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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嘀嗒、嘀嗒……
叮铃铃——床头闹钟突然大叫起来。
揉着惺忪睡眼，龙小鹰翻身爬起，今天是奔赴边疆的重要日子，夜里想父母、想未来，想了很多，迷迷糊糊一夜没睡好。
拿起准备好的背包带，三横两竖，把带着体温的被子捆起来。背着背包走出卧室，母亲已在客厅为他准备好行装，满面愁容地呆在那儿，可以看出，她也是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见他出来，母亲到卧室把这段时间卧病在床的父亲扶出来，龙小鹰赶快上前帮着搀扶。
“妈，我走后家里的事就全靠你了。”
悲伤噎住母亲的喉咙，没有得到应答。
“放心去吧，每个家庭都这样。”衰弱的父亲对他说道，“小鹰，我们只能把你送到家门，出了这扇门，今后的路就全靠你自己了。”
“我已经十六岁啦。”
父亲摸了摸身上，从怀里掏出带着体温的10元钱塞在他手里。“路上用。”
“爸——”龙小鹰紧紧抓住父亲的手臂。
父亲抚摸着他的头说道，“从小到大你都没有离开过家门，更不会经历风浪和险情，但是从现在起一切都改变了。离开城市，到了一个全新的生活环境，会遇到许多无法预料的困难和问题，无论前面的道路有多么艰难险阻，一定要勇敢地走下去。”
“爸，你身体不好快回去躺下，我这就走了。”
伸手去提放在母亲脚旁的箱子，却看见母亲别过身去在一旁悄悄擦拭眼角的泪水，心中满是酸楚。过去的岁月仿佛只是一个短暂的日子，兄弟姐妹各奔东西很难相见，逢佳节再也享受不到天伦之乐。
想起哥姐走时母亲痛苦的样子，龙小鹰安慰道，“妈——别难过，我到农场是去当工人，接知青的人说了，家里有事可以请假，等安定下来我就请假回来看望你们。”
“等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的母亲突然想起一件事，将手里紧握着的一包东西递给他，呜咽堵塞住喉咙，还是说不出话来。
无奈与悲伤交织在一起，多呆一秒钟泪水就会滚落下来，龙小鹰把要带下乡的手风琴甩到背包上，提起箱子，挥挥手告别父母，一头扎到黑暗中。
初春的寒意透过单薄衬衫让他打了个寒颤，感觉手里纸包还散发着母亲的温暖。打开纸包，一股混合着油香的葱花味飘过来，放到嘴边又停下来。这是母亲最后一次为自己做的葱花饼，要好好保留，说不定要当做纪念品，就不吃了。
背包很沉，箱子很重，但这些已经是精简过的物品，一件都不能少。怕在路上歇脚赶不上乘车时间，他决定冒点风险走小路。
离开汽车路走进田野，冷清的夜，无人的田野，伸向前方的小道白雾茫茫。离开父母，离开了为之发奋过的学习生活，走上一条不知终点、自己也不能决定方向的道路，就像孤雁迷失了方向，剩下的只有孤独和焦灼。
赶到学校，校园内异常安静，没有深情激昂的大喇叭，没有热闹喧天的锣鼓声，也没有想象中披红挂彩欢送知青的队伍。
是不是来晚了？心里有点紧张。
看到操场亮着微弱灯光，摸黑走过去，还好，这里停放着几辆准备远行的长途客车。
来到客车旁，被一位老师叫住，问了班级和姓名，让他把行李留下，将他安排到一辆车上。
钻进车门，就听见好朋友王辰盛激动的声音，“小鹰！快来这儿坐。还好你来了，我还怕你找到门路不下去了。”
“怎么会呢。”龙小鹰问道，“其他同学呢？”
“不知道，车上的人都不认识。父母没来送你吗？”
“没有，有人送你吗？”
“有事走了。来，你到里面坐。”
坐到窗口，偏西方向挂着一弯残月，几颗稀星，龙小鹰把头伸到窗外。
夜空下站着几个前来送行的家长，车窗射出灯光照见他们发黄的面容，一个个表情呆滞、愁眉不展、内心焦躁、欲言又止。
车上有人强作欢颜向亲人们打个哈哈，但回应的只是一丝苦笑，也是很无奈，免强做出来的。
