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喜神

　　这其实是我家里老人的一段往事，他年轻的时候是传说中的湘西赶尸人，这个老人就是我爷爷，我小的时候都不敢跟他多呆，因为他实在是长的吓人，丑到能够吓小孩子的地步，在学校里，人家听说我是他孙子，根本就不敢跟我做朋友。
　　他在世时常常跟我说他赶尸时候的事情，说的最多的就是有一次他受人之托，赶了一具快要尸变的尸体，他一说起这件事情，先要把那个人骂一通再说，“那个砍脑壳死的杂种。“
　　我爷爷临死之前还在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赶了那具尸体，不为别的，就为那具尸体竟是民间传说中的旱魃，途中又遇小鬼拦路，山神出巡，不但使他差点掉了半条命，还因为吸了那旱魃的尸气，而落下了病根，我能够看见他的日子，他一直都是嘴里骂砍脑壳死的，然后锤腿锤腰骂杂种。
　　湘西的赶尸匠虽然神秘，但是他们平常跟普通农民没有什么不一样，一样的在地里劳作。要找他们也不难，他们皆着草鞋，身穿青布长，腰间系一黑色腰带，头顶一顶青布帽。
　　要找他们赶尸，得说请他们走脚或者是走一回脚，不能够说赶尸，赶尸人自己也不能说赶的是尸体，得说送老爷回家。
　　我爷爷就是在地里种地的时候被那个人找上的，我爷爷形容那人尸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那人自我介绍叫许答疑，说要请我爷爷走一回脚，这是他家中大哥，前几天在过山路时被飞石砸中了脑袋，一命呜呼，许答疑还要在这里料理生意，所以恳请我爷爷将他大哥送到湘西凤凰的老家里去，到了那头，自然有人接应。
　　我爷爷看他诚恳，就答应了，我估计也是那人钱给得多。
　　赶尸首先要将喜神的魂儿给招回来，喜神就是死人，湘西这边儿口音重，死人有时候说着说着就成了喜神，但是要两具以上的尸体才叫赶，一具叫背。
　　我爷爷不爱种地，有活儿就接，说背就背，接了钱，当天就把家里的腊肉糍粑收拾收拾上路。
　　湘西这边儿地形险峻，毒虫多，瘴气重，而且是少数民族聚集地，忌讳多，而且由于赶尸不进村，所以赶尸人只能够在群山峻岭中穿梭，歇在赶尸客栈。
　　现在在湘西的一些山上还能够看到一些客栈模样的房子，那就是赶尸客栈，赶尸人白天歇在客栈里，等到晚上就赶尸，不过里面没有炉灶，也不能开火煮东西，只能够用火烤用糯米做的糍粑。
　　一怕喜神老爷闻到了人间烟火气儿之后，舍不得离开作怪，二是怕食物的香气引来野猫之类的东西，让尸体起尸。
　　那个时候赶尸人的干粮都是带一块煮熟的腊肉，拿几个糍粑，爱吃的人还要带点霉豆腐夹在糍粑里。
　　而怪事就发生在第二天傍晚。
　　都说死人死沉死沉的，所以赶尸人第一个要求就是身体高，力气大，我爷爷说他厉害的时候，能够爬坡搬喜神老爷，五个来回不不喘气，但是这次这喜神却是越背越沉，越背越沉，我爷爷刚走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
　　他心想，“坏了！”，这肯定是这喜神出了问题，可现在这地方也不好将尸体放下查看。
　　这是一条从石壁中凿出来的通道，传说中是鲁班为了采集这山上的金丝桐油，用他的刨子一扔，就有了这条通道，上面还有苗人用漆画的壁画，说的就是这件事情。
　　我爷爷后来去凤凰走亲戚，还去这条路上看了看，用他拍什么都糊，就拍自己不糊的照相技术给我拍了一张照片，我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那条路白天走都要小心，更何况还是傍晚“鸡麻眼“的时候，这个好像什么都看得清，好像什么又都看不清，在路上遇见蛇都要能当成包谷杆踩到。
　　可是我爷爷仗着年轻，又觉得自己手艺高，想早些将这喜神背到凤凰去，好在那边结余下的钱，太阳要落不落的时候的，就背尸上路，现在落得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这喜神越背越沉，越背越沉，好像不止背了一具尸体似的。
　　我爷爷心想这里悬崖峭壁，又只有一条单道，古往今来，在这里摔死的恐怕不计其数，都说在这里摔死的人要被山神扣下，晚上的时候还能够听见鬼哭。
　　现在这状况怕是有鬼要借这具喜神脱身，说巧不巧，几声夜猫子叫传来，就算是我爷爷这么胆大之人，在这种情况之下，突然被这夜猫子一吓，顿时吓得汗毛直竖，气势也就减了几分。
　　晚上赶路就仗着一股胆气，胆气足，三把火就旺，邪祟就不敢近身。
　　我爷爷只能硬着头皮将喜神背着前进，在这条石壁的尽头不远处有一赶尸客栈，现在肩上三把火未灭，一般鬼怪不敢近身，只要到了客栈之中，将这喜神先从身上卸下，到时一切都好办。
