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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教神心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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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揽风迎照,静水穿桥缓步,弱柳扶摇蹈舞。
  此时正值春深,乡野间花繁叶茂,小竹村里一派熙攘,男人们或忙着照看田园或要赶去临近的城镇做生意,女人们则刺绣缝衣、操持家务同时又要看管好动的孩童。小村的南边有一条河道,河道两边是几个正忙着洗衣的妇女,她们偶尔挥手拭掉额头的汗珠,又会一刻不停地忙起手中的活儿,因而那“嘭、嘭”的捶打声始终保持着和谐的频率。
  一位妇人擦了擦汗水,似是被并不灼烈的阳光刺了一下或是手上的水珠淌进了眼里,她抬了抬头,眨了眨眼睛,正巧看见迎面从村里跑出来的四五个孩童,妇人手上动作一顿,喊道:“韩小牛!你书读完了!”
  孩童中间一个颇为壮硕的小孩缩了缩脑袋,似乎没想到被人“当场捉奸”,他看都不看声音的来处,喊着“快走快走”扭头便往村里冲去,这群孩子竟似以他为首,跟着一起跑了,只留下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孩。那孩子看上去憨憨傻傻,头上留着一撮长毛都快到了嘴巴跟前,他直愣愣地瞪着喊话的那妇人好一会儿,忽然听见一声怒哼,这才反应过来。
  傻憨憨的小孩循声望去,却见河边一颗柳树下斜靠着一个黝黑的汉子,那汉子好高的个头,身材雄伟,胳膊只怕比小孩的腰还粗,穿衣打扮全不似小竹村的村民,毛发恣长,双目含煞,似乎在生气。
  那汉子察觉到了小孩的打量,警惕地瞥了他一眼,见是个毛头小孩,不屑地收回了目光,小孩却吓得心中猛跳,掉头便跑。
  小孩名叫周守冲,是小竹村村郊一户贫困家庭的孩子。这小竹村其实是不远处龙跃城城郊的一座村子,原本并无此村,只是后来从龙跃城出来的贫民日渐增多,又加上外来的人口,才渐渐聚集成一个小村,而村郊所住的则大多是流民、乞丐。周守冲因为这个身份没少受过鄙视和欺负,此刻被抛在后面反倒不慌,慢慢摸索着去找那群孩童。
  岂知小竹村大体上结构鲜明,以一条河道为界分为南村和北村,而南北村内部却阡陌纵横,周守冲不比从出生就在村里的孩童,只走了片刻就晕头转向,哪里还找得到那群怂恿他来玩的伙伴?
  周守冲站在一道丁字路口定了定神,他不远处是一间柴房,坐在门口的老大爷咧着嘴对他说了什么,他一心思在想该怎么办,便没去理那老大爷。他停了一会儿,想着:“南面刚刚被人喊住了,他们肯定不会往南了。”于是便固执地往北走去,只是心里一遍一遍记着走过的路,实在不行就再走回来,然后......
  “娃娃,你往山里走啥呢?”老大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拉了拉往北走的周守冲。
  周守冲吓了一激灵,想起母亲说在外面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又受了之前那汉子的刺激,于是他眉毛竖了起来,一言不语地恶狠狠地瞪着老大爷。“诶呦。”老大爷看着他满脸恶相,反而乐了起来,其实此时的周守冲不过五岁多,再凶恶的样子也恶不到哪里,反让人觉得可爱,大爷提了提嗓子,说道:“娃娃,大爷是为你好!”
  老大爷提高声音,其实是有意让周守冲别怕,他想:“小竹村地小,鸡犬相闻,动静大了别家就能知道,免得小孩误会了我是什么坏人。”谁知周守冲哪里明白什么鸡犬相闻的道理,这声音一大,他还以为眼前这老大爷要对他怎样,心里越是惊怕,腿上却一动也不敢动,倒是脸上越发凶狠,眉毛几乎完全竖了起来,牙咬得紧紧的。
  “算了!”老大爷见他这样,一下没了兴趣,悻悻地走了。
  周守冲呆了一会儿,又转身继续往北走,路过了几户农家,有柴房、砖房甚至小楼,一路上常常可在路边遇见一簇簇的竹丛,倒是再没人打搅他了。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渐感脚酸,屋舍却渐渐少了,路两边偶尔可见一片片田园,作物生长的极齐整,田园间还有不少人影,有人偶尔间抬头看到了他,也会好奇地看一会儿,便又弯下腰去了。
  日头已从正中渐渐落下来一些,周守冲站在一片土路上,左边是一座连绵的土山,右边是一大片水田,前面的小路和后面的小路分别不知绵延向何处,路两边是一丛丛杂草、荆棘偶尔也有一些野花野果。他口中干涩,眼里却几乎流下泪来,他也不知为何要哭,但感觉被人抛弃了似的,又不知怎么办、怎么走,一阵阵难受冲向心里,眼泪便落了下来。
  他哭着哭着,脚下却下意识地继续沿着小路走,他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了什么,便跑去蹲在了路边,小手往草丛里探,抓出了一串手指大小的黑色果子,那果子的果实一小粒一小粒的,囫囵扔嘴里吃了,颇有酸甜之感。经此甜头,周守冲倒是不哭了,却仍固执地沿着小路走。
  倒也没有走多久,小路在前面一处转弯,便可以看见一片大湖泊,周守冲不会游泳,却很喜欢水,他沿着坑坑洼洼的土坡从小路滑了下去,最后坐在了湖边,呆呆地不知想些什么。
  周守冲开始倒也没有想什么,只是走了这许久,脚下又酸又黏,一坐下来便再懒得起来了,找不到便找不到吧,他在这里看会儿湖水也挺好的。
  他下巴枕在搭在腿上的胳膊,盯着湖水出神。春深之际,湖水中已生了不少浮萍,周守冲瞧着这些浮萍忽地想到了很久以前母亲带他去城里玩,湖中也有许多这种形状的石头,他一开始还不敢去踩,后来才知道踩上去不会掉到水里的。
  悄然间起了风,风不大,浮萍却随风在湖中缓缓移动,周守冲眼中那些浮萍连成了一串,就好像一条通往湖心的台阶,好像上回见到的那种石头,他憨憨地笑了笑,撑着双腿站了起来,歇了这么一会儿,脚下已经好了许多,他站在湖边,鬼使神差地把一只脚探到了一朵浮萍之上。
  周守冲毕竟不是真傻,终于反应了过来,心下一惊便要把脚收回来。岂知他刚要收回右脚,左脚却因本就疲累,心中又慌张,使劲时竟然出了岔子,左脚便是一崴,疼得他一屁股坐在了水中,右脚踩进了湖底的淤泥之中。
  周守冲不通水性,慌乱之中也顾不得左脚崴伤的疼痛,翻身就要用手撑起来。可是越慌张越易出乱子,以他目前的状态,其实只需双手往身后的湖岸反抓,便能回到岸上,他却要翻个身子想以手撑地站起来,岂知他翻身时脚下不自觉地就要使劲,湖底淤泥又滑,等到身子翻过来,就又往湖水深处倒行了几步,他一个没站稳,便扑通一声面朝湖水拍了进去。
  咕嘟、咕嘟......