看到这种痛苦的离别场面，龙小鹰摇头叹息道，“天咫尺，人南北，一种烟波各自愁。”
“你在说些什么？”坐在车内发呆的王辰盛问道。
“没有说什么，父母不来送行也好，亲人就不必一直站在这儿等待痛苦。”
李志刚来到车门，刚要上车，被他母亲一把拉住，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零食塞在他手里，紧紧拽住他的手臂，强忍低泣说道，“志刚……刚儿……这是你最爱吃的花生糖。孩子……孩子……”还想交待些什么，咽切着再也说不下去。
“妈——你别这样。”李志刚一把推开她的手，不高兴地说，“同学看见不好，我走了。”扭头钻进车厢，赌气地一屁股坐在车门口空位上。
“刚儿，别任性。”他母亲擦着眼泪在车门口千叮万嘱，“记住了，下去后要认真干劳动，千万不要跟同学打架……”
“知道了！”李志刚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把头扭向一边嘟囔着，“好好的，咋个会打架呢？”
站在旁边观看的一位母亲摘下眼镜，默默地用手帕揩着眼泪。
又有人上车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来到李志刚身边，听说位子空着没人坐，把东西放在行李架上，刚坐下，一个男人伸头进来大声喊道，“韩红伟！”
“在这里。”李志刚身边的人应答道。
“别担心你妹妹。”中年男人对他说道，“我跟她谈过了，她很坚强，下去后你的责任就是管好妹妹，你们俩都要好好干劳动，争取当上劳动模范。”
还没讲完，车子发动了，沉闷的轰鸣声顿时牵起每一位家长的神经，这些个在车下苦苦等着相送的亲人慌忙跟车跑起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从窗外传来。
“孩子！再见了。”
“等着你的来信，路上要小心……”
“妈妈，别跑！当心脚下。哎——”
黑暗里，一位奔跑中的母亲被绊了一下，扑倒在地，汽车转向大门，告别声和前来送行的家长都消失了。
感觉才打了个盹，人生轨迹就发生了改变，做梦时还在足球场上欢快奔跑，醒来时却走上到农村安家落户之路。
过去和现在，从前和如今，正在穿越一条命运截然不同的分界线。
太阳爬上山头，客车行驶在崎岖山路上，车厢内，同伴们不是在闷头沉思，就是愁眉不展地看着窗外。离家后，排队买米买煤再搬到楼上的事只有母亲一个人去做了，正常的家庭生活突然被打破，无论父母还是子女，都得有一个适应过程。
为了远大前程，唱支鼓舞斗志的歌吧，龙小鹰唱起歌来，“听吧！战斗的号角发出警报，穿好军装拿起武器，青年团员们集合起来踏上征途，万众一心保卫国家。”
车内陆续有人跟着唱起来，“我们再见吧亲爱的妈妈，请你吻别你的儿子吧！再见吧，妈妈！别难过，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歌声把大家从悲伤中解脱出来，人们开始聊天观看沿途景色。
黄昏时分，客车来到一个坝子，叮当！叮当！铜铃声响起，路旁牛羊被赶着慢慢走回农舍，劳作一天的村民正往家赶。
半山坡残留着一道金色余辉，几间低矮农舍冒出炊烟，峰峦环抱的田野空无一人。山林很快变暗，车队离开公路，驶入林中一条坎坷土路。
当最后一缕光线从眼前悄悄溜走时，无尽黑暗从山林涌出，一股无助的空虚油然而生。车上的知青想回家了，即便知道回不了家的也想下车了，但是客车仍然不知疲倦往前跑。
车灯下尘土飞扬，狭窄路面坑坑洼洼，就像一个个深深的陷阱，驾驶员不得不放慢速度，让客车在颠簸中自由前行。
车厢摇来晃去，车内的人昏昏欲睡，没有了小桥流水人家，也没人讲话了，剩下的只是一张张茫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