们也是因此相识。悟圣大师沉默持重,与人相处颇为无聊,刘铃当年却古灵精怪,不把他这老前辈的架子放在眼里,常常调皮逗弄大师,一来二去,两个相差四五十岁的人竟然结成了忘年交。
  三人向竹林内慢慢走去,王书生便给悟圣大师说起小竹村惨变和周守冲的情况,说到悟真教丹鼎真人张重瑞战死小竹村时便以悟圣大师的定力都忍不住脸色凄然,叹道:“老衲当年也曾与张真人促膝长谈,谈及佛道两家渊源矛盾,张真人颇有一番见解,原想未来若要佛道修好,定少不了他从中斡旋,不想竟然惨死于此,天意难测!”后来又说到那闯入竹林的那北原汉子,王书生与乌苏交手了百招有余,对他的拳法特性有所了解,便给悟圣大师细细说了,大师听了沉思了片刻,说道:“那是北原霸拳,以王居士的功夫,又在竹林大阵之中对敌,尚不能速败此人,老衲思来想去,唯有那刀帝座下四战将之一的黑熊乌苏了。”
  王夫妇二人面面相觑,他二人虽然在江湖有诺大的名头,但其实闯荡江湖的时间并不长,均是从未听说过乌苏此人。刘铃嘴角含笑,说道:“黑熊?不错,那人浑身黑如煤炭,看上去也是蠢笨如熊。”悟圣大师却肃容道:“北原武林乃是东西南北中五地中唯一大统一的地方,虽然北原人因肤色有黑人、白人之分,但都信仰善恶二神,奉刀帝库尔氏为尊,据说这善神真身乃是一条万丈白蛇,恶神便是一只擎天黑熊,北原人能给那乌苏黑熊之称,此人实在不可小觑。”刘铃撇了撇嘴,嘟囔道:“一熊一蛇,何来善神?”
  片刻后三人走到竹楼前,悟圣大师已看到停在院中的棺材,他面有戚容,缓缓坐在了张真人棺前,说道:“待我先为张真人诵经,再去看看那孩子吧!”王书生有些疑惑,说道:“给道家真人诵佛经,怕是......”他还未说完,便被刘铃瞪了眼,立即捂了捂嘴巴,跟着刘铃进了竹楼。
  两人刚进竹楼,刘铃便气道:“你这糊涂鬼!”王书生正待询问,刘铃接着说道:“你也不想想三元宗与道家的渊源!”王书生这才恍然大悟,他是久不入江湖,竟然把这个给淡忘了。
  原来三元宗最初由元明祖师开创,那元明祖师原本便是出家的道人,后来所立三元宗之法门更是基于道法,变于佛法,即佛法与道法合融,用于尘法引渡,三元宗一开始便是道家门派。后来元明祖师传法于佛子悟真尊者,悟真大师于百年前真正让三元宗开山立派,自此以后三元宗弟子便一直以佛门的形象行走世间,只是三元宗虽然向来不作佛道之争,对佛、道无有偏颇,但世人却常将三元宗视作纯粹的佛门,甚至传出了西佛的名头。
  王书生想着这些,突感胳膊上一痛,不知刘铃为何又发了脾气,他想家丑不可外扬,一边龇牙咧嘴忍着疼痛一边拉着刘铃上楼。
  两人上了二楼,刘铃这才作罢,哼了一声独自走进房间,王书生揉着胳膊在门外踌躇了好久才进去,刚一进门便被刘铃劈头盖脸问道:“你去那么久,都干嘛了?”王书生弱弱说道:“我最初到处乱转,自是要找武林人士,难免多花了些功夫,后来得以巧遇悟圣大师......”刘铃打断了他,说道:“你没给我带点什么吗?”