  周守冲猝不及防下吞了几口湖水,终于闭上了口鼻,双手双脚发狂了似的乱划拉。
  其实他此时离湖岸不过两三步远,水深堪堪到他的胸口而已,只需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便能找到使劲的方向往湖底一蹬,脱困轻而易举。只是不通水性的人都明白,突然下水之后人的眼睛是睁不开的,周守冲此时无异于瞎子,慌乱之中胡乱使劲,竟然越发远离了湖岸。
  周守冲初时乱动还能常常感觉到脑袋、背部、胳膊和腿脱离水面,后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少,情况也越发危险,他口鼻不能呼吸喊叫,耳朵浸入水中,世界似乎安静了很多,只剩被搅动的水声,到了此时他反而镇定了下来,手脚不再剧烈晃动,慢慢摸索着方向。
  可惜他的水性实在太差,如此镇定之后竟然还是找不到游泳的诀窍,口鼻始终不能脱离水面,渐渐感觉气闷,脑袋发木。
  妈......
  周守冲心底喊了一声,巨大的恐惧几乎将他淹没,再也撑不住的时候,他也顾不上眼睛的难受,竟然在这绝境逼迫下睁开了双眼。周遭的景象一下映入他的双眼,湖水深处是一片黑暗,他竟然离湖面并不是很远......
  湖水突然涌入口鼻,他竟然在此时憋不住了。
  周守冲以为自己要死了,但仍努力向着湖面划拉,四肢却渐感无力,感知逐渐抽离......
  模糊中后背好像被紧紧抓住,然后是耳边沉闷的水声忽然变得急促,接着他觉得自己飞了起来,迷迷蒙蒙中看见了天边的白云,接着天旋地转,狠狠地摔在了地面。
  呕......
  周守冲趴在地上呕出两口湖水,接着想吐又吐不出来,又干呕了许久。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才看见旁边站着一个挺拔的青袍道人。
  那道人一身青袍,背负一柄长剑,身材高大挺拔,方面大眼,眉目慈和,鬓发半白,脸上皱纹颇多,稍显苍老,但眸中却神采奕奕。
  周守冲下意识道了声谢,道人摆了摆手,说了什么救人积德云云,周守冲犹自后怕,没有细听。道人又问怎么落的水,发生了什么意外,周守冲口舌不清,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也只说出来玩。
  周守冲眼前的这位道人却是中土五教之悟真教的三位真人之一,司掌炼丹事宜的丹鼎真人张重瑞,他此行南下肩负着极重要的使命,中途恰好在小竹村稍歇。他身负重任,不敢招摇,因此只停留在小竹村较为荒凉的后山之中,谁知远远便瞧见一群孩童前来嬉闹,警惕之下便移步这处小湖,正好撞上了周守冲落水。
  张重瑞见周守冲憨厚,又口齿不清,想是跟先前那波农家孩子一样来后山嬉闹的,只是玩耍时不幸落了水,便柔和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叮嘱道:“小道友以后要注意安全,别再似刚才那般了。噢,刚才老道见那处有一群顽童,或许有你的同伴,老道便告辞了。”
  周守冲见道人手指处,在一座小山坡后面,又听“一群顽童”之说,十有八九便是韩小牛他们。他心中高兴,转头要谢那道人,张重瑞却凭空消失了一般。周守冲又是吓了一跳,心说今天真够倒霉的,这不是遇见鬼了吧。他呆了片刻,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处高地上,离那小湖隔了好远,遥遥只能看见那里的一角水色。
  他哪里知道,这丹鼎真人张重瑞除了在丹道上造诣精深,在江湖中也是赫赫有名的高手,尤以剑法和精纯的道家内功修为闻名。张重瑞刚才以一朵浮萍借力,单手抱起周守冲,一个呼吸间便腾跃二十余丈,光只这一手便能屹立江湖一流高手的行列,从中可窥见其内功的深厚。
  只是不知又是何等重任,能让张重瑞都如此郑重对待。
  这些完全不在周守冲考虑之中,他一路小跑绕过张重瑞所指的那座山坡,果然看见韩小牛等一群人在玩将军打仗的游戏。周守冲便跑便喊:“我看见神仙了!”等到了近前,韩小牛拿着一根竹子,啪啪两下打在他胳膊、腿上,大声道:“什么神仙!本将军天下无敌!”周守冲被打懵了,口中兀自说着神仙云云,韩小牛当将军当得兴起又抽了他好几下,他这才回过身来,继而大怒,抓住竹子跟韩小牛扭打了起来。
  旁边三个小孩素来跟韩小牛交好,一见形势不对便立马跑来帮他,所幸孩童之间结仇来得快去得也快,再过一会儿后周守冲也加入了这将军打仗的游戏。
  这小竹村的街道、田园、山林里到处生长着一种矮小的竹子,据说是被人从别的地方移栽过来的,这种竹子易于成活,短短几年便在村中各处生长,小竹村后来也因此竹得名。
  太阳昏黄的余晖里,五个孩童手中都拖着一截竹子,四前一后的往村里走,周守冲落在最后,表情却很是雀跃。五个孩童身上多多少少都有泥痕,胳膊上更是有一些淤青,可以看出都是竹子抽的,在那莫名其妙的游戏之中最后竟然是周守冲占了优势,别看他表面憨憨的,但随机应变的本事却是孩童中最强,而且往往吃过一次亏就不会再吃第二次。
  临近村子,空气中已有些许异常,但孩子们毕竟年幼,闻到了却也说不出什么。五个孩子沿着熟悉的土路走了不知多久,落在最后的周守冲却“啊”的大叫了一声。
  韩小牛犹在耿耿于怀,听到这一声,兔子似的跳转了身子,手里竹子已经拿了起来,叫嚷道:“你还要再打,很好,来打来打!”却见周守冲满脸惊吓的看着前方,对他的挑衅充耳不闻。
  旁边三个小孩陆续惊叫,有的已经倒在原地嚎啕大哭,韩小牛下意识转身看去,只见一间破旧的柴房前,满地发腥的黑红色血迹,一颗头颅与身体分开了老远。韩小牛手里竹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啊”的一声往村里方向跑去,跑了几步扑通一下滑倒在地,膝盖的撕痛和莫名的恐惧一股脑用来,竟然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周守冲脸色发白,这老大爷他认识,不正是来时跟自己说话的那个?这群孩子最大的韩小牛也才六岁,见此场景都是大哭不已,手足无措,倒是周守冲虽然站在原地难以动弹,却也好过其他人许多。
  人面对危险的时候最是奇怪,明明害怕看却又难以移开目光。周守冲也不知费了多大劲才缓过神来,脑袋一片空白,手足发软地去拉其他四个孩子,嘴唇哆哆嗦嗦:“走,走......”几个孩子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赶紧远离了柴房,此时该赶紧跑回村里报信,只是五个孩子没有一个跑得动,甚至走路都有些失魂落魄。
  一路上抽泣声从没停过,周守冲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眼睛里的泪水竟然倔强地始终不肯落下,只是走到北面路口,眼前就是一屋屋农房的时候他脚下却像灌了铅一样,再也走不动一步了。
  “走啊。”韩小牛抹着眼泪对他说,周守冲摇了摇头,韩小牛要拉他,反被他推了一下。此时韩小牛却也生不起气来,只想着赶紧走的越远越好,见周守冲不知道犯什么病,就是不肯走,他便跟其他小孩一起走了。
  四个孩子消失在小路的拐角,接着又被一排排农屋挡住,再也看不见了身影,周守冲这才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放声大哭。身首分离,那是何等的恐怖,便是成人看见也要心惊许久,更别提是几个孩童,这老大爷又是几个孩子认识的人,周守冲只觉得那老大爷的眼睛犹在看着他,似乎是他害得老大爷那样。
  哭了许久,周守冲抽抽泣泣地爬了起来,他还记得出村回家的路,这回是一刻也不敢留了,只感觉身后死去的那老大爷一直盯着他看,他埋着头边抹眼泪边沿着小路快走。
  周守冲混混沌沌地走了一段路,却渐觉整个小竹村透着一股诡异,按理来说傍晚时分的小竹村应该是最热闹的时候,这时大人小孩都该回家了,忙了一天的人们闲聚一起,村子里炊烟袅袅......周守冲想着应该有饭菜的飘香,他嘴中眼泪的苦涩味因此一下清晰了,因抽泣而失灵的鼻子终于好了几分,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一时间他嘴中的苦涩似乎也带上了一丝那种味道。
  “哇......咳咳!”“呕......”
