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绵江水鬼

　　连绵半月的梅雨终于稍稍止歇，一缕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云雾流入绵江，愈聚愈大。那漫天阴沉的墨云也在这阳光中渐渐消散，露出了久违的蓝天，惹得江边无数的渔翁行客纵情欢笑，起号高歌。
　　绵江浩浩江水流过商丘城外，烟波微澜，碧色千里，数只游船与渔舟趁着这难得的晴天在其间随浪行驶，嬉笑与歌声在其间久久不绝。在这中间，有一艘画舫格外引人注目，无论是装饰还是体型都比其它的画船更加精美出众，而其它的画船也似乎自惭形秽，远远地离开这座画舫。
　　画舫之上挂着一方彩旗，上书“流连阁”。
　　彩旗之下伫立着一位佳人，佳人白衣如月，垂手入怀，望着远方的烟波，眉间似颦似舒，令人黯然神伤。
　　一个丫鬟模样的青衣小丫头悄悄探出头来，轻声道：“小姐？”
　　佳人默自不语，神游物外。
　　小丫鬟的声音高了几分：“小姐！”
　　佳人“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垂着一双美目看向了一旁的小丫头。
　　“碧儿，大叫什么？我又不是听不见。”
　　碧儿嘻嘻笑道：“姐姐在这想什么呢？莫不是在念着卓家郎君？”
　　佳人眼睛一瞪：“瞎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想他？那家伙又瘦又干，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让你念叨了半个多月，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说，是不是收了人家的银子！”说罢便伸手去挠小丫鬟的痒痒。
　　小丫鬟被挠的咯咯乱笑，直笑得喘不过气来，忙求饶道：“姐姐......好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嘛，上次卓公子走之前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提他的名字。”说罢一把捂住了嘴。
　　佳人捏着她那略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哼声道：“五十两银子就把你家小姐卖啦？你可真行啊碧儿！”
　　碧儿抱着佳人的手臂不住地摇晃，眼巴巴地看着她道：“我错啦我错啦，再也没有下次了......那小姐刚刚是在想些什么呢？”
　　佳人闻言轻叹了口气，把目光放到了碧波之间，缓缓道：“你知道妈妈最近新收了个女儿吗？”
　　碧儿眼珠一转，凑上前去说道：“李妈妈不是经常收女儿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佳人瞥了她一眼：“可是这个女子其实早就被她收进阁里了，只是一直秘而不宣。但我知道她其实一直以来都在曲家学琴，整整三年，如今正式入了流连阁，挂上了牌子。”
　　碧儿憨憨一笑：“那看来这姑娘倒挺有本事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嘛......阁里去曲家学习过的姑娘虽然不多，但也有好几个呢。小姐别忘了你也是其中之一呀，而且拜的可是曲先生的大儿子曲公子呢！”
　　佳人沉声道：“可她拜入的却是曲先生的门下！”
　　碧儿抿嘴不语。
　　佳人摇了摇头，眼睛里多了一丝哀伤：“我打听到那女子比我还要小上六岁。这般的小丫头片子，我以后见了她却要叫一声师叔，这该如何抬得起头来？”
　　“小姐您别这样想，莫忘了她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银牌，小姐您可是货真价实的金牌啊！阁子这么大，四大金牌十八银牌，再不济还有玉牌在上面压着，怎么可能让这么一个野丫头翻了天去！”
　　佳人的脸上却更添了几分愁容：“谁上来都不是一步一步的走，我也是从小小一个竹牌走到了今天。可这个女子一进来就是银牌，让人怎么安心？更何况她才十三，以后有的是机会上来。”
　　碧儿垂首不语，她认为自家小姐实在是杞人忧天，那个女子她偷偷去看过，长得清纯可人，一手古琴弹得闻之欲泣。但再怎么出众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野丫头，怎么比得上自家小姐的天生丽质？
　　主仆二人正在窗前黯然伤神，这时外面却传来了一片嘈杂之声，佳人听了心生烦厌，正打算让艄公把船驶回江心，却听到岸上的人群突然高呼道：“是流连阁的船，这个姑娘有救了！”
　　佳人听了眉头微蹙，招呼艄公远离这是非之地，却又听到岸边有声音传来：“是金玉姑娘的船！我认得，经常上绵江游玩的！”
　　既然被认出来了，便也不能离去，佳人叹了口气：“碧儿，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碧儿应了一声走出了舱门，正看见岸边围了一圈的人，不由好奇道：“你们围在那里做什么？”
