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爱情 一

　　从元生家里出来，心情十分酸涩，人与人之间或许不应该奢求太多，比起沈周的死，元生才是更让我看不清道不明的，我不知道她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而元生所说的爱情，又是在怎么样的情况下诞生的，我相信能被元生称之为爱情的东西，必然是与众不同的。而失去爱情的女人是不是都会像元生一样，好似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么美好的东西能发生在自己身上，我说元生太过悲观，但元生说她只是理智，她比谁都清醒的理解着这个世界。
　　一直到高考结束，我正式入读医学院，我和元生之间就像失联了一般。
　　从高中到大学，从少年到成年，梦想多年的长大，终于来到了，却开始怀恋过去那些渴望着长大的时光。当被痛苦萦绕的时候，没有人再以高考是改变自己命运的理由来安慰自己，总觉得不得不面对这一场残酷的竞争，只是因为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原来在痛苦面前，理想如此渺小，而成年的我，所懂得的第一个道理便是，人生的选择是如此的窄。
　　入学后没多久，我便接到中和电话，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位工商管理大二学生，我与他也已经一年没见，最后一次见面，我们闹得有些不愉快。一年前，参加完沈周的葬礼后没过多久，中和便参加了高考，或许是考试的压力，也或许是好友的离世，那段时间中和特别暴躁，我想中和需要时间去走出来，当时的我也没有能力能开解他。
　　中和高考结束后没过多久，便约我出去，我以为他终于度过了这段痛苦时光，很为他开心，我的朋友中有一个元生异于常人已经足够了，我开始承认元生是不同的，但我坚持她不是精神有问题。
　　那天下着蒙蒙细雨，重庆的气候最大的特点便是雨水多，我当时在准备高三的复习，因此穿着校服就出去了，我们见面的地方是解放碑人民英雄纪念碑下，因为我要去买书，所以便把地址约在了这里。中和穿得很正式，白衬衫黑西裤，中和的外貌是出众的，他站在那里，目光坚毅，细雨打在他身上也没有移动半分，我上前用伞遮挡住他头顶。中和的眼神很认真，认真得我有些不敢直视，我已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中和说这是重庆的标志性建筑，所以他想在这里做一件最重要的事。中和向我表白，我有些慌张，考虑要怎样回答才不会让我们变得更尴尬，我对中和的感情不是爱情，或者说我还没想过在高中阶段谈恋爱，更何况我马上就要进入高三，最后，我选择直说，我想这是我对他的最大的尊重，他应该能理解我的决定和做法。但最后的结果出乎我的意料，他的眼神很受伤，就像一只刺猬一样，马上就变脸，我还没从他变脸中反应过来，他已经对着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他认为这三年来我一直在跟他玩欲擒故纵的游戏，我一直将他当做备胎，将他当做跳板，我难以置信也有些懵懂，一个人原来能够在一瞬间变化这么大，我
　　自问不曾对他有任何的不尊重。
　　“如果过去三年我让你误解了心意，我道歉，不过我希望我们到此为止，请你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当时，我除了绝交之外，找不到第二种方法来解决哪种尴尬。
　　“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话？敦敏，你太自私太绝情。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感情，没有人会无怨无悔的陪伴另一个人两年，有些感情不是不说出来就表示没发生，我情愿你大声的拒绝我，也不愿意你说你从来没发现，因为这是对我的侮辱，对我三年付出的嘲笑。”中和很生气。我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我无言以对，或许从一开始，我与他的感受便不同步，他认为这是爱，我却认为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交往，我无法评判谁对谁错？但也难以做到负心的说道歉。
　　那天最后我们是不欢而散，从此一直到我高考结束，中和都没有再跟我联系，这一年里，我曾不止一次的想起过中和，想起我们从认识到最后决裂的这两年，我想辨别对他到底是不是爱，失去他，其实我从未得到过他，总之，身边没有他的日子，除了偶尔的怀恋便无其他，因此，到高考结束后，我很肯定，我或许是个冷漠的人，但对中和从来都不是爱情，又或者爱情这种东西本就是不存在的，因此我不再担心自己因为懵懂而错过什么。