  周守冲脑袋里已经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一些事,只是还不愿意接受,身体倒是很灵敏地提前做出了反应,他跪撑在地上,又咳又呕,难受的眼睛都快睁不开。好半天后,周守冲脸上白的毫无血色,站起身来便走,脚步极快,渐渐居然跑了起来,往常他回家的时候觉得这条路一会儿就走完了,这次却恨这路又长又黑又难走。
  耽搁了许久,天色已渐黑了,清凉的晚风从他耳边呼呼而过,终于让他好受了一些,他已经跑到了那边划分南北村的河道边上,只要沿着河道往东继续跑,不消多久便出村了,空气中恶心的味道越来越浓了,一种天生的预感让他不要往河道里看,周守冲现在除了这种预感其他的什么都不相信,预感让他再加快点速度,于是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逃离这里。
  在他右手边是一座普通的红色砖房,周守冲的预感并未给他任何提示,但当他经过砖房的时候砖房仿佛发生了爆炸,碎石、蓬草、杂物还有一大片黏糊糊的东西爆发式的轰向他,那时他还在奔跑中,下一刻便整个人向左侧抛飞了出去,有几块较完整的砖石砸在了他的胸腹附近,还有那黏糊糊的东西,他脸上一定被喷了很多。
  以那几块砖石,还不至于把周守冲砸飞出去,只是以他目前的见识,是搞不清楚原因的。周守冲在地上扭了扭身子,胸腹上应该是流血了,他感觉气闷,下意识想站起来,却忽然福至心灵,趴在地上竭尽全力地保持不动。
  碎石被踩成粉末,废墟中走出一个雄伟的汉子,竟然是白天周守冲无意间看见的黝黑壮汉。那汉子走近了两步,看着地上装死的周守冲,身子兀自微微战栗,他嘴角忽然掀起一抹讥笑,轻语道:“蝼蚁怎么能控制恐惧。”这话在黑暗中清清楚楚地传入了周守冲耳中,他脑袋里一片空白,意识到装死被识破了,却没有一点羞辱感,应该说是什么感觉都没有,恐惧到了一定程度,人是什么都想不了、做不了的。
  要死了......
  周守冲默默想着,忽然发现什么都不怕了,他小小的心灵里回忆起那有限的几年,从小就跟着母亲到处漂泊,吃了不少苦,一直被人瞧不起,生活不好,活着也难受,死了也其实不见得多难过吧......
  远处响起一声怒吼。汉子眼中闪过几道精芒,嘴角笑意绽放,他随脚将周守冲踢飞了出去,周守冲受这一脚当场吐出血,还没落地便晕了过去。那汉子踢完这一脚,再也没兴趣打量周守冲,他竟然仰头长啸,啸声狂放霸道,直透云天,传出几里地都没有丝毫削弱。
  片刻后,一青衣道人翩若惊鸿,轻飘飘落在红砖房残破的屋顶,背后长剑早已出鞘,寒光凛凛。
  来人正是丹鼎真人张重瑞,他气得脸色涨红,双目几乎喷出火来,怒声道:“乌苏狗贼!你寻老道,为何要残害这些无辜的村民!”张重瑞生平极少骂人,以他的涵养能骂出“狗贼”二字已是彻底暴怒,那黝黑的汉子却毫不觉耻辱,甚至得意的笑了起来,大声道:“张老儿!你躲了这么久,总算出来了,这些贱民,死得倒也值得了!”
  听这汉子话中的意思,张重瑞竟然逃避了他好一阵子。此人来头却也不小,他名唤乌苏,是北原刀帝库尔手下四大战将之一,一身武功内外兼修,犹以外功闻名,拳法霸道绝伦,在江湖上有着赫赫凶名。
  张重瑞看着河道中犹在浮动的尸身,猩红的血水,脑袋忽然一阵眩晕,几十年的修为也难遏制汹汹的杀意,断喝道:“老道今日若不让你血溅当场,便对不住这一村的无辜百姓!”
  张重瑞手中长剑往前一递,人剑便化作一道青光电射而出。乌苏目光猛然一凝,张重瑞手中长剑一动,他眉心便隐隐刺痛,这是常年厮杀养成的对危险的预兆,他几乎毫不考虑,身体一个腾挪便避开剑势正面,双拳随即击出,使出了其闻名天下的霸拳,哪知张重瑞除却内功高深之外,剑术也是不可小觑,乌苏这一掌即将击出之际,其剑势却陡然一变,剑锋正对乌苏肉掌,这一巧变如一道电光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着实精巧。
  要知此剑看着只是半途变化,要想使出来却难上加难,寻常人使剑,往往剑招未出之时就已经想好了招式,出招之时不过是按着脑海中既定的剑招来,而剑招其势越急,变招越难,是以连乌苏这等在厮杀中千锤百炼的凶神都难以预料张重瑞此剑,只得硬生生拿肉掌接了一剑。
  乌苏闷哼一声,竟然牢牢定住了张重瑞的剑。他最后一瞬收力及时,又变拳为掌,这才堪堪不至于一招落败,饶是如此,他也是双手淌血,情状可怖。那血只喷了两息,乌苏手上肌肉蠕动竟然压合了伤口,他大喝道:“好!再来!”犹如一道黑云卷向张重瑞,这一幕瞧得张重瑞咋舌不已,以他佩剑之锋利,剑术之精妙,竟然一剑削不断乌苏一双肉掌。
  两人继续交手,张重瑞剑法势若惊雷却又变化莫测,每每都能在难以变招之时变招,令乌苏屡屡受伤,然而这乌苏一身外功修为着实恐怖,竟能自控伤口张合,看似伤痕累累,实则实力并无下降,而且常常故意以伤换取优势,逼得张重瑞屡屡后退。又十余招后,张重瑞在乌苏霸拳压迫下再次后退,却已经不知不觉挨到了墙面,心下暗惊,乌苏眼中精光一闪,暗道:“等待多时了!”左手竟然主动迎向张重瑞手中长剑,紧紧握住不放,右拳已经击出。
  张重瑞手中长剑被抓,身后便是墙壁,便是立即撒剑也无路可退,只得变掌迎向乌苏这一拳。乌苏把张重瑞引向此处就是要令他不得撒剑而逃,但他却小觑了张重瑞,便是没有入此绝地,张重瑞也绝不会轻易扔下手中之剑,丢剑之举怕是全天下几乎所有剑客最引以为耻的行为。
  “喝!”
