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小聚

　　舅舅的冀北旅社开业了，三姨三姨夫意外到来，令本来喜庆的日子又添新喜。
　　男人们继续喝酒聊天，酒过几巡之后，他们的话语已经很难让人听明白了，但是他们之间聊的甚欢。我想，醉酒人之间应该有着属于他们的共同语言吧。
　　妈妈她们三个女人聚在另一边拉着家长。
　　房间的门开了，赵大爷拿着一叠五块十块还有一张写满字的红纸走了进来：“大平，这是兄弟们给你份子钱，一共是280块钱，你数数！”
　　“不，不用数，都给兄弟们退回去，请大家吃个饭还这么客气……”舅舅说着话站起来推脱，却没想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三姨夫赶忙把他拉了起来。
　　“大平，这是讲究！必须拿着！”赵大爷也边扶舅舅边说道。
　　“对，对，是讲究！那，来，老赵，坐，咱们继续喝着！”舅舅抬起涨红的脸，断断续续的，近似于一个字一个字的跟赵大爷说道。
　　“不喝了，已经不少了，你们哥三个也少喝点吧！来，大平媳妇，把这钱拿上！”
　　“等等！”舅舅从衬衣兜里掏出刚刚三姨夫给的十块钱递到赵大爷手中：“还有三个儿家的，记上！”
　　赵大爷接过钱，从上衣兜掏出一根钢笔，问道：“名字咋写？”
　　“写大海！三，三个儿女婿的名字！”
　　“好嘞！”赵大爷刷刷刷的在红纸上写完之后，连同手中的钱一起递到舅妈手中：“枝子，拿好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说罢，他又转过身对桌面上的三个男人抱拳道：“哥几个也少喝点，我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不容大家挽留，赵大爷开门走了，屋子里顿时安静。
　　“姐姐，今天大哥旅社开业，二姐他们一家和老四怎么没来？娘跟大呢？”三姨突然问道。
　　“可不是，他们怎么还没来？”舅舅听到三姨说的话，突然好像酒醒了似的，问道。
　　妈妈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自言自语道：“按理说早就该到了呀，这都几点了？是不是找不见地方呀？”说着话妈妈起身看了看窗外。
　　“那天说的是地里的莜麦割完就来么，是不是还没割完？”舅妈抬头看了看月份牌。
　　“再等等吧，估计是南河槽（姥姥村子南边的一条小河）发水，路上不好走。”几个喝酒的人里面，爸爸还算是清醒一点的。
　　“嗯，有可能，这俩天雨水大，也不知道家里粮收的怎么样了。”妈妈磨叨着。
　　“大嫂，今年家里都种了点什么？”三姨边轻轻拍着怀里快要睡着的妹妹，边关心的问舅妈。
　　舅妈有点无奈的回答：“还是以前的，种了几亩小麦、莜麦、还种了点山药（土豆），年年是要雨水的时候不下雨，一到收割的时候就下点子烂麦根雨，村子里但凡有点能耐的都出外了。”
　　这时候半醒半醉的三姨夫突然开口了：“咋不种玉米？玉米耐旱呀，也不怕烂根。”
　　舅舅苦笑了一下：“玉米？种上谁要你的呢？口里收粮的就要莜麦，连麦子都不要，更别说玉米了。来来来，喝酒！这回大哥开上旅社了，种地那点事不想它了！”
　　“看看你说的，不管能行，地叫它慌的呀？”舅妈责怪着。
　　“明年叫老二她们种上吧，也能多点收成！”舅舅深深吸了一口烟。
　　“嗯，也是……”舅妈正回答着，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在前面的是二姨夫。
　　只见他一进门便摘下了棉帽子，憨厚的大声说道：“啊呀，不好意思啊，来晚了，这开业饭倒吃完了吧？”
　　二姨和老姨紧随在二姨夫身后，她俩穿着厚厚的棉衣，头都用厚厚的围巾裹着。
　　“娘呀，这不是三个儿跟三个儿女婿？多会来的？”二姨夫还没来得及脱下身上的棉衣，突然看到了三姨和三姨夫。
　　“甚呀？三个儿来了？”二姨听到二姨夫这么一说，拨开挡在前面的二姨夫，扯着天生的大嗓门近似于冲似的进了屋子。
　　“三姐回来了？”老姨也紧跟着进了屋子。
　　三姨的眼泪突然又冲了出来，将怀中已经熟睡的妹妹递到舅妈怀中，急忙站了起来：“二姐，妹子，我们今天刚回来！”
　　已经冲到三姨身前的二姨和小姨抱起三姨，三个人哭成了一团。妈妈也站在她们旁边，边擦着眼泪边说：“快别哭了！吵醒孩子了！”
　　三人还是紧紧的抱着，呜呜的哭出声音来。舅妈也抹起了眼泪，躺在她怀中的熟睡的妹妹随着她的抽噎，也一颠一颠的。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了《红楼梦》的某些场面，本来的喜庆的事情，非得搞得哭哭啼啼收场。
　　舅舅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别抱着哭了，我去伙房看看，给他们弄点吃的东西。”
　　“你快坐着吧，我去弄去吧！”爸爸一把把舅舅拉回到座位上，自己朝着外屋走去。