  王书生脸色一变,惊觉自己竟然忘了这个,一时哑然。刘铃嘀咕道:“还有你不是常去龙跃城吗,找个武林中人这么久......”她心中有些疑惑,最后却挥了挥手,说道:“算了算了,你跟我来。”王书生不解,刘铃先去看了眼躺在床上熟睡的周守冲,见他无事,便出了房间,去了另一间屋子,王书生跟去,竟见屋内桌上摆的都是自己最爱吃的饭菜,菜上仍有袅袅热气腾起,想是刘铃每隔一段一时间便热一次,也不知道这样麻烦了多少回,一直等到他回来。
  王书生眼睛一红,竟有些想要落泪,吃吃道:“铃铃,这,这是你做的?”刘铃坐在桌边以手支颐,轻哼了声,说道:“快吃吧,等下我再给大师做一份。”
  一时夫妻情深,柔情蜜意,尽在不言中,王书生这顿饭吃的着实香甜。
  等到悟圣大师诵罢经文,一切已收拾妥当。悟圣大师坐在周守冲床边,足足瞧了一炷香,才悠悠长叹了一气,开口第一句便是:“我第一眼见到这孩子便觉有缘,只是......”刘铃小声道:“大师,这是江湖骗子的开场吧。”悟圣大师揪了揪胡子,横了刘铃一眼,说道:“只是,我也不知为何有缘。”说完竟然有些失神。
  房内有些安静,夫妇二人互相看了眼,不知一向持重的悟圣大师今天为何这么奇怪。悟圣大师沉默了片刻,又说道:“这孩子的伤跟白天那女孩的伤截然相反,此乃内脏发生的无可挽回的损坏,以内力施为是全无半点作用的。”王书生听到“女孩”二字,心跳便停了一拍,见悟圣大师一提便过,才暗自松了口气。
  刘铃听了这话便觉心里一沉,低声道:“那是没救了?”其实悟圣之言她是懂的,江湖中人过的多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对各种伤势再了解不过,这其中内伤分经脉受损和脏腑受损,多以内力治疗,外伤则用药内服外敷,内伤、外伤的治疗方法也常会互为辅助。只是若内脏彻底坏死,便是内功再高,药物再好,也是难以医治。
  这道理就如同一个人的胳膊断掉,是无论如何也长不出来了。
  刘铃渐渐绝望时,悟圣大师却低喝道:“有救!”夫妇二人都是诧异地看着他,悟圣大师平静道:“我此行北上,便是受冥冥中的一种预兆,见到这孩子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他就是我此行要见的人,想来命定要我遇见他,便是为了救活他吧。”
  “心脉俱断,真的有救?”王书生忍不住出声,悟圣大师神色沉着,说道:“剖胸见心,可以一试。”夫妇二人相顾骇然,此时江湖上流传的开颅、剖腹之术多与西山巫术相关,而西山巫术天生带着邪恶的色彩,不为世人接受,是以悟圣大师提出剖胸的说法,连刘铃都有些难以接受。
  悟圣大师却是坚定了想法,不由分说便开始准备了起来,他从随身带来的背箱中取出金针、银刀、细线、一盒焚香、薄纱手套等物,又取出两个葫芦,一应物件铺放在桌上,接着回头对王书生二人吩咐:“去取两盆热水、两个空盆来。”二人照做,随后便见悟圣大师将那焚香分放在屋内四角点燃,一股有些呛人的香气渐渐飘出,大师又把一个葫芦打开,往一只空盆内倒了有约莫半盆,刘铃细细看去,葫芦里倒出来的那液体清澈透明,气味颇为辛辣,她正要询问,悟圣大师便把二人赶出屋外,让他们把门窗从外彻底封死,屋内若没有敲门声便不得开门,同时要保持附近绝对的安静。
  王书生不知从哪里取来纱布将门缝、窗缝塞得死死的,又挂了一层帷幕,随后两人才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此时天色渐黑,刘铃取了一张摇椅躺在楼前小院内小憩,王书生原想去一楼书室看会儿书,却觉得有些疲惫,心神不宁,便也跟着出了竹楼,奇道:“铃铃,你今儿个怎么不去泡温泉了?”刘铃闻言,脸色有些古怪,小声哼了哼没理他,王书生好生无趣,便进竹林大阵看看能否摘到些野蔬,等悟圣大师出来,便准备晚饭。
  这一等便是快两个时辰,今晚夜色颇为平静,刘铃在院中竟渐渐睡去,迷糊间听到竹林中由远而近传来两道脚步声,她一下便惊醒,低声道:“谁?”扶在摇椅边的手上已是摸出了三种暗器。
  竹林暗处当先走出一个小和尚,光溜的脑袋在月光下很是亮眼,他瞥了眼刚从梦境中惊醒的刘铃又连忙垂下目光,打过佛号,躬身一拜,说道:“见过王夫人,小僧慧安,师从悟圣大师,是王先生带小僧来的。”刘铃打量了他一眼,果然看见慧安后面紧跟着回来的王书生,嫣然笑道:“好俊俏的小和尚。”
