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把刀和少女

　　黑暗中穿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像是有人用剃刀来回刮钢管，发出刺耳的尖锐声，可是这周围没有工厂也都是民宅，哪里来这么多如同金属摩擦变形的声音呢？
　　那声音时有时无，时断时续，于黑暗之中显得非常空洞，好像来自虚无，无法辨别声源。
　　躺在床上的赵杰感觉很奇怪，随着自己离今年的生日越来越近，他在晚上睡觉时听到这个声音的次数越来越多。可是他问过周围所有的人有没有听到这个声音，结果却只能引起对方的快乐，尤其是他那几个死党，他们觉得他幽默感越来越强了，竟然能想出这么一个故事来逗笑大家，果然不愧是中二少年的领军人物。
　　但赵杰知道他没有说谎，只是别人听不到这个声音而已，或者说他们没有接收这个声音的能力，就像大海里那头声音频率和其他同类不一样的鲸鱼，他觉得自己就是这样一条鲸鱼，只不过他不是发出别人听不见的声音，而是能听到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那声音又来了，他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时以为是晚上快要睡着时的幻觉，类似神志不清听到的奇怪声音，很多人在刚入睡或者刚醒来的时候都会有这种幻听。但他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就觉得很熟悉很亲切，好像自己早就知道这种声音是怎么来的，以及他好像……也能发出这种声音。
　　正常人听到声音时一般都会想象是什么东西发出声音的，一开始赵杰以为是周围某个患有精神疾病的可怜人又发病了，或者熊孩子在偷偷地用爸爸的剃刀娱乐。
　　随着声音越来越频繁，赵杰的想象也在不断变化，不知不觉地，也可能是自己中二之魂的力量，他莫名其妙地就将声音的主人想象成一条黑暗中的大蛇。其实这很有道理根据的，赵杰在自己心里解释，这声音是四面八方的，四周环绕着他，不就像一条融入黑暗中的大蛇用长长的躯体将他的房间围起来吗？每次这样想时，他都会把被子裹得更紧一点，好像真的有条蛇要把他卷起来一样。
　　有时候他还听到了有东西在说话，但是他听不懂也听不清在说什么，甚至连声音都无法确认是什么东西发出的，是生物还是死物?他不知道，但是他觉得应该是生物发出的声音，因为这种声音带有威严神圣，好像古老的史诗。
　　就像圣经里描述的天使的赞歌或者撒旦恶魔般的低语，又像道观里仙人飘忽的指点，如寺庙中大佛似有似无的心经。
　　想着想着，赵杰就开始昏昏欲睡起来，耳朵里传来不知是何种语言的低语。
　　“滴答滴答……”手机铃声温柔地响起，好像化成一只手掌把赵杰从睡梦中拉出来。
　　今天就是我的生日了。赵杰刚睁开眼，心里想着怎么给自己庆祝呢？
　　老爸老妈已经骑着摩托车去周游世界了，他想起那天他们出门时的情景：老爸戴着大墨镜和牛仔帽，双手抓住摩托车把手，好像抓住了命运的咽喉。老妈穿着牛仔裤和小背心在后面一只手抱着老爸，一只手像直升机机翼一样挥舞，嘴里吼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
　　虽然老爸已经大腹便便，当年的八块腹肌已经融合一体，但是他还是那个热血的机车少年，老妈仍然是那个街头辣妹。
　　那辆哈雷X48是老爸毕生的最爱，也是老妈的最爱，老爸曾经骄傲地说这辆车比老妈还要重要得多，而老妈点点头表示也比老爸重要得多。赵杰不止一次怀疑是不是这辆摩托车才是他们的爱情结晶，而他只是个意外的、无法抛弃的拖油瓶，因为他们一直想来一趟摩托车世界大旅行，但是他们又无法带上赵杰，所以只能等赵杰成年才能实行计划，一等便是18年过去了。
　　其实赵杰也知道那辆车很珍贵，那场核爆几乎摧毁了人类的一切造物。虽然靠着珍贵的资料和文献重建了不少，但是过去的辉煌只能留在回忆中，许多东西也都留在了过去，但那辆哈雷X48竟然幸存了下来。
　　老爸花光所有积蓄再加上恐吓威胁才把它买到手，这辆串通过去和现在，不屈服于世界和命运的哈雷摩托，用老爸的话来说，它就是自由和力量的化身。
　　核爆过后的人类看着突然变得空旷的地球而无所适从，他们有着有史以来最顶尖的生产力和最少的人口，再加上对死亡的司空见惯，大家已经变得温和平静，不再像过去那样为了生存环境的大小而打打杀杀。