　　我以为跟中和也会像与元生一样，慢慢的淡忘在回忆里，或许是终于成年，过了十八岁后，对人生的悲欢离合，得失起伏有了更多的认识。不过，有些重逢也许是注定的，那天我在宿舍看书，一个陌生电话来电。
　　接听起来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他第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本来想试一试，原来你真的没有换号码？”
　　我马上反应过来是中和，激动得一下立了起来，他告诉我他已经在我宿舍楼下，我跑下去见了面，比起一年前中和看起来要成熟了许多，他告诉我，他已经做好准备，如果我的电话号码变了，他就是一个一个同学的问，也要问出我的宿舍是哪一间，然后找到我。
　　我陪中和在学校散步，跟一年前比起来，中和成熟了很多。他一直以为我会报考历史系，没想到最后我学医了，我告诉他，历史只是爱好，学医却是需要，中和听了之后看着我，很认真的说，或许我才是那个所有人当中最理智最成熟的人，中和为一年前的事向我道歉，当时他心情不好，所有口不择言的说了一些伤人的话。事后想起常常很后悔，更觉得无法面对自己，怎么能因为一个人拒绝就恶言相向。中和想与我再重新做回朋友，他能放下我很开心，但我不建议我们经常保持联系，第一是我们之间付出情感的不对等，过去我不知道，所以可以与他作为朋友相处，但现在知道了，便无法心安理得理直气壮的接受他的好意，我不相信中和真的就淡忘了对我那份感觉。这是我拒绝中和的借口，但其实我内心之所以拒绝还有一个理由，太善变的人我不知道如何跟他相处，阴晴不定的人有元生一个便已经足够。
　　这一次被拒绝，中和没像上次那样气急败坏，他理解我的决定，不需要经常见面，只是偶尔联系，通过网络也行，只要我不拒绝与他聊天或者通话就行。中和的谦卑让我没再拒绝，答应只要有时间一定会回他的信息。
　　那一天，我们还聊了很多其他的，中和这一年的大学生活等等等等，但最重要的是我终于解开了一个未接之谜，关于元生和沈周。
　　沈周去世后一个月，沈周的母亲让中和过去把他的书拿回去，以前中和老是给沈周送书，所以，沈周一大半的书都是中和的，本不想拿回来，但想想拿回来兴许有时候还能睹物思人，我们都太年轻，沈周走得太早，有一个物件在，不至于几十年后将他彻底忘记。
　　中和选了一个下午去沈周家，沈周母亲把装好的两纸箱书交给他，中和也没有打开纸箱核对，抱着纸箱便回家了，回到家便放在角落，直到两个月后，有朋友跟他借一本书，他才想到那本书他借给沈周了，朋友要借的是一本考古纪实，类似于报告文学的东西，但里面内容也不乏想象和编造。但最后，中和没有找到这本考古实录，却找到了一叠信，信，这个东西已经离开我们生活很长一段时间，自从有了网络之后，几乎不再用这么古老的方式传递信息，但沈周近一年来却有接近五十封的信，寄信的地址是北碚大与精神疗养中心，中和一下想到了，那一次我和他陪元生上山去看她的姑姑，当时她姑姑便在这里住院。
　　虽然私自看别人信件是一件不道德的事，即使主人已经故去，但中和见信全部插在自己借给沈周的书里，便认为沈周这是有意识的想让自己看，或许他有什么事想让自己知道？他不想有些事成为永远的秘密，也许是一件快乐的事想要找人分享，中和这样想，最后，他到沈周的坟前去问他，留下来的信到底是希望他看还是不看？中和没有说在坟前沈周给了他什么提示，但是回来后，他就把信拆开看了。
　　不用中和说，我已经猜到写信的是元生，确实是元生写的，而且第一封信是元生主动写给沈周的，这一年她们一直保持一周一封信的频率在沟通。中和说，若不是他认识元生，仅仅从信上看，他会认为元生善良而又纯洁，她一直在鼓励沈周，一个对自己人生自暴自弃的人，却能像太阳一样去无私的照亮别人。我们都不知道，元生为什么单单对沈周如此上心，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令人同情的人和事，但大多数人付出的也仅仅是同情而已，元生这一次让我刮目相看，她付出了行动。。
　　但同情不应该成为元生爱沈周的理由，中和摇头，从元生的信里他没有看到一丝对沈周的同情，他们是两个平等的灵魂在完成一次高质量的对话，双方给与的都是正面力量，得到的也是正面力量，元生给沈周的生活照进了光亮，而沈周的聪慧也让难以找到知己的元生精神上找到了出口，他们之间或许产生了爱情，但即使到最后一封信，两人都没有表明这份心意，甚至于从没有提过这些，他们只是在自然而然的交往，如果沈周不出事，这两人会发展成什么样，难以预料，但沈周出事了，所有的事情也就戛然而止了。
　　我想起了元生说的她恋爱了，或许她正是在沈周出事后，才发现这一特别的情感，可是，有些种子很健康，但也就到发芽而已，环境没有给它继续生长的机会，这或许是元生和沈周的遗憾，也或许这就是命运。沈周不出事，也许他们两人都能获救，沈周出事，以后的事将无法估量，这是中和为这件事最后下的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