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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甄翼可从草地上翻身而起，一把抓起之前从城里买来的一袋香烛和纸币径直向一片灌木丛走去。此时的山顶微风徐徐，竟然有些寒意，瞅着甄翼可袅娜的身影走远，顾诚翻身追了上去。
甄翼可翻过一个小坡下到坡脚在一块半个篮球场大的绿草地上停了下来，在她的前方是一处悬崖，站在悬崖之上可以远眺城市和山川河流，仿佛一切尘世烟火都在一双明晰的眼中。
远处的顾诚不明所以，赶紧冲下山坡在甄翼可身后十米远的地方站住，殚精竭虑地低声叫道：“翼可，你要干什么？”
甄翼可却没有回头，山崖下蹿上的风已经撩起她的长发，低沉的声音随即传来：“小妹，怎么样这里还美吧？”
别说这里，恐怕整座山此时也只有他们二人，可是甄翼可却没有和自己说话，这让他心头顿时一阵空茫，紧张地又提醒一句：“翼可，回来！危险！”
甄翼可依旧没任何回应，目光投在辽远的山川之间，嘴里喃喃而语：“我知道你一定喜欢这里。其实，我也喜欢这里，今晚姐姐就在这里陪你！”
听到这句话，顾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究竟是在和谁说话？
眼下已是日泊西山，要是再过半小时不下山，苍穹的黑暗就会笼罩而下，那时候犹如蛮荒的山路恐怕寸步难行。
好在甄翼可已经在他喉咙几乎干涸的时刻回过了身，但走回来的她却没有看顾诚一眼，径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擦肩而过的香水味这时候让顾诚欣然领受，目光尾随她而去，这才豁然发现就在山坡石壁之下竖立着一块芝麻灰花岗岩墓碑，上面写着漆黑的几个字。
难道……
顾诚赶紧快步追上去，来到墓碑前时甄翼可已经蹲下了身，放下手里的东西后她开始细心地拔除周边的荒草。
目光移到简易的墓碑上，醒目的黑体字“淑妹甄婉婷之墓”映入脑海，右边是相对细小的文字，都是亡者的生卒日期，左边则是“姐甄翼可立碑以念”。
看到最后几个字顾诚顿时一惊。据他这两年打发时间所看的冷门书籍所知，一直以来刻碑都有严格的要求，在传统墓碑文化的传承和民间风俗的禁锢下，长辈是不能给晚辈立碑的，为兄为嫂为姐者长，甄婉婷当属晚辈，因此墓碑上不应该有甄翼可的名字。除非……
顾诚不禁朝忙碌的甄翼可望去，可他却听见扑簌的低微哭泣声。此情此景，真正阴阳两隔，生着痛断肠，死者尤可知？顾诚忍不住蹲下身去拍了拍甄翼可的肩膀，小声安慰道：“请节哀！”
甄翼可自然没有理会。顾诚则打开了他们一直携带上山装有香烛和纸币的袋子，兀自在墓碑前点燃。
当墓碑座两边的烛火燃起，甄翼可偷偷瞄了一眼认真做事的顾诚，终于是欣慰地吸了口气，带着哭腔说：“今天是妹妹的祭日。”
顾诚抬起头，仔细看墓碑上的文字，上面确实写有“卒二零零九年九月九日”。再往下的墓碑底座上也只有左右各两处历史蜡烛燃尽的痕迹，显然两年以来烛火只燃过两次，除了甄翼可恐怕无人前来祭拜。
眼下的墓碑高约一米宽近五六十厘米，厚度也差不多十厘米，加上半米宽七八十厘米的底座起码有三百来斤。之前一路走来已是够呛，真不知道甄翼可是怎么样将它们弄上山顶的。
“留在这里是她惟一的遗愿，我必须答应她。”甄翼可伸出纤长的拇指深情地抚摸着墓碑，仿佛遇见了妹妹。
“你们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本不想问出，可是这一切让他没有忍住。
甄翼可摇摇头，缩回手吸了吸鼻子，掏出火机点燃三支香递了过来：“上柱香吧。”
顾诚接过，起身拜了三拜将香插到墓碑前，然后又从袋子里找了些纸币放进了甄翼可刚燃起的火堆里。
原来这就是甄翼可要求自己做的第一件事，之前还以为她会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没想到会是这样。不过，这应该就是成熟的甄翼可，不再无助地哭泣也不会极端地报复。
祭拜完毕，天幕已笼罩下来，环山之中的城市亮起了灯火，可甄翼可却坐了下来。顾诚忍不住问道：“真在这里过夜吗？”
仰躺屈膝用双手撑起身体的甄翼可也望着越来越迷糊的城市，好半天才说：“给家里打过电话吧。”
顾诚掏出手机，来到悬崖边，目光投进茫茫暮色里，开始给顾远航打电话。
电话很快通了，却蹦出了本该顾诚开口的第一句：“小祖宗！总算有动静了！你妈都快急死了！”
“爸，我和翼可在一起，今天是她妹妹的祭日，我们在羊城。”
“羊城？那可是几百公里远啊！”
“今晚回不去了，所以……”
