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忽悠

　　罗嘉的当铺位于东城区，要是说得再具体一点的话，是东城后巷旧街的第十三个巷口，门庭冷落，几乎没什么人，两边的建筑物也很是陈旧，挂着年久失修的旧招牌。
　　这地方是康斯坦丁家族的管辖地带，康斯坦丁是个古老的家族，家族的族徽是白色的双翼飞龙，他们在城市里主要管辖的是一条通往精灵领地的商贸路线，来往交易两地的物资，底蕴十分丰厚。
　　遗憾的是，康斯坦丁家族的族长，安尼尔的父亲博莱德在大约五年前因为一场疾病去世了，当家的人暂时是她的母亲温妮莎夫人，并且只有她这么一个独女。
　　可更糟糕的是，除了安尼尔之外，她还有一个叔叔和两个堂哥，这些人可不会眼睁睁的任由家族的权利一直被温妮莎夫人这个外人把持，而安尼尔说到底只是个女孩子，并没有什么继承家族族长的权利。
　　于是，两方派系一争斗到了今天，比如争夺那一条通往精灵领地的商贸路线，恶意恐吓商户，逼走原住户，都是惯用的伎俩。
　　人嘛，不管在哪，只要牵扯到了利益就肯定会出现矛盾，这是怎么都避免不了的。哪怕六大魔王，不也照样彼此不对付？
　　而罗嘉的当铺...严格意义上来说，根本就不能算是个门面店。外表陈旧，木墙上长满了青苔和爬山藤，烟囱是完全堵住的，红色的砖瓦更是有几个地方缺了口子，被他从阁楼内部用木板给钉了起来。
　　在争取过程中落败的格雷特，安尼尔的二叔不是没有雇佣流氓来捣乱，但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
　　至于原因不外乎两个，一呢，是安尼尔天天过来溜达，没什么机会。二呢，是这家店里确实没什么油水。一个月几枚铜币的收入，几个人专门跑一趟用来打牙祭都不够，何必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流氓也是要吃饭的嘛，也是考虑一下时间和精力成本的嘛。
　　所以昨天那件事情让罗嘉觉得十分的不解，这一次难得有老矮人相陪，壮起了胆子打算再回来探探情况。
　　老矮人萨耶克在走进这个旧巷子的时候，看着周围的荒凉和冷清起初是非常的奇怪，但很快就自己想通了，来了一句：“这就是大隐隐于市对吧，师匠？”
　　罗嘉抖了抖脸上的肌肉，由得他去脑补，高人都是不说话的，越沉默越好。
　　于是，萨耶克矮人眼神里的光就越发崇拜了。
　　推开门，安尼尔大小姐似乎已经来过了，而且在看到满地的狼藉和找不到他后明显发了一通的脾气，在柜台上留下了一张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都是同一句话：你死定了。
　　“杀气很重，是杀手么？”老矮人看了一眼，又察觉到了屋子里一片狼藉好像发生了战斗，于是皱着眉问了一句，又活动了一下手里的大锤子，说：“要不要我帮师匠你去...”
　　老矮人欲言又止，手掌在脖颈位置比划了一下，露出了一个丝毫不符合他老实巴交矮人身份的阴森笑容。
　　罗嘉的嘴角又抖了抖，回答：“不是杀手，是你...唔...师母。”
　　“哦...嗨呀！女人就是麻烦，想我当年在部落的时候，天天被家里的婆娘追着屁股锤。哦...伊斯米尔的胡子，不行不行，我又开始了。”老矮人说到一半，啪的给了自己一个耳朵，那一瞬间的粗鲁野蛮，一瞬间的虔诚卑微，让罗嘉深深的觉得这个老东西还挺他娘可怕的。
　　在小小的闹剧后，矮人萨耶克的那柄大锤就工工整整的摆在了罗嘉的柜台上，再加上他现在躺在老旧摇椅上晃晃悠悠的样子，倒是像极了个甩手掌柜，就差个水灵灵的小女仆贴身伺候了。
　　而矮人萨耶克则是一动不动站在了柜台前，因为一米三的身高，他必须得踮起脚攀着桌沿才能冒出个脑袋。
　　看到他明显有话要说，罗嘉用屁股猜也知道萨耶克要问什么，脑子里拼命的在想着忽悠人的办法，最后砰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把老矮人吓得嗖一声消失在了视线里。
　　“萨耶克·苍铁。”
　　“在...在这里。”
　　一只滑腻的手掌高高举起，从桌沿上伸了出来，人却看不到，声音也听着好像很紧张。
　　罗嘉趁机扭曲着嘴角笑了几下，然后才轻咳道：“你是想学我的锤法是么？”
　　“是的，师匠！”老矮人这一次是直接跳到了椅子上，整个人趴到了柜台，以一种虔诚并且渴求的目光望了过来，说：“我以锻造之神伊斯米尔，和全体矮人族最伟大的钢铁之王罗山的名义起誓。在遇到师匠前，我从未见过如此快速的锤法，如果我能学会这一技巧的话！我一定可以打造出超越那个该死的，狡猾的，肮脏的波比克的武器，然后夺回我的部落首领之位！”
　　老矮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罗嘉就听明白了一个意思，萨耶克之前是平原黑矮人部落的首领，但是被另一位矮人技艺更加高超的矮人给夺走了首领之位，然后他接受不了这样的耻辱，离开家园来到了天谕城，这一待就是十几年。
　　在这十几年里，他不停的探索着自己的技艺，却始终无法打造出超过那位波比克矮人的作品，自暴自弃下甚至打算吃好吃喝最后一顿，然后冲回领地去和自己的宿敌同归于尽。然后就看到了罗嘉在一瞬间击打出两次的锤法，想要学习这种手段，打造出优秀的作品，夺回自己的首领之位。
　　听到这里的罗嘉都快哭了，这是一个多么可歌可泣的故事，老婆孩子全被对头霸占，顶了十几年的青青草原忍辱负重，怪不得最后自暴自弃的胡吃海塞，换成谁都一样啊。
　　罗嘉很感动，但是，他拒绝了。
　　“为什么？！”老矮人嘶哑的问，目光一片绝望。
　　而罗嘉则是脑筋急转，忽悠道：“萨耶克啊...你看看现在的自己，急躁，狂怒，满身的酒气。难道矮人一族的信念，就是为了锻造武器去复仇，去杀戮的吗？不，我相信你们的锻造之神是不会认同的。钢铁，锻造，还有你们手中的铁锤，应该是为了正义，和平，共同创建美好家园而存在的。萨耶克，这样的你，怎么配学习我的技巧呢。那样的话，我岂不是成了你的帮凶？”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罗嘉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无耻，脸红心跳，生怕老矮人一锤子砸过来。
　　但是罗嘉没想到，狂怒的萨耶克矮人竟然在短暂的沉默后回到了座位上，恶狠狠的揪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说：“您说的很对，罗嘉师匠。是萨耶克太过狭隘了，玷污了神圣的铁锤，这一切都是锻造之神伊斯米尔对我的惩罚，我必须赎罪，忏悔，净化我肮脏的心灵才行。”
　　老矮人说完，直接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深深的向罗嘉鞠了一躬，道：“请给我一点时间，尊敬的罗嘉师匠，我会尽快抛却内心的执念，洗清手上的罪恶，然后再来学习您那伟大的锤法。”
　　固执的矮人，孤僻的矮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平原黑矮人，竟然就这样被自己劝服了？
　　直到老矮人萨耶克小心翼翼的推开门，颤颤巍巍的迈过门槛，如同信徒般拥抱着阳光消失在街道的拐角，罗嘉方才反应了过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