  拳掌相交,张重瑞便觉浑身骨架一震,咯咯作响,而乌苏却被张重瑞雄厚的内力逼得五脏剧痛,两息之后,乌苏便觉内力难继,他暴喝一声,手臂肌肉竟然肉眼可见的大了一圈。张重瑞暗道不好,内力犹自源源不绝地涌出,左手臂骨却已俱碎,他背心死死抵住墙面,脚下猛然发力,竟然借着乌苏这股神力撞碎了墙壁倒飞出去。
  “啊!”乌苏痛呼一声,左手甩掉张重瑞的佩剑,那长剑入掌逾寸,竟被他随手丢出,他目光赤红,狂呼:“悟真教不过如此!老子这一拳叫雄霸天下,张老儿,滋味如何!”
  张重瑞盘膝坐于地下,左臂无力垂下,冷冷地盯着乌苏。乌苏双目圆睁,又要上前动手,刚走了两步,这铁塔般的巨汉竟然摇晃了几下,“哇”的一声吐出血来,张重瑞瞧见了,只是哼哼冷笑。乌苏倒退一步,几个跳跃间隐入黑夜之中,狰狞的话语远远传了过来:“张老儿,我所受不过区区内伤,等我稍作调整再来收拾你!”
  张重瑞缓缓调息,初时情况尚好,片刻后却止不住地咳出血来,左臂被血水淌红,地面也流落了一片,他摸索着从怀中取出一颗丹药服下,这才渐渐止血。许久之后,张重瑞长叹一声,盯着废掉的左臂,轻声道:“霸拳,北原武道当真不可小觑。”
  要知武学的内功外功互为倚仗,张重瑞内功虽强,身体毕竟老迈,又遇见乌苏这等内外兼修,又尤擅外功的高手,落此劣势其实并不意外,但乌苏所谓“区区内伤,稍作调整”之言也不过是强撑门面罢了,不然也不会那般急匆匆的离去。只不过内伤可以慢慢调养,似张重瑞这等外伤,左臂却算是彻底废了,身体怕也大有损耗。
  张重瑞精神稍复,瞧着小竹村满地的狼藉,忽然又红了眼睛,恨声道:“若是再给我些时日,乌苏此贼又算得什么!”他生平喜欢研究内功,一度精研师门内功《悟真篇》,试图完善,可惜一直难以如愿,直到前些年颇有感悟,逐渐有了进展,怎料悟真教遭此劫难,他身负重任又不得不孤身南下......
  他想到此处,竟然咬着牙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要往西行去,虽然身负重伤,心中却有股执念,兀自支持。
  只可惜他伤势太重,只走了两步,便脸色惨败地站在原地,他浑身骨骼剧痛,此时只要再多动一下,便只能永远瘫在地上了。张重瑞忽然间老泪纵横,想到悟真教众人的嘱托,临行前几位师弟的殷殷期盼......
  “天亡老道!”张重瑞几近绝望,耳朵却忽然一动,脸色便滞住了,刚刚他好像听见一声碎石滚动的声音,那绝不是乌苏的动静,此地竟然还有活人?
  张重瑞面不改色,缓缓转身面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假意什么都没发觉,眼中却在仔细观察。
  竹林丛中,两道微光一闪而逝。
  张重瑞脸色陡然间红润,此时他便如同万死之中看到了一线生机,他缓缓出声:“小兄弟......”
  此言一出,竹丛中的周守冲便知被发现了,犹豫着慢慢走了出来。
  当时他被乌苏一脚踢开,好在乌苏对他极其蔑视,这一脚踢的很是随意,因而周守冲竟然侥幸活了下来,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他就醒了过来,悄然躲进了一片竹丛之中,两人当时忙着激斗,竟然没有察觉到他。
  周守冲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刚才那场战斗他瞧见了,虽然看得眼花,没瞧出什么门道,但他此时对张道人的畏惧是不亚于乌苏的。
  “你过来。”张重瑞哑声道,他见周守冲还是不动,一脸畏惧,便已明白了他的心思,急道:“老道怎么会害你!”他这一说快了,又咳出几口血来,好在伤势终于稍缓,他就地坐了下来。
  周守冲见老道人吐血,心中不忍,终于还是慢慢走了过去,站在他三步之外。
  “你是这村子里的人吗?”张重瑞柔和问道,周守冲摇了摇头,低头看着地面。
  “无妄之灾......”张重瑞倒是可怜了他一番,又摇头道:“这些村民又何尝不是遭了无妄之灾,一个村庄的人死光了......小兄弟,你说他们可不可怜?”
  张重瑞目光灼灼,问道:“你想不想为他们申冤,替他们报仇?”周守冲低着头小声道:“我想回家。”张重瑞急了,眼睛微红,说道:“不,不,小兄弟,不是要你去报仇,你只要去给人报个信,就在......”
  “我想回家。”周守冲又说了一声,这回带了哭腔,他说着还倒退了一步,想走却又不敢走的样子。
  张重瑞微怔,打量了周守冲一眼,眼前这孩子......恐怕才三、四岁吧,倒也难为他了。他颓然一叹,低声道:“回吧回吧,回家好。”其实此时周守冲已满五岁,只不过他自幼吃苦,营养不良,五岁的孩子看着像三岁。
  周守冲闻言反倒不敢走了,倒不是怕这个湖边救了他一命的老道人害他,只是此时夜深,小竹村一片阴森,那乌苏离去时的方向又跟自己回家的方向一样,谁知道路上会不会遇见,倒不如陪着这个老道人的好。其实周守冲不是没想到乌苏会去而复返,只是此时此刻,老道人孤零零一人,四周又阴森可怖,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走了。
  这两人一老一少,一心灰意冷一满心恐惧,竟然牢牢地聚在了一起,安安静静,说不出的和谐。
  张重瑞对周守冲没了指望,自己也动不了,索性安心坐在地上,也懒得理周守冲。月过中天,张重瑞渐感精力恢复,只是要起身行动却是万万不行,他瞥了瞥失魂落魄的周守冲,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嗟夫!人身难得,光景易迁,罔测修短,安逃业报?不自及早省悟,惟只甘分得终,若临歧一念有差,堕于三涂恶趣,则动经尘劫无有出期......”
  张重瑞仿佛一瞬间衰老了许多,其实他已年近八十,只是平素修道有成,不显衰老,如今身负重伤,师门重任难成,心灰意冷之下竟然倏忽而老。他所背诵的正是悟真教自开派传承至今的《悟真篇》,这《悟真篇》每一代均有改进,一代代传承下来,此内功早已臻至一流水准,只可惜一直难以再进一步,始终无法比肩北原的《帝典》、中土龙洞派的《龙息功》等真正绝顶内功,这也使得悟真教一直都是江湖上一流门派中最垫底的存在。这一代弟子中以教主悟性最高,可惜毕竟年龄太小,对《悟真篇》研究不够,精进功法的重任一直以来仍被张重瑞默默扛在肩上,哪怕教中并无人明说,但这份压力一直在他心底。
  张重瑞分神想着这些,又念及这些天来厄运重重,性命倏忽,忽然间对自己七十余年的生命有了新的感悟,对这《悟真篇》的理解竟然也发生了些微的改变。
  再背诵时,仍是《悟真篇》,却跟原来的,有了一些不同之处。
  周守冲自然想不到这些,初时他听着张重瑞沙哑的声音,内心不自觉地悲伤,张道人说些什么他都没用心去记,后来张道人语气渐渐平缓,不知为何竟然重新焕发了生机似的,他便用心听了些,听着听着居然坐在地上沉沉睡去,他也不知何时睡醒,而睡醒时张重瑞的《悟真篇》却也快要背完了。
  呼......