　　几位姨姨和妈妈哭的差不多了，互相安顿着坐了下来，二姨夫早在他们抱头哭的当间自己坐在了座位上，三姨夫给他倒了满满一碗二曲，往自己碗里倒了一点点，“二姐夫，你多喝点，我们都喝的差不多了。”
　　“嗯，可不是！早上四五点就走上了，南河槽发水，我们绕了好远好远的路，走了快整整一天呀。”二姨夫吸溜了一口酒，生怕酒溢出来。
　　舅舅抬起头看着二姨夫，眼睛迷离的问：“咋来的？地里收割完了？”
　　二姨夫咽下一口菜：“今天早起开拖车二小来城里酒厂拉糟，我们坐车来的，这不是，怕冷了，穿的这么厚！地里收割的差不多了。”
　　小妹妹已经被舅妈放在床上睡觉了，二姨凑在她跟前仔细端详的这孩子，“南面的水土就是好，看看这孩儿，白生生的。”二姨说着在妹妹的小脸蛋上吧嗒亲了一口，小妹妹被这突然的一口惊了一下，不过她可能是太困了，只是稍微动了动就又睡着了。
　　小姨拉着三姨的手，撒娇说道：“三姐走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说回来看看，我都想你了，好多次半夜都哭醒来了。”
　　三姨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说道：“三姐不是不想回来呀，每次从村子里到火车站得走两个多小时，赶上人多了又挤不上火车。”
　　“那么远呢？就没有村子里到火车站得汽车？”老姨虽然已经是初二的学生了，但是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
　　“嗯，三姐的村子在山沟沟里，四面都是大山，根本没有汽车，人们出来进去全靠手扶拖拉机。”三姨笑着对老姨说道。
　　“手扶拖拉机？没见过！”老姨显得很天真。
　　“对啦，你今天来城里，明天不上学了？”三姨突然想到今天是周日，明天就周一了。
　　老姨听三姨这么一问，很自豪的说：“大姐说了，给我办了转学，从明天开始就在大姐的初中念书！不用再在乡里中学了！”
　　“这么好？”三姨的眼里亮了一下，转头看着妈妈。
　　“嗯，家里就剩下她自己念书了，这不都初三了，我思想着城里的教学条件好点，让她来这念一年初三，万一明年能上个中专，这辈子也就有个盼头了。”妈妈一边收拾着亲朋好友们吃完饭的饭桌，一边说道。
　　“那这回家里就剩下娘、大和二大了！”三姨的眼又有点湿润了。
　　“不怕她在乡里念书住校也是老不回家，村子里还有我和你二姐夫呢，你就放心吧！”二姨可能是此刻离熟睡的妹妹比较近的缘故，说话的声音不再是扯着嗓子了。
　　三姨点点头说道：“哦，也倒是。老妹子，来城里念书能跟上不？”
　　老姨正要回答，妈妈打断了她们的话：“语文和英语肯定是跟不上，自己多费劲学吧，乡中学得数学和物理每年全县联考的时候排名都挺靠前的。”
　　老姨点点头，三姨对她说道：“嗯，就是，咱们底下学校不比城里，来了城里念书一定要听大姐的话，给大姐省点心。”
　　二姨这个时候突然搭茬吃醋的说：“你们看看大姐多偏心吧，姊妹俩都在大姐家住了不带住，三个儿初中毕业就在大姐家住了三年，这四个儿又要来住，就我一毕业留在家里干农活。”
　　她这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妈妈说道：“你初中毕业我还上着大专，等我跟你姐夫在城里安了家你也找上了对象，我把你接的城里，你家那口子不跟我拼命？”
　　“这回我不来住了，我们家里的得来住一段时间。正好大哥开旅馆，有住处了。”二姨突然自豪的又扯着嗓子说道。
　　“啊？”听到二姨说这话，大家都惊诧的看看二姨，有看看二姨夫。
　　“嗯，得住半年。”一直只顾着吃喝的二姨夫一本正经的说道：“城里劳动局开了个厨师培训班，我报名了！好好学上半年，有钱了来城里开个小饭馆。”
　　“这个主意不错，到时候你们一家子也搬到城里来住，那时候大平的旅馆也开的差不多了，他们买个房子。把我家南房腾出来，等他姥爷乡里退休了，把他姥姥姥爷，还有二大都接过来。”爸爸听到二姨夫这么一说，连草稿也没打的说出了一番话。
　　“嗯，对！”妈妈欣喜的看着爸爸，似乎很感谢他的这一番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房檐头上的水滴滴哒哒落下。
　　家里的爷们儿们还没离开饭桌，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时而他们迷糊，但是下一刻，他们又变得异常清醒。很可能这就是坝上爷们的酒风吧。
　　女人们围坐在一圈拉着家长里短，她们时而咯咯的笑，时而又偷偷抹着眼角。
　　小妹妹睡的很香甜。
　　弟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蜷缩在一张床上睡着了，是不是还咯咯的笑几声。。
　　大家都在憧憬着……
　　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