　　大家现在只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活，为了享受生活而活着，工作看你自己的心情，反正工不工作都会有联邦人员给你钱。地球联邦管理着整个地球，如此多的工厂和如此少的人口让管理变得非常方便，生活在现在的人类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活着，而且是开心而幸福地活着。
　　赵杰走到客厅打开电视，今天上午只有一节实践理论课，是一个中年女老师教的，内容是教大家怎么在跳伞的时候憋尿，因为很多同学在第一次跳伞完之后都会消耗掉一条内裤和一条裤子。
　　时间还早着呢，先锻炼一下身体吧。赵杰走到自己家的健身房，里面各种器械一应俱全。他总是想象自己是一位杀手，一位隐于人群中的杀手，虽然他不知道要去杀谁，也不知道谁来杀他，但这不影响他是一个杀手。
　　在他的世界里，他是冷酷而无情的，表面上的随和只是他的伪装，他暗中锻炼自己，修炼自我，为的便是等到某一日仇家出现后，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虽然这个仇家永远不可能会出现。他走路的时候也不会放松警惕，偶尔停下来转个弯，防止有人跟踪他，偶尔用鹰隼一样的眼光审视走过的路人，看看是否可疑。
　　赵杰眼睛一眯，如同刀锋一样，嘴角一歪，露出鬼魅的笑容。自己怎么能这么酷呢？他看着健身房中的镜子，打量起镜子中那个短发，肌肉线条分明的男人。
　　如果我是个女的，我一定要嫁给他!如果我是个男的，我就变性之后嫁给他!赵杰再次露出鬼魅的笑容。可是嘴角里却充满着苦涩，他长这么大都没碰过女生的手，就连妈妈的手都许久没碰过了。
　　随后他的眼神立刻坚定起来，杀手是没有感情的，杀手是不苟言笑的，没有杀手的脑子里会想着怎么去碰女生的手，杀手的脑子里只有杀戮的技巧。赵杰拿起哑铃呼哧呼哧地练起来，试图用运动带来的快乐冲淡单身少年的忧伤。
　　“叮咚。”赵杰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条新的短信。
　　“恭喜您已经成为卡塞尔学院中的一员。这是什么鬼东西?”赵杰看着屏幕上的那些字，怎么都想不明白。
　　虽然到了上大学的年纪，但是这个E市里的小中高大学都是一体式的，不存在报名某家学院的情况，再说了，这个卡塞尔学院的名字一点都没听说过，哪来的野鸡学院?或许只是某个无聊人士的恶作剧而已。
　　赵杰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健身，然后就去客厅里坐着看电视休息了。
　　他的眼睛常常被电视旁边挂着的三把刀吸引住。那三把刀制式不同，是三把不同的刀。他小时候就被这三把刀吸引住了，他问老爸这刀是哪里来的，老爸说他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在监狱里坐牢的二叔留下的。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小赵杰满意，他收集了很多资料才把这三把刀的种类给弄清楚。三把刀一长两短，长的那把是陌刀，短的那两把是苗刀和环首刀。陌刀的刀鞘是蓝的，苗刀是红的，环首刀是金的。
　　令小赵杰感到奇怪的是，虽然刀鞘看起来非常漂亮，但是这三把刀都是没有开刃的，看起来连猪肉都剁不开。
　　他问老爸为什么没有开刃，老爸沉吟了片刻，一本正经地对小赵杰说：“如果开了刃，万一老爸有一天忍不住了，小赵杰就会像切开的西瓜一样变成两半，这样老爸就会被抓进监狱和你二叔团聚。如果不开刃，小赵杰最多破皮断骨，问题不大。”
　　那是赵杰第一次感觉到生命受到了威胁，他还记得那一年期末考试成绩特别好。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就开始想象自己是一位用刀的杀手。至于那个在他出生前就已经蹲大牢的二叔，老爸很少会讲到这个弟弟，所以想象力丰富的赵杰就把二叔想象成一位因为任务失败被迫遁逃的杀手。
　　他常常想，这三把刀总不可能一次才用一把吧，必须三把一起用才酷呀，于是他就认为二叔是个三刀流刀客，左手一把，右手一把，嘴里咬着一把，发动攻击时三把刀如龙卷风般把敌人切碎，狂风骤雨的进攻让人无法抵挡。
　　赵杰看看时间，起身把电视关掉，拿起书包就去上学了。
　　“铃铃铃……”又到了放学时间，赵杰在课堂上压根没怎么听，憋尿这种事还要学吗？他坐在椅子上脑补了一幕杀手于百万军中取敌将首级的史诗级战役，可惜战役到一半就被下课铃给打断了，但那些敌人在下课铃的声音中纷纷灰飞烟灭，下课铃变成了他们的丧钟。就算下课也无法阻止赵杰脑海里的战争。
　　好了，现在该想想怎么给自己庆祝生日了。赵杰和死党一起走出校门，心里一直想着今天吃点什么好呢？买点什么好呢？