  天色渐明,张重瑞长舒一口气,心头竟然无比轻松,他低头看了眼身边的周守冲,见他怔怔出神,笑问道:“你记得多少?”周守冲回过神来,脸却有些微红,小声道:“嗯......我,我中间睡着了,听了一点。”周守冲以为道人会失望,张重瑞却开怀笑了几声,颇为爽朗,说道:“不坏不坏,总算有人听闻。”
  张重瑞方才只是回光返照,过了那会儿便渐渐难以为继,连周守冲都能察觉他的状态越来越低迷,只是他手里始终把玩着一根簪子,不久后终于郑重地放进怀中。周守冲忽然很难过,舌头却好像有千斤重,他鼓起勇气,小声说道:“道人,我,我怎么报信?”
  张重瑞闻言怔了怔,浑浊的眼中绽出一缕精光,颤颤巍巍地伸手摸了摸周守冲脑袋,说道:“好孩子,好孩子......”他让周守冲离近些,嘱咐道:“从此村西面出去,然后往西南走,应当有一片竹林,你......”张重瑞喘了口气,从怀中拿出刚刚那根簪子,郑重地交给了周守冲,盯着他的眼睛最后说道:“你就说是悟真教丹鼎真人张道人让你来的,务必把簪子交给竹林双隐,王夫妇二人,他二人向来同在!”
  周守冲紧握着簪子,连说:“我记住了,我记住了!”张重瑞拽了拽他额头前那撮长毛,笑了笑。周守冲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看见张重瑞面带微笑地盯着他,他眼中一热便跪了下来,砰砰砰也不知稀里糊涂磕了几个头,母亲曾说救命之恩要扣头相谢,那应该是只磕一个,但是他又总觉得他与张道人之间不仅仅是救命之恩那样,那多余的头磕了便磕了吧,只是要说话的时候,他还是说:“谢过道长救命之恩!”随后起来抹了把眼泪,转身走了。
  周守冲开始只是以正常速度走着,他脑袋里一片浆糊,路中被冷风一刮,突然想:“我刚刚该该喊张道长的,只是张道长到底叫什么?真是糊涂!”他打了个寒噤,想到张道长便不免又想到了那可怕的黝黑大汉,这下他终于清醒,拔腿便往竹林飞跑。
  小竹村西南不远处便是泉林,也即张道人说的竹林,其实周守冲曾跟母亲远远看过。去泉林的路途不远,此时天微亮,一路上他甚至还见到了几个早起的小贩,只是那些人都是满脸惊恐地瞪着飞奔的周守冲,犹如见鬼。周守冲见那些小贩往小竹村去,犹豫之下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见到这些活人,他心中终究安定了不少。
  泉林在小竹村西南,红江以北,竹林中不乏温泉,这片竹林也因此得名。红江自龙跃城而出,走势便偏南,其中有一条支流横贯泉林最后又在几百里开外汇入红江,这条支流通常被人唤作竹江。这种地貌使得泉林附近很适合植物生长,泉林里的竹子大多挺拔秀美,比小竹村的矮竹不知道气派了多少。
  周守冲远远瞧见泉林,这才发愁该怎么进去。实际上很久以前泉林是开放的,城村的人们常常慕名而来观赏或者泡温泉,大约十几年前,这里被一对夫妇占了,从此再不许其他人进入,倒是常有人擅闯,可惜从未听说那些人出来过。周守冲自然不了解那些人为什么再没出来过,以他的见识也只能将之推向鬼神之说,因此他向来对这片竹林畏惧。
  他边跑边想着怎么办,耳边却响起一道让他亡魂皆冒的声音:“小子,不想死就停下。”这声音的口音颇为别扭,一听便不是中土之人,可是周守冲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正是那北原巨汉乌苏。
  周守冲初听到这声音,第一反应便是乌苏就在他的身后不远,他岂敢停下来?整个人便如兔子般,再不顾什么竹林诡异,红着眼睛一头冲了进去。
  其实当周守冲听到这声音时,乌苏离他还有两三里之远,只不过这等高深的传音法门他现在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几十息后,乌苏才一脸阴郁地站在了泉林之外,此时他右手竟然断了三指,伤口处仍在往外冒血。
  原来昨晚那战后,乌苏仗着自身年轻还有外功优势,这才把张重瑞打的半死,可他也受伤不轻,经脉大受张重瑞几十年的道家内力摧残,一身内功处在被废的危险之中,不得不暂时离开修养。他此行南下的目的便是要拦截张重瑞,不让他把北边的消息传出去,他主上库尔神机妙算,对他此时身受重伤的情况竟然有所预料,因此特地赏赐他一门北原皇室特有的内功——止息功。
  这止息功效用颇为奇特,小成后能控制肉身毛孔开闭、肌肉蠕动,乌苏在与张重瑞的战斗中就已运用了这门内功。不过这仅是止息功最粗浅的运用,若仅仅如此的话,止息功与中土武学中一门龟息功也没多大差别了,止息功最神奇之处在于它大成之后能短时间内保持身体的状态,并且激发人身潜能,短暂恢复到最佳状态。行走江湖之人,总会有身负重伤的时候,很多时候重伤之人死去并非伤势真的不可救治,只是伤势恶化太快或者救治效果太慢,使得他们最终慢慢被耗死。若是那些人修炼止息功有成,便不会含恨而逝了。
  好在乌苏修炼止息功时日不长,堪堪小成,无法在战斗中立时稳定伤势,否则张重瑞当晚定会毙命当场。乌苏以止息功法门稳定伤势后,便立即返回了小竹村,那时也不过天微亮而已。张重瑞看见他时,虽然惊讶他的内伤怎么会这么快就稳住了,但心头遗憾几乎尽去,竟然丝毫不慌张。
  乌苏见他面色从容,心中便咯噔一声,他虽是一狂莽武夫,但心思却也细腻,否则库尔大帝也不会仅凭武功克制就派他来拦截张重瑞。乌苏当即脸现怒容,上前捏住张重瑞脖子,问道:“张老儿,你可是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哪知张重瑞双眼微眯,也不见动作,乌苏便觉手中一震,虎口剧痛,便往后退了一步,接着迎面就是一道剑芒。
  “呵!”乌苏大怒,竟然以拳撼剑,正面一拳轰去,那长剑嗡嗡嗡几乎弯成了一道圆弧,张重瑞心下一惊,暗道这贼去而复返一趟,怎么功力犹如全盛,当下暂避其锋,飘絮般倒弹了出去。
  “老匹夫!”乌苏手上吃痛,刚要追击,便觉心脉一痛,张重瑞的内力犹如浑雄巨涛,竟然要直逼他心脉所在,他连忙停了一息,才将将压住这股内力。
  “半夜而已,这老儿内功怎么又精进了!”乌苏心头巨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半夜之中张重瑞竟然完善了悟真篇,此时若只论内功修为,张重瑞便是与刀帝库尔也可一较高下。高手交锋,一息之差也足以毙命,他此时心惊张重瑞的内功,一时竟没去想刚刚那一息张重瑞为何不趁势追击。
  乌苏不及细想,张重瑞又攻了过来,这下他心中露怯,招式多守少攻,竟然被张重瑞步步逼退。北原霸拳以攻势著名,似乌苏这般用法,张重瑞只消耐心布局,乌苏便难逃败局。只是不知怎地,张重瑞攻势却越发凌厉,剑法中的机变十分失了八九分,纵是一时在乌苏身上留下许多小伤,却也不足为患。
  又数十招过后,乌苏躲过张重瑞一剑时,一瞥间竟见他脸上几无血色,长剑在空中竟是微微颤抖,便恍然大悟。“老儿,原来你在强撑!”乌苏信心一复,霸拳再无畏缩之势,竟然逼的张重瑞险象环生。
  张重瑞长剑要刺乌苏脖子,却见乌苏左拳变爪不避反迎,心中一凛便想到了昨晚那一幕,当下剑芒微动便转而攻乌苏右边,却不想那一爪是虚,乌苏左手化掌,右手成拳,分别护住了面门、心脉等处,整个人如陀螺般诡异的转了半身,右肘砸向张重瑞。
  这是以力破巧,张重瑞心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长剑只来得及抵向乌苏右臂,长剑将将割入乌苏右臂寸余,一股巨力便向他轰然袭来。
  这招乃霸拳中的“力抵万钧”,脱胎于北原早期的格斗术,实际上不算严格的拳法。但这招是霸拳中最刚烈的一招,一旦近身使出,普通人受此一击浑身骨头便难有一块完好,乌苏狞笑,似乎已经看到了张重瑞吐血而亡。
  张重瑞岂不知此刻身入死局,只是他得赖悟真篇精进,勉强续了一命,其实仍是命不久矣,原想死前拉着这恶贼一起,终究还是撑不住了。他于这千钧一发之际,决心抱死一搏,左手竟然主动探出抓住乌苏胳膊,甫一接触便已被乌苏一身霸道的外功震的肉崩骨裂,一身精纯的内力尽数走向右手长剑,于这必死之境中再生变化,长剑竟如灵蛇般窜向乌苏右拳,微微一动,乌苏的惨叫声便已响起。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张重瑞心底暗喝,眼前世界已经缓缓暗下,“老道,只能做到这里了......”