“哎——你们在哪里啊，怎么还有风啊？喂？”
顾诚自然不能告诉父亲自己还在山顶的悬崖绝壁，要知道甄翼可曾经有多么恨自己，这时候想要对自己动手恐怕连尸体都不会被找到。
“爸，您早些休息，明天我就回来。”
匆匆挂掉电话，顾诚如释重担般松了口气，几秒后他才回过头。这一回头，差点没把他吓个半死，也不知什么时候甄翼可已经站在他身后四十厘米的地方，此时正冷冷地望着自己。
顾诚几乎要发抖，一把拉住甄翼可结结巴巴说：“翼可，我们还是下山吧！”
甄翼可这一次很听话，跟随他来到墓碑前，本以为她会收拾好东西就走，可她却坐了下来。
很明显，甄翼可今晚真不打算下山了。
顾诚无奈，只好到周围找来足够的柴草照明，这样不仅可以保暖也可以堤防蛇蝎攻击。
等他找回柴草，甄翼可已经拉开了三罐啤酒，还有压缩饼干。看来，这一切都是她早已计划好了的。
顾诚也不客气，接过甄翼可递过来的啤酒，看到她在和墓碑前的另一杯相碰，他也傻傻地与之碰了一下：“小婉婷，干杯！”
甄翼可苦笑一下摇摇头，将一口后只剩下半瓶的啤酒罐晃得刷刷响。
“其实，我今天带你来是想给婉婷看一眼。”放眼星空密布的苍穹，往事如烟，“马拉松之前一天，婉婷还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知道她是在为我担心，所以我告诉她已有喜欢的人。但她不信，非要我带给她看，可这个要求我一直到她离开也没能满足她！”
“对不起。”
顾诚低下头，不敢去看甄翼可，也不敢让甄翼可看到自己的反应。
良久，顾诚又问道：“这两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甄翼可苦笑了两声，神情又变得沧桑落寞起来。也许这两年是她最痛苦的两年，一个亲人的离世，生者要用多久才能搁下疼痛，顾诚没有经历过，不过他经历过死亡威胁的日夜煎熬。
“出事后，乾龙集团凭借自己的势力，在整个模特圈封杀了我。为了活着，我去过夜场，当过替身演员，还差点当了小三，最后做了机车模特。”
“杨万一！”顾诚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说出三个字时，周身的火光突然闪烁，仿佛有人在猛地吹了一口气。甄翼可吓得本能地一把抓住顾诚，因为她根本没感觉到有风在吹。
甄翼可惶恐四望之后最终把目光定在了墓碑上，唇齿碰撞间她几乎要问出口：“婉婷，是你吗？对不起！是姐姐不好，是姐姐的错！是姐姐无能，没能救你！”
就在此时，两人只感觉大地一阵晃动，像是地震一般，整个身体都有些不稳，更惊人的是轰隆之声也随即传来，不过这声音不在山下，就在他们背后十丈高的崖壁上。两个人赶紧起身回头，这时候山体震动得更加厉害，不断有山石滚落，好在石头是径直落下，距离他们至少有二十米，要不然真是要命。
“怎么回事？”甄翼可已吓得面色惊恐，如果是地震，这级别恐怕也在六级以上。
前方是山石滚落的绝壁，两边又是斜坡，背后则是万丈悬崖，他们真像是钻进了魔鬼铲子里的小精灵。
“怎么办？”甄翼可毕竟是女生，这时候完全方寸大乱，紧紧抓住顾诚。
顾诚也紧紧拽住她，现在不可近不可退也不可爬坡而逃，正在左右为难，震感却突然消失了，不过一番垮塌腾起的尘埃倒是呛得两个人咳嗽了半天。
好在是停了，要不然两人恐怕要命丧山顶。还没来得及高兴，突然，甄翼可拽了一把顾诚，惊出一声：“你看——”
顾诚从四周的尘烟里抽回目光跟随甄翼可的指示望去，刚才滚落山石的绝壁之下竟然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洞。随着那里的烟雾散开，洞口也越来越清晰，真是犬牙交错，像是怪物张开的大口。
此时天空也突然响起了雷声，没一阵功夫冷风也呼啸而来，凭经验判断应该是要下雨了。
面对莫名其妙出现的山洞，两个人也是满脸茫然。如果现在下山，夜路也是一条生死未卜的路。要是留下，万一再震一次，恐怕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幸运了。。
正在纠结，顾诚却发现一侧的远山变成了白雾朦朦一片，一座山几秒钟就浸没在了烟海中，而且那势头正铺天盖地从这边来。
见状，顾诚赶紧松开甄翼可，一把就将墓碑前的两根蜡烛抓进手里，甄翼可还在发愣却被回头的他一把拽住。甄翼可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那双手的力道完全超乎自己的想象，整个人几乎被拖着前进，但她能猜到他们正奔朝那口方刚震开的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