　　“喂，最近市里开了个射击场，要不去玩玩?”蒋煜斌用左手托住右手，闭上一只眼睛，好像自己在拿着手枪射击一样。
　　“真的假的，什么枪都有吗？”陈嘉杰兴奋地问，枪械可是男人的浪漫。
　　“我也不清楚，昨天听一朋友说的，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又不远。”蒋煜斌张开手掌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赵杰你去不去?”陈嘉杰看向赵杰。
　　“枪有什么好玩的，刀才好玩呢。”赵杰耸耸肩，表示这不是他的菜。
　　“哈哈哈……”陈嘉杰和蒋煜斌都笑了起来，拍着赵杰的肩膀说：“你现在是越来越搞笑了……”
　　他们有一点很佩服赵杰，他总是能一本正经严肃地说出滑稽搞笑的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比如“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像老电影中的老掉牙的台词，怎么才能憋住不笑说出来这么羞耻的话呢？
　　赵杰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不再理会这两个傻子，自己准备去水果店买个豪华拼盘作为生日礼物，水果可是他的最爱呢，比什么蛋糕要好吃多了。
　　“咚!咚!咚!……”打桩机一般的声音忽然从远方传来，又好像飘了过来一朵雷暴云，整个耳朵里都是轰隆轰隆的响声，赵杰抬头看看天空，万里无云，哪来的什么雷暴云?
　　赵杰又低头看向地面，那些本来在安分地晒太阳的小石子跳了起来，而且跳得越来越高，好像在开狂欢舞会一样，地面的尘埃也开始飘上半空，赵杰的鞋子已经变得灰蒙蒙的了。难道是近段时间睡得不好，既出现了幻听又出现了幻觉?
　　他感觉整个天地都震动起来，耳朵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地面也震得他快站不稳了，天旋地转，难道自己要在这晕倒了?
　　“嘶……”一道马叫声穿破长空，之前所有的异常都消失了，但是那匹马的叫声很奇怪，不是正常的嘶鸣声，而是如凶兽的吼叫声。赵杰凝神一看，一匹非常高大的黑色骏马出现在校门口，黑马全身披挂着锁链般的重甲，露出来的黑色毛发乌黑发亮，一看就知道是匹非常强壮的骏马。
　　再看看骏马背后的痕迹，地面上全是一个又一个凹陷裂面，原来刚才如雷般的轰鸣声就是这匹马的马蹄声，因为重量太大的原因，地面被它踩得碎裂开来，它的四条腿就像四台打桩机一样。
　　马背上还有一名少女，只是她与这匹马的大小差距太大了，以至于让人忽视掉了少女。她用红线扎着高高的马尾，头发是酒红色的，在太阳的照耀上有些反光，发丝如同在阳光下透明亮丽的葡萄酒，高马尾像炽烈的火焰在风中摇摆不定。
　　她也是穿着校服，只不过不是赵杰学校的。但更加奇怪的是，她右手拿着一把红缨枪，背上有一把巨大的弓，那把弓太大了，大到赵杰怀疑这个少女有没有这把弓高。而且少女腰上还挂有三把刀，那三把刀长短不……咦，不是我家的刀吗?赵杰的眼睛鼻孔嘴巴一齐张开，两条眉毛纠结在一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围的学生都涌了过来围观，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比人类还大的动物，更何况眼前这匹重甲战马都有大象那么大了，虽然他们没见过大象，但是他们知道大象是很大的，不然名字就不会有个“大”了。
　　马背上的少女更吸引他们的注意，今天是什么狂欢节之类的节日吗？同学们互相询问，答案当然是不知道。可她为什么要打扮得这么奇怪呀?冷兵器早已经被淘汰了，这样的冷兵器只存在于博物馆中，那么这个少女到底在干嘛？行为艺术吗？这个倒是不少见。
　　少女的位置正好在太阳前方，灼目的阳光让赵杰无法看到少女的容颜，不过就算没有太阳，赵杰也只敢偷偷地瞄一下少女的脸。
　　“赵杰在吗？”少女清脆响亮地叫了一声，她的声线很特别，跟她的体型很不符，赵杰以为她是那种温柔细腻的声音，但是现在听来却完全不一样，她的声音倒不能说是粗糙，只是蕴含了惊人的力量，就像，就像是她背后那张大弓一样，她的声线就像那张大弓的弓弦一样，绷紧了巨大的力量，稍一挑动就能发出铮铮铁音。
　　只不过就算是这样还不是非常特别，她的特别就在于这样的力量感中还含有女孩独有的柔糯感，这真是独一无二的声音，赵杰真想看看少女长什么模样。
　　“赵杰出来。”
　　“赵杰人呢？”
　　“快出来!”