  “贼道!”“啊啊啊!”乌苏抱头惨叫,他右手拇指、食指、中指竟被张重瑞连根削断,连带着小半个手掌都被削掉,鲜血如泉水般喷薄而出。乌苏吃痛之下状若疯魔,张重瑞已死,但他扔紧紧抓着乌苏胳膊不放,乌苏气急之下拿起长剑便砍断了张重瑞左臂,又对着尸身砍了数剑,随后两手发力,竟将张重瑞的佩剑揉成了一团废铁。
  这长剑质地着实神异,受此重创居然仍不能被折断,在乌苏手中铮铮作响,乌苏奈何不得,只能远远丢了出去。
  乌苏毕竟身经百战,受伤无数,片刻后终于平静下来。“此行虽然受此重创,但若能就此完成任务,回去后必被北原武人奉为英雄,帝上的封赏也必定很大!”他心中暗想,随后搜索张重瑞身上衣物,只找出了一些碎银、几卷道家经文和其他琐碎的东西,倒是没有情报相关的东西,他把碎银留下,其他东西被一股脑撕的撕、碾的碾,俱成粉末,这才放心。
  这乌苏虽然恶行累累,但心思着实细腻,他临走前仍然不忘环视一眼周遭环境,终于发现了端倪。“不对!那小孩的尸体呢?”他低声道,突然想到刚才来时张重瑞从容的脸色、战斗时的悍然赴死,若是那小孩侥幸没死,若是他早已让那小孩去报信,这些就不奇怪了!
  乌苏当即仔细勘察起周围的地面,直到几百步外才看到些周守冲留在泥路上的脚印,他顺着脚印追去,一路上尽往屋顶、树枝等高处腾跃,终于在周守冲快进泉林的时候发现了他,立即出声威胁,谁知他眼中胆小如鼠的小孩闻言居然跑的更快,一头扎进了泉林。
  乌苏十余年前曾到中土武林闯荡,打下了一番凶名,后来便回北原为库尔大帝效力,到如今快有十年不曾踏足中土。这竹林双隐夫妇二人隐居于此其实也才十年功夫,乌苏从未听说这两人的名头,只是他毕竟不是周守冲那般没有见识的小儿,眼前这竹林看似无奇,其实内中诡异颇多、暗藏玄机,光是这么几息的功夫,乌苏便觉得其中有了几十处变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换了个位置。乌苏暗想:“老子当年纵横中土,在北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这区区竹林,就算有点古怪,又能把我怎样!”随后再不犹豫,沿着周守冲的方向便进了竹林。
  周守冲自踏进竹林第一步便失去了方向。他胡乱走了一阵,便惊觉前后左右居然全无半点分别,刚刚走来的那条路竟然一转身间便消失了!他初时还不服气,又自顾走了半天,却是越走越慌张,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张口胡乱喊道:“悟真教,悟真教,找王夫妇!”他不曾受过什么教育,这一夜间又遭逢诸多大变,口中竟是慌不择言,一会儿“王夫妇找悟真教”,一会儿又“悟真教找簪子”一通乱喊,总之就是不忘了“找”这个字,再过一会儿又喊“救命救命”,乱七八糟的话中参杂着“张道人”、“王夫妇”、“韩小牛”,甚至还喊了几下自己的娘亲。
  “原来是个傻子!”
  周守冲头顶飘来一道柔腻的声音,他抬头到处看了看,却见上面到处都是两三丈高的巨竹,哪里有什么人影?他想是听到自己的声音听错了,一时没去想自己的声音怎么会那般柔腻,又是哭又是叫的继续乱闯。
  就在周守冲旁边的一颗竹子顶端,轻飘飘地站着一名女子,那女子戴着一顶纯白的帷帽,垂下的面纱遮住了不知有多惊艳的容貌,面纱外隐约可见那诱人的红唇和双眸里两汪清澈的碧水,长发柔柔的垂下,鹅黄色的裙摆和半枚精美的玉佩随风微动。
  竹林微动,一个长相俊秀的书生打扮的男子不知从何处飘来,站在了女子身旁。那男子先是宠溺的看了一眼黄衣女子,再打量了片刻周守冲,说道:“铃铃,这孩子想是悟真教派来的,不知道要找咱们什么事。”女子轻哼了一声,说道:“我看是个傻子,情急之下胡说八道,悟真教怎么会派这种人来。”那男子素知女子的性情,一听便知道女子竟然有些微怒,虽然他一时不清楚原因,却也只好赶紧满嘴的“是是是”,站好立场并表示不去管底下这傻子了。
  这两人便是张重瑞口中的竹林双隐了。这书生打扮的男子姓王,江湖上通常称其为王书生,此人早年是个风流浪子,与凤鸣剑派颇有些纠葛,江湖上风评不太好,不过此人天资极高,堪称惊才绝艳,精通阵、剑、音三道,又饱读诗书,才华满腹,并且长相颇为俊美,深得女子芳心。多年前曾怀抱一美女与中土赫赫有名的凤鸣剑派剑圣李晟对战,百招内竟不落败,闯下了诺大的风头,人送外号“撷芳书生”,却也因此跟凤鸣剑派结怨,纠缠不清,十年前退隐江湖,在泉林隐居。
  那女子名唤刘铃,身世来历一向不为人知,江湖中人只知此女十余年前横空出世,击败了许多江湖上的好手,后来与王书生结为夫妇倒是伤了不知多少青年俊才的心,刘铃精通各种偏门怪道,犹以暗器最出名,倒也通晓音律,当年王书生与她,一箫一琴,金童玉女,逍遥江湖,羡煞了不知多少人。
  王书生见刘铃嘴角含笑,正要多说几句好话哄哄,耳边却忽然一动,正色道:“铃铃,有高手闯阵,此事怕不简单,我先去会会他。”刘铃知丈夫向来只对自己这般低声下气,其他时候总是心高气傲,以他的脾气说人是高手,那便真是了不得的高手了,她微微点头,轻声道:“小心些。”
  这头乌苏初时走进竹林还不太在意,稍后见左走不对右走不行,半天下来倒像是在原地打圈,便知是陷入了中土的阵法之中。中土阵法博大精深,连库尔大帝都叹服不已,不过再精深的阵法也要看是谁在用,乌苏不信凭他一身强硬的功夫能被区区阵法困住,既然走不通,那便通通毁掉!他当即施展起来,凡是挡在面前的竹子都是一拳下去轰断轰碎,片刻功夫后四处环顾竟然找不到一根破损的竹子,他似乎仍是站在原地。
  乌苏渐感止息功在逐渐失效,内伤恐怕撑不住多久了,只好仰天长啸,运起内力传音道:“竹林的主人,我只为捉一小孩,你快快撤去阵法,我办完事便走!”他脸色微红,自觉这样说似乎丢了面子,就好像他难以破阵,示弱了一般,又说道:“否则,别怪老子不留情面!”