　　可就在这时，我爷爷突然听见一阵尖锐恶毒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好像是……是从身后这尸体发出来，好像有一厉鬼正伏在他的身后，用怨毒的眼神盯着他，只等他回头。
　　我爷爷说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一身的胆气全无，只想快些离开，必要之时，也可以将身上的尸体扔下悬崖，大不了不要剩下的钱财，反正这夜间赶尸，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们要怪罪也无处怪罪去。
　　那尖锐恶毒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就贴在耳朵边儿，我爷爷心一横，准备将尸体扔了跑路，可是就在这时，一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肩上除了那喜神，没有什么其他东西。
　　背尸之时要将尸体用一根麻绳将喜神绑在身体之上，随身还要另带一根浸过黑狗血的绳子与生糯米，可我爷爷这次除了几张糍粑和几块腊肉之外，什么都没有带，因为这次路程并不是很远，他觉得没有必要，发生以前也没有出事，可偏偏这么巧，今天就出事儿了。
　　喜神的手放我爷爷肩上一搭，他顿时感到一阵阴风入体，肩上两把火被喜神拍灭，怕是凶多吉少。
　　他也不就顾虑了，将绳子解下。
　　赶尸人的绳头必须将绳头留在身体前面，是为了在必要的弃尸保命，同时也是怕绳子在后方出什么差错，山里多精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着了道，让尸体被它们偷了去。
　　听说有一个姓张的赶尸匠，不姓姓，有一次也是背尸，就将绳头留在背后，行至半路，听得一声山精叫，这山精叫不是指哪一种东西的叫声，而且对在山里不知名的叫声的统称。
　　然后就感觉背后有东西解绳子，一回头，一只黑面猴子正对他龇牙咧嘴，那獠牙足足有他中指这么长。
　　张姓赶尸匠不像我爷爷不在乎口碑，怕砸了自己的招牌，情急之下，竟用手插进身体与绳子的间隙拽起绳子来，与那黑面猴子纠缠起来，可他那里是那黑面猴子的对手，猴子用力一拉扯，手差点陷进肚皮进去，一双手骨碎的乱七八糟的。
　　要不是后来背上的尸体掉落，猴子不再与他纠缠，抱起尸体往山里奔，这张姓赶尸匠就要折在山里了。
　　我爷爷刚将绳头接了一半，就想到要是自己将这喜神扔下悬崖，这山里的鬼怪不是就从他这活人下手了，现在他的肩头火被这喜神拍灭，要是有鬼找上门来，他还真的不能够应付。
　　我问我爷爷，他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他说就是想把包里那几个糍粑和腊肉吃完，不吃可惜了，那腊肉是苗人养的黑猪，炕了一年多，生吃都香。
　　爷爷看这条石道走完，心一横，心想他妈的，要死就死，老子今天走不完这条石道，被你们几儿抓下去，老子也得下去搞死你们。
　　可能是因为他这样一想，胆气足了些，那尖锐的笑声不在，只是喜神搭在肩膀上的手还在。
　　我爷爷从口袋掏出腊肉放嘴巴里嚼，有些赶尸人是不吃腊肉的，疲惫的时候就嚼烟叶，因为有些离家太远的尸体需要用盐腌制过后才能够带回来，具体步骤跟腌制腊肉差不多，所以为了避讳，他们不吃腊肉。
　　这就说到了赶尸人之间的派别问题，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派别，其实也不能说是派别，只是大家赶尸的方式与忌讳的东西不同，所以就分了个类。
　　就比如凤凰一带的赶尸人，大多都是苗人，所以他们只送苗人与土家族人，在赶尸过程前后以及过程中，将身上的铁，铜相关东西卸下，以免“压“到喜神，让喜神不走，回不了家，行进过程中手持一个牛角，边走边敲，这样是在引导魂魄入体，好让尸体行进。
　　我爷爷说苗人会在新生儿的床前挂一个小牛角，他们赶尸过程中手持一个牛角，可能就与这个有关。
　　赶尸匠入门必须拜师，我爷爷就是拜了一个老赶尸匠，然后入行的，是属于有活儿就干，忌讳较少的那一种。
　　我爷爷嘴里嚼着腊肉，想要尽快走出那条石道，又怕鬼遮眼，看不清路，就一直沿着石壁走，摸摸索索的，可是因为嘴里嚼着腊肉干，渐渐渴了。
　　在这石壁上也有从山里流下来的水，但是一般人都不会在这里喝水，因为说这是从山上的一个水坑流下来的水，是蛇洗过澡的，不能够喝。
　　而且山里人喝水有个习惯，要打草标，以免病鬼入体，一路上都有喝水的水洼，可现在我爷爷又累又渴，也顾不得这么多，用手捧了就喝，谁知这一喝，还真是就“病鬼“入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