　　周围的同学听到少女是来找人的，于是也叫出声帮少女找人，他们要看看是谁值得这样一位少女寻找。
　　赵杰也跟着叫了，虽然他看到自己家的三把刀在少女身上，但是他知道自己和这样的人不可能产生任何交集，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爱做梦的中二青少年而已，他不认为自己会在现实中遇上这样的事，最多在脑补大戏中想过而已。
　　蒋煜斌和陈嘉杰也这么认为，旁边这个赵杰配不上这位神一样的少女寻找，学校里面肯定还有另一个长得很帅气的赵杰。
　　“304班的赵杰，父亲叫赵飞，母亲叫莫朱兰。你要是不想我把你祖宗亲戚都说出来就赶紧举手。”少女不悦地说。
　　赵杰赶紧举手，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他都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中疯狂飙车的声音了，他觉得耳朵很热，头皮有点痒，手心黏糊糊的，脚趾有点酸麻。
　　同学们看到有人举手，立刻让出一条通往少女的空道。现场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大家的目光都在赵杰身上扫来扫去，好像要把赵杰每一根头发，每一个毛孔，每一丝皮肤都给解剖出来。
　　赵杰感觉自己像是被美术生画素描的赤裸模特，于众目睽睽前一丝不挂，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衣服是皇帝的新衣，看起来穿了衣服，其实只是自欺欺人。
　　“你过来呀，呆呆地站着干嘛？”马背上的少女催促道。
　　赵杰低着头像企鹅一样走了过去。
　　“上马。”少女的话语带有不容置疑的威严，像女王的命令。
　　赵杰扒住马背，用力一跳，以失败告终，这匹马太高了，他上不去!
　　“啧，这么笨手笨脚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学院会录取你。”少女叹了一口气，左手探下去抓住赵杰的衣领一拉，赵杰就像个小孩一样被提上马背，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老爸也是这样提着他上哈雷摩托。
　　“坐稳了，可别掉下去，你会被大黑踢碎的。”少女提醒赵杰。
　　赵杰赶紧调整好坐姿，大黑就是这匹马的名字了，他可对大黑的马蹄印象深刻，他不认为自己的小身板比水泥地还坚硬，掉下去直接就成肉饼了。
　　少女一夹马肚，大黑立刻窜了出去，如离弦之箭般射出，从静到动只需弹指一瞬，从完全静止到巅峰速度也只要眨眼之间，好像根本不存在加速的过程，要么完全不动，要么快如闪电。
　　赵杰低估了大黑的速度，他没想到会如此之快，身子猛地后仰，几乎快要掉下去了，他的手一顿乱抓，刚好抓住了那张大弓，他就像抓住稻草的溺水之人死死地抓住大弓不放，然后一点一点艰难地把自己拉回去。
　　少女身体没有动，用手绕到背后抓住赵杰的手，把赵杰拉到自己的后背贴住，然后再把赵杰的手放到自己腰前，语气颇为无奈地说：“你抱着我吧。”虽然他看不到少女的脸，但他绝对可以肯定少女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呼噜呱啦@(%)*^#”赵杰刚想开口说话，一阵风飞快地灌入他刚张开的嘴里，连口水都飞了出来，他还觉得有几丝黏糊糊的唾液粘到了脸上，感觉很不舒服。
　　赵杰只好闭嘴抱住少女，低头贴在少女后背，只有这样才能不被风吹走。少女的后背温热，和她的手一样，都是软绵绵的，像冬日里晒过的被子。还有一股不知何来的幽香，好像来自不停戳到他的马尾，又好像来自掠过少女面庞的风。
　　他还在回味少女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摸女生的手，软软的，暖暖的。随后他又讨厌起自己来，觉得自己很龌蹉恶心，手有什么可回味的?他又不是变态!。
　　可是这样抱住少女真的很舒服啊！
　　可恶，你真是个卑鄙小人死变态，你简直玷污了人家，侮辱了自己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