  “好大的口气,”王书生轻飘飘的声音传来,说道:“原来你刚才有所保留?不妨尽情施展开来,倒好让我见识见识!”
  这声音经阵法作用,好像来自四面八方,乌苏找不到源头,怒喝一声,竟然原地腾跃起来,要站在竹林之上。哪知他刚腾到半空竟感内力运行一滞,无以为继,只得落回地面,平素以他的身手一跃四五丈之高都不成问题,这回却连区区两丈高的竹子都跳不上去,这阵法着实恐怖!
  乌苏心下暗惊,面上却更加恼火,一落地便跃向身旁的一颗竹子,中途抓住竹竿,要借力再跃,谁知那竹竿竟然一下变得极其滑腻,乌苏手中一滑,陡然间便仰面摔向地面,他只好勉强在空中扭转身体,狼狈落地。
  “哈哈哈哈......”林中传来一串长笑,“好一出猴戏!”
  乌苏大怒,骂道:“中土果然都是鼠辈、贱奴!有种你出来跟老子打一场,你算什么狗屁!”他中土语言说不顺畅,骂人之时顺口便参杂了许多北原方言,着实污秽难听,恰巧王书生诗书满腹,对这北原语言倒也能听懂几分,终于还是起了怒意。
  乌苏见竹林中没有回应,得意之际正待继续破阵,心口却忽然一痛,脚下猛然使劲,身体向后倒飞,骇然瞪着离他心口不足半寸的短剑。这短剑剑柄是一截苍翠的竹竿,十五寸余,剑锋寒光点点,随风而鸣,锋锐程度只怕还在张重瑞佩剑之上。
  乌苏能胜张重瑞,除了极强的外功和止息功辅助之外,自身绝顶的战斗意识也至关重要,不然只消张重瑞长剑往他心口、颈间或其他要害一刺,他再强的外功也要立时毙命,只是他对危险的嗅觉总能让他避开要害之伤,使得张重瑞始终只能伤他皮肉,难动筋骨,唯独张重瑞最后那一剑,于绝死之中变招,才削了他半个手掌。
  此时王书生这一剑,堂堂正正而来,居然快刺入心口才令他察觉,其中纵然有阵法相助,但成王败寇,哪有那么多枝节,这如何不让乌苏心惊。
  乌苏稍缓一时,脚下一动,翻身躲过了这一剑。王书生得理不让人,短剑招招紧逼,每一招都堂堂正正,偏偏他步法精妙,在腾挪变换之间悄然把乌苏置入无可闪、难以避的境地,数次只能以手遮挡要害,几息间双臂便伤痕累累,若非他外功精妙,两只手臂早已被废。
  王书生久战不下,也是心惊此人一身强绝的外功,暗道以中土之大能直截了当击杀此人的只怕只有剑圣李晟、拳王闫乘世还有东西两教的寥寥几人,思来想去他也只能慢慢磨死此人。其实王书生此时的武功与精进悟真篇后的张重瑞在伯仲之间,当初张重瑞若是能耐下心来慢慢磨耗乌苏,也可以如此击杀乌苏,只可惜当时张重瑞命不久矣,又如何能慢慢磨耗?
  乌苏越战越是心惊,眼前这书生剑法风格跟张重瑞截然不同,给他的压力却比张重瑞还要大,再这样耗下去,只怕他今天就交待在这儿了!他大吼一声,主动迎上王书生再次逼近的短剑,生生以肘击剑,整个人趁势倒飞了出去,掉头便跑。
  这招正是“力抵万钧”,乌苏此时用这招是为了创造逃跑的机会,因此此招一出,他也露出了许多破绽,王书生短剑微动,便削下了乌苏臂上一块肌肉,随后剑作铁索横江式,足足退了一丈远,靠着竹林卸力才停下来。“好霸道的功夫!”王书生忍不住出声低喝,抬头却见乌苏狼狈而逃,嘴边露出了一抹轻笑,自语道:“在我的阵法里,想逃?”
  乌苏暂时逃脱后慌不择路,一通乱跑,他身经百战,即便在此绝境下也毫不慌张,只是脸上神色越发凝重。其实他倒不惧这阵法,反而担心止息功突然失效,身体的隐隐反应让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到时止息功一去,和张重瑞战斗的内伤瞬间爆发,他便再无机会逃生!
  “国师说过,天下阵法,不出十步,这破绽就在我眼前,在哪里,在哪里!”乌苏喃喃自语,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脚下也是一刻不停的挪动,生怕阵法还未破,王书生便找上了他。他此时万分警惕,耳朵微动竟然隐约听见了小孩的哭泣声,那声音只出现了一瞬,便彻底消失,乌苏却欣喜若狂,朝着一个方向闯去。
  周守冲这边,刘铃站在竹林上百无聊赖,看着底下周守冲那憨傻的模样,一时意动,便要去捉弄他。周守冲在竹林中乱跑,累的气喘吁吁,才停下来却又听见之前那柔腻的声音:“小孩......你的肉好吃吗......”周守冲吓得脸色惨白,心中大叫:“完了完了,没被坏人踢死,却要被恶鬼吃掉!”他起身就要逃跑,脚下一拌却扑通摔在地上,吃了一嘴的泥土。刘铃见状,被逗得咯咯直笑,又出声吓唬了周守冲几句,只把他吓得哭爹喊娘,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刘铃此时在阵法之外,她不想让周守冲看见,便是周守冲朝着她瞪大眼睛看一天也看不到她,因此周守冲惊怕之余只道恶鬼索命,也不做他想。他哭了半晌,却也不见自己被勾魂夺魄,犹犹豫豫的抬头到处看了看,却见他前面竹丛猛地一阵摇晃,咔嚓一声巨响,几根竹子横飞出来,漫天竹叶飞舞扑了周守冲满身,竹丛后面闯出一浑身鲜血淋漓的黝黑大汉,竟是那乌苏!