  王书生手上竹篮里装了不少野味,对慧安说道:“悟圣大师在给人疗伤,不得打扰,我等下解除阵法禁制,小师父可以在泉林里到处转转。”慧安说道:“多谢王先生,我守在师父附近就好。”王书生指了指楼上,说道:“他们在二楼左手那间房里,你可以在外面等着,小心不要惊扰了尊师。”
  之前王书生在泉林内转了许久,采了不少野菜、竹笋、蘑菇之类,正打算回来时却察觉竹林大阵阵法示警,便去外围查看了一番,这才遇到了前来寻找师父的慧安和尚。白天在医馆,王书生与慧安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王书生还没将他放在心上,回竹楼时一路细细打量,他还故意走在了慧安后面,只见这小和尚一路面对竹林大阵的变化能面不改色,时时还能抢先踩到正确的方位,王书生这才对他刮目相看,暗道名师高徒。
  慧安对夫妇二人行过礼,一路脚下无声地到了二楼,在疗伤的房外悄然坐下,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这竹林大阵好生厉害,要不是之前给悟慧师叔送酒喝的时候听他唠叨了些五行生克、阵道基础,刚才怕是要出丑了!”王书生当他守在师父门外是尊师重道、泰然自若的表现,哪知慧安是怕了这大阵,担心出丑,才不敢随意乱动。
  三元宗源头武学皆出三元总录、指玄经、红尘妙手这三部经书,其中又以指玄经最难修炼,近几代弟子中只有悟慧大师有所成就,这悟慧大师早年对阵道、五行、遁甲、堪舆之术颇具天赋,可惜修成指玄经后便入了疯疯癫癫的怪状,行为举止大变,一直被禁在寺内,渐渐成了三元宗内的一个禁忌。慧安小时候与悟慧大师感情甚好,悟慧被禁足后他便常常去看望,时间一长,他便从悟慧的疯言疯语中学到了些阵道、五行的入门知识。
  慧安禅定了一个时辰左右,前面房门忽然从内被敲响,他赶紧开了门,谁知扑面便是一股掺杂着血腥味儿和焚香味儿的刺鼻热风,慧安呼吸一滞,连连退了两步便捂着鼻子使劲咳嗽。
  悟圣缓缓走出来,脸上倦意可见,慈祥地揉了揉慧安的脑袋,慧安问道:“师父,你在给人治病?”悟圣点头,慧安低声道:“什么病要弄成这样。”悟圣大师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点了点他的胸口:“心病!”慧安看到师父脸上带笑,便知那人定是救活了,正要拍几句马屁,王书生和刘铃便急急地从楼下上来了。
  二人还未发问,悟圣大师便道:“那孩子的心脉已被我接上,静养几天便能下床了,此时他还在昏迷之中,还不宜打扰。”又对慧安说道:“慧安,你进去把房间收拾好,切记不要碰床上那孩子,离去时把门窗关好。”
  悟圣大师说完,便与夫妇二人下楼,慧安苦着脸,使劲吸了口气憋住,这才推门而入。屋内水雾缭绕,四个水盆里俱是血色,悟圣大师平时治病用的一应工具整齐摆在盆边,也是染了一层血色,慧安见这一幕差点一口气呛到自己,抱起一个水盆便连忙往外走。等到四个水盆都被端了出去处理,慧安终于忍不住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周守冲,此时周守冲浑身赤裸,上肢和下肢扎满了金针,心脏附近便足足扎了八针,分别对着八个大穴,而周守冲的左胸则清晰可见一道足有五寸的口子,上面不知道缝了多少针,血痕上犹有血迹微微沁出。
  慧安“嘶”的长吸了口气,提着悟圣大师的背箱正要走,突然看见周守冲眼皮微动,竟然微微睁开,“鬼啊!”慧安头皮一炸,想起今晚他做的一些事,竟然左脚绊右脚,摔在了地上。
  原来白天悟圣大师和王书生离去后,慧安便急着要教训张大,却一直发愁不知该用什么方法。那日下午他边思索边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便溜出了城南,沿路隐约能听见不远处红江的水声,附近渐渐荒凉,已是到了城郊附近。路上有一个农夫模样的中年男人,农夫喊了两声“小师父”,慧安过于出神竟然没有反应,那农夫又喊:“小和尚!”慧安“啊”的一声惊醒,这才疑惑地看了过去。
  那农夫道:“小和尚,前面是义庄,闹鬼咧,你跑去干什么!”慧安摸了摸脑袋,说道:“义庄?多谢施主,不过小和尚不怕义庄,正好去超度那些死者!”他心想:“这会儿实在想不出办法,不妨先去义庄把这善事做了。”他立即告别了农夫,前去义庄,还未入门便果觉那义庄内阴气森森,便进去好生诵念了一番“地藏菩萨本愿经”,等到事了,忽然想到:“民间对鬼怪之事多有迷信,我何不扮作怨鬼去吓那张大?”主意已定,他当即找义庄内留守的老人要了一身寿衣,那老人没见过谁要寿衣会这么高兴,又见慧安刚才好心超度亡魂,便直接送了他一套。