　　众人看见出来的不是印象中的那位翩若惊鸿的白衣仙子，而是一个青衣小姑娘，不由大失所望。但边上的几个公子还是作了个揖，笑嘻嘻道：“原来是碧云小娘子，不知船中所在的是否便是玉仙子？小生这厢有礼了！”
　　碧儿眼睛一瞪，一手叉着蛮腰一手指着他们的脸娇喝道：“又是你们这几个不学无术的无赖子！怎么，上个月挨的板子还不够吗？”
　　众公子却洋洋得意道：“吾等为玉仙子奔波受累，即使挨打脸上也是有光彩。”
　　身边的一个壮汉实在看不过去了，突然出声道：“怎生那么多废话！那小娘，劳烦你来瞅瞅这姑娘，上来帮个忙好伐？”
　　碧儿闻声一瞅，才看到人群中央围了个女子，那女子浑身湿透昏迷不醒，虽离得较远，但也能看见一只鹅颈白如春雪，甚是怜人。
　　碧儿回头向艄公打了一声招呼，那画船晃晃悠悠靠到了岸上，小丫鬟便顺着岸上搭建的木台走了过来，站在那昏迷女子的身前不住地打量。
　　只见这女孩怀中正紧紧地抱着一个包裹，同她一般亦是一身青衣，只是这青衣不同于她的丫鬟身份，倒像是寻常女孩所穿，布料偏于中上，着身花纹甚少，透着一股清幽的素雅。那张小脸显然在水里泡了很久，白得透彻，但却使得整张清丽的面庞多了几分的病容，使人大起怜爱之心。碧儿端详了许久，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真正的美人，虽不及自家小姐，但也非凡尘所有，更何况寻常人家养不出这般无暇的肌肤。
　　碧儿自幼在流连阁长大，见人见物总习惯用阁中的眼光挑拣，却忘了这个女子此时的状况。周围人见她过来后便久久不语，以为她身怀医术，正在查看病人体状，却又不进行那正规的切脉问断，惹得大家很是疑惑，不由出声道：“小娘，这个姑娘还有救吗？”
　　碧儿摆手道：“我哪知道？怎么不去请个郎中来？”
　　众人无语，感情你在这瞅了半天是在发呆啊。
　　方才那位出声的壮汉却道：“姑娘，已经有人去请了，只是看这姑娘溺水已久，泡的脸都发白了，纵然叫来了郎中怕也无济于事啊！”
　　“捞上岸的时候怎么不救？”
　　“看人家这打扮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我们几个大老爷们毛手毛脚的，怕坏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碧儿瞅了那几个公子一眼:“莫不是你们几个又做那伤天害理的事情，逼得人家姑娘投了河？”
　　那几个公子忙摆手道：“不关我事不关我事！是这个汉子打鱼时发现的她。”
　　碧儿看向了站在身旁的壮汉。
　　那壮汉道：“方才我在这江上打鱼，收网之时发现鱼网比寻常重了许多，我还道今天走了运网了条大鱼，拉上来时才发现是位姑娘，吓得我以为网到了水鬼。当时探了一下这姑娘似乎还有呼吸，便把她带上了岸。”
　　一侧的白衣公子道：“我们路过时候听说这姑娘还有呼吸都吓了一跳，你说这女子一看就知道在水里泡很久，还不是浮在这水面上，是沉在水里！正常人早就没命了，我说这女人是个水鬼你们还不信！嗨，等水鬼一会醒来了把你们都给吃了。”
　　站在他身旁的公子哥附和道：“这绵江这么大，每年投江自杀的人不知多少，冲上来什么都不稀奇，别说是水鬼，龙王都有可能。”
　　几个渔夫出声道：“可不敢乱说！我们靠水吃水，冲撞了龙王爷爷就是砸了咱的饭碗。”
　　众人七嘴八舌说个不停，碧儿却突然一巴掌抽到了女孩的脸上，把众人活活吓了一跳。
　　“小娘，你家流连阁莫不是与这姑娘有什么深仇大恨？”
　　碧儿却对着女孩的脸又扇了一巴掌：“我与她素未谋面哪来的深仇大恨。”
　　“那为何做这般亵渎之事。”众人看着那昏迷女孩被扇的通红的脸不住惋惜。
　　“既然装睡不醒，那就拿大耳刮子把她抽醒来！”碧儿得意洋洋地说道，“这法子可是楼里李妈妈教我的，百试百灵！”
　　话音刚落，那女子竟如其所说悠悠醒来，刚刚一动，便被碧儿一个巴掌扇到一边。
　　“你......打我做什么？”那女孩的声音有气无力。
　　“果然醒了！这法子可真是管用！”众人大呼。
　　碧儿拍了拍手，从怀中掏出块方帕擦擦丢到一边，用鼻子哼道：“打你是救你，你能醒来还不快谢谢姑奶奶我？”
　　女孩糊里糊涂地道声谢，摸着昏昏沉沉的脑袋问道：“这里是哪？”
　　“自然是宋京啊！”众人莫名其妙，这姑娘是在水里泡了太久，把脑子给泡傻了吧。
　　那女孩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我这可真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身子已过万重山’啊！”
　　众人四顾：“哪来的什么猿声？什么万重山？”
　　女孩摇了摇头，试图站起身来，那碧儿眼睛一转上前扶住，轻笑道：“你可有什么去处？”
　　那女孩却露出了个悲凄绝望的表情：“我还有什么去处？我那负心的郎君弃我而去，如今我哪里还有家门可归！你们快放了我，让我投入这茫茫大江，活活淹死算了！”。
　　信息量巨大啊，众人轻嘶一口气，看来又是个薄情郎与美娇娘的爱恨情仇故事。
　　碧儿微微一笑挽住了她挣扎的手臂：“姑娘切莫再有这般想法，既然活了下来，便不能再寻那死路。如今既然无路可去，不如先与我上船歇息，我看姑娘身子娇弱，先喝杯姜茶去去湿气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