  周守冲抹去脸上竹叶,便见乌苏狞笑着瞪着自己,一时间便觉天旋地转,只道自己被恶鬼索命倒好了,坐在原地哆哆嗦嗦竟连逃跑的勇气也没了。这王书生的阵法固然玄妙,但周守冲和乌苏一前一后进入,相隔不过几十息,乌苏又是和周守冲从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方向进来,这撞见的几率便大了许多。其实他们倒也没有真正撞见,只是乌苏听到了周守冲的哭声,这才寻声而来,要论这罪魁祸首,其实应该算是刘铃。以竹林阵法的玄妙,又如何能让乌苏听见其他地方的声音?奈何刘铃偏要戏弄周守冲,只得暂时撤开阵法,好让声音传进去,她其实完全不通阵道,撤阵之时只不过按照王书生给的法门生搬硬用,如此阵法便露出了破绽,让乌苏能得此良机。
  刘铃见乌苏突然出现,眉头微皱,倒没什么畏惧。她不同王书生,她仅能看见周守冲附近的这片竹林,这还是王书生敞开了这部分阵法的原因,因此她并不知道乌苏的动向。不过就算知道,她也不在乎乌苏闯过来。
  她见乌苏要拿周守冲,手指微弹,几根细针便射了过去。乌苏正得意时,脖子却一寒,想也不想便往旁边一躲,正瞧见几根细如牛毛的小针落入地面竹叶丛中,乌苏心下一寒,暗道如此隐蔽的暗器,若非他身体本能极强,只怕便栽了!他抬头四顾,不见人影,冷笑:“哼,无胆鼠辈,终究只能靠着这种鬼祟手段!”
  刘铃勃然大怒,自隐居十年以来,王书生一直对她百依百顺,何曾被人这么瞧不起过,娇喝道:“好胆!”随即入阵,一掌拍向乌苏面门。乌苏原以为是王书生在暗处,见是个女人,心下更蔑视,挥拳便要去硬撼,拳出中途,忽然发觉刘铃掌心在阳光下微微闪烁,心中警铃大响,硬生生收回了拳头,躲开了这掌,骂道:“好歹毒的女人!”刘铃银牙暗咬,誓要取他性命,脚下步法施展开来,频频丢出暗器招呼乌苏。
  乌苏担心内伤爆发,不敢久斗,躲着刘铃要去抓住周守冲,只消他手上一捏,周守冲便小命玩完,他此行的任务便算完成了!可惜他小觑了刘铃步法之精妙,刘铃左趋右避,宛若黄衣仙子,翩翩起舞,把乌苏困在几步之内,难以靠近周守冲。每当他要移动,便有无数暗器袭来,便是下狠心去硬碰刘铃,来个以伤换退,刘铃却如飘絮般不给机会,正是你进我扰,你退我打!
  乌苏初时怀疑刘铃暗器有毒,不敢以身试探,后来索性横下一条心,直生生冲向周守冲,数发暗器便打在他身上,身上数处瞬间又痛又麻,他却也不管不顾。
  刘铃见他这般不要命的打法,微微诧异,挥掌击向他的后心,要行围魏救赵之举,岂知乌苏竟然还不回防,硬生生受了她这一掌,背心瞬间黑了一片。
  “啊!”乌苏大叫一声,已是身中剧毒,但总算抓住了周守冲,当下转身便是一拳,这一拳去势极其迅猛,乃是霸拳中的一招“十万火急”。不想刘铃诧异于他竟然不躲不闪自己的攻势,一时愣了神,偏偏乌苏这一拳又极快,等她回过神来只来得及用一双玉手稍作阻挡,痛呼一声倒飞出去。
  乌苏一怔,没想到刘铃战斗经验如此浅薄,竟敢在交手时发愣,不由得可惜,暗道:“若是那拳不用‘十万火急’,而是‘雄霸天下’,这女人至少去半条命!”这雄霸天下正是霸拳中威力最大的一招,只可惜所需蓄力太久,在实战中一直难以使用。
  “铃铃!”这一切也不过一息之间的事,乌苏刚刚想到这些,林中便传来一声急呼,王书生不知从何处飞跃了出来,迎向快要摔入林中的刘铃。
  原来王书生一直沿着乌苏的痕迹追寻,只是乌苏太快狡猾,即便不识方向,移动时也是快若奔雷,不断变换位置,王书生又觉阵法之中他胜券在握,便不急着追赶,等到他后脚赶来时,其实也就比乌苏慢了十余息而已。不想这十余息间刘铃竟然已和乌苏交手,他来时正巧看见刘铃倒飞出去,瞬间便出了一身冷汗。
  王书生跃出时,已顾不上其他,竭力调整阵法缓解刘铃身上的压力,全不顾乌苏眯着眼睛在一旁观察。只见一根根竹子居然缓缓摇动,枝叶迎向空中的刘铃,减缓她的降势,等到刘铃缓过神来,已能自行落地,却被王书生一把抱进怀里。
  刘铃还不待发怒,便见王书生满头大汗的认错,慌不迭的检查她的伤势,她微微推了王书生一下,脸色稍好,说道:“算了算了,你还不快去把那北原人杀了!”王书生自是满口承诺下来,正要去收拾乌苏,却听那边传来一阵狂笑,夫妇二人诧异看去,竟见乌苏左右腾挪区区几步,便消失在二人眼前,只余一道声音:“中土阵道不过如此,老子走了!”
  王书生眼睛微眯,低声道:“这北原人倒也有几分聪明,竟能在这短短时间瞧破我的竹林大阵。”他自语着,忽然感觉腰间一痛,抬头便见刘铃脸色难看的瞪着他,连忙补充道:“无妨无妨,他只有一个人,暂时瞧破了我的阵法,那也逃不掉!”他说完,便拉着刘铃一只玉手,在竹林中走走停停,几十步后便在前面看见了脸色发青的乌苏。
  此时周守冲早已晕了过去。周守冲被抓住时便一直被掐着脖子,此时乌苏身上衣衫破烂,露出了胸膛上对称印在两边的纹身,周守冲不知道纹的是什么,只猜想应是两个恶魔,右胸恶魔倒是个人形,左胸恶魔却是要多狰狞有多狰狞,周守冲只模糊看了一眼便头脑发胀,疲惫、绝望、惊怕一股脑冲向他的脑海,终于不省人事。
  乌苏原想带着周守冲一起出阵,再好好审问张重瑞到底让他做了些什么,最后再毁尸灭迹,如此最好。可惜他虽然在王书生救刘铃的时候瞧出一点阵法破绽,但这破绽必须要一人站在破阵点,另一人才能在那难能可贵的一瞬间逃出竹林大阵,他原以为只要站在破阵点,阵法便失效了,如今想来真是可笑。
  “不过......”乌苏提了提手中的周守冲,看着王夫妇二人逼近,一时有些犹豫。
  他如今能想到的第二种方法便是将周守冲扔到一处破阵点,他便可以在脚下这处破阵点逃生,只是如此做的话,便只能先杀了周守冲,实在不及好好审问后再毁尸灭迹来的干净!
  乌苏冷哼了一声,说道:“竹林双隐,老子记住了!”他说完这话,左手抓住周守冲便将他扔了起来,然后一拳砸在了他的胸口,周守冲受此一拳便已断气,身体被砸飞冲向另一处破阵点,随后乌苏趁机原地腾跃而起,中途再无内力运行的停滞感!
  王夫妇二人俱是脸色大变,没想到此人心狠手辣至此,二人都是毫不犹豫的跑向周守冲,再也顾不上拦截,乌苏得以成功跃上竹林,他刚刚站稳,脚下大阵便瞬间恢复,再瞧不见了底下夫妇二人,此时他内伤即将爆发,再也不敢停留,寻了一个方向便急速离开。
  时值上午,日头渐渐升起,竹林里却一派惨淡,夫妇二人轮番给周守冲输送内力温养经脉,均是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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