  等到夜幕降临,慧安便紧紧盯着还在妓院厮混的张大,就等他出来了。哪知这张大竟然留宿妓院,慧安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潜了进去,以他的身手倒是不怕被人发现,只是妓院之中难免会看到些不入目的画面,慧安一路上直羞得面红耳赤,心下更是决定狠狠教训张大一顿。
  慧安从拐角处跃上楼梯准备上楼,忽然听见上面有人说话:“孙香香,张爷可没把你折腾死了?”慧安闻言脚下一顿,便听见两道脚步声渐渐逼近,又听见另一人的笑声,那声音柔媚动人,娇滴滴道:“折腾死了,这会儿张爷梦里怕是要把奴家拆了呢。”慧安矫若游蛇,悄然滑向左边楼梯外的红幕,这红幕自妓院顶楼垂下,是用来遮挡底下圆台的,但凡有名妓献曲献唱,总要先遮上那么一番才更有韵味,没事时便拉开停在两边。
  慧安躲在红幕之中偷摸往外看,只见楼梯口处拐进两个女子,左边那女子红衣长裙,细发扎作两个马尾垂在胸前,酥胸半露,丹唇饱满,右眼柳梢眉末端挂着一点细痣,平添了三分娇弱,更显楚楚动人,听声音正是那孙香香了。慧安瞧得心中猛跳,一张脸红了透底,吊在红幕上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咦?”孙香香眼角瞥见了红幕微晃,转头瞧了眼,却不见动静,心想莫不是今晚酒量稍弱,竟有些眼花了,迟疑着跟身边女伴走了。
  慧安送了口气,手下使劲,身子便跃上二楼,弯着腰兔子般窜进了张大所在的房子。此时张大仍蒙头醉倒在香床之上,嘴中犹在嘟囔:“香,香香儿,爷疼你。”慧安脸色有些不好看,暗道今天心里莫名的格外毛躁,他窜到床边,伸手便狠狠敲了张大脑门一下,低声喝道:“香你个鬼!”随后才拿出包袱里的寿衣准备扮鬼。
  慧安今年刚刚十三岁,身材还未长成,寿衣套在身上绰绰有余,长出的部分拖在地上盖住了腿脚,效果反而更佳,他穿好寿衣戴上帽子,又拿出一张提前做好的白布绑在脸上,那白布只在眼睛附近上留出两个窟窿,是慧安特意准备的。
  此时天色已黑,慧安“嘿嘿”笑了声,吹灭了房内蜡烛,对着张大“啪啪”甩了两个好响亮的耳光,然后猕猴般原地空翻,双脚吊住床顶,倒挂在了床边。张大迷迷糊糊惊醒,睁眼便见四周黑蒙蒙一片,床头吊着一道诡异的白影,他“啊呀”一声惊叫,手脚并用往床角挤去,口中连连喊道:“鬼,鬼,鬼!”
  只见那鬼影一晃,竟然直接消失,下一瞬张大脑后就刮起一道阴风,他浑身鸡皮疙瘩刚刚起来,后颈便被一股巨力一推,“砰”的一声闷响在床上扣了个响头,随后一道沉闷的声音传来:“龙跃城张大,鱼肉百姓,肆意妄为,阎王判你今夜暴死,特令我来取你性命。”
  张大感觉脑上被一股巨力压住,浑身酥酥麻麻,动也动弹不得,只好嘴上哆哆嗦嗦哀求:“大大大人饶命,小人,小人没有......”
  “大胆!”慧安用上了佛门真言的法门,这一叱咄震的张大脑袋嗡嗡嗡一阵响,隐约觉得那索命鬼在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末了才听见:“......为恶不深,及时悔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张大连忙道:“小人知错,小人知错,以后一定痛改前非,我,我,一定好好做人!”
  慧安满意的点了点头,耳边微动却听见门外有人靠近,立即解了张大的麻穴,翻身躲在了床顶。
  门被轻轻推开,来人竟是孙香香。“蜡烛怎么灭了?”孙香香疑惑了一句,然后点了蜡烛,她下意识往床上一看,竟见张大瘫坐在床上,两腿间一股恶臭,竟是屎尿横流。孙香香愕然,下意识要捂鼻,终于还是忍住,小心问道:“张爷,你这是......”
  “贱婢!”张大一蹦而起,吼道:“你,你,你敢把老子丢在这儿......”孙香香连忙摆出泫然欲泣的模样,心底开始埋怨今晚倒霉,忽然便见张大双目圆瞪,直直瞧着她的身后,随后“扑通”跪下,捣头如蒜,哭道:“上仙,上神,不,神仙饶命,神仙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孙香香愕然回首,只见身后好一面干净的墙壁,哪有什么神仙?
  夜微凉,只有窗帘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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