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万年参婴

　　荒州南境，多是深山老林，遮天蔽日，凶兽横行，毒物遍地，而且地势高低起伏险峻无比，峭壁勘岩，深渊丘壑，随处可见，致使人烟稀少，仿佛世外之地。
　　时当盛夏，烈日炎炎，幽谷中草木蓁莾，绿意盎然，姜流背着个竹篓，头顶虽有茂密的树叶遮挡阳光，可在谷中跋涉多时，仍然不免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这幽谷中环境恶劣，说不准什么时候脚下就会突然窜出一条不知名的毒虫咬他一口，所以姜流极其小心，每走一步，都要用竹支敲打一下地面或是大树，以来惊走那些隐藏在角落里的各色毒物，这是他多年进山采药的经验。
　　姜流是一个游方郎中，孤家寡人，自小便痛失双亲，十岁前生活困苦不堪，形同乞丐，后来有幸得一位老先生指点半年医术，小有所成，总算有了混饭吃的本钱，至今二十岁，虽说孑然一身，倒也乐得逍遥充实。
　　这些年来，他足迹踏遍荒、青两州，悬壶济世，救助贫苦，在民间可谓是闻名遐迩，此番游历到南境，恰逢瘟疫爆发，附近村庄尽皆受染，以姜流妙手回春的手段，愣是无法祛其根本，只能将村民的病情暂时稳定下来，他苦思冥想，百般试验，最终发现自己开的药方中，还差一味至关重要的药引“火清草”，而据村民描述，似乎曾在这片幽谷中见过这种草药。
　　姜流不敢耽搁，天刚蒙蒙亮，便动身上山采药，也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密林中步步凶险，如履薄冰，终究是没有白费功夫，至此时分，背后竹篓中已经装满了火清草，可谓满载而归。
　　瞧瞧天色，艳阳高照，当是正午时分，姜流念及山下村民，也不打算休息，只想赶紧下山。
　　幽谷中毒物驳杂，草植丰富，姜流小心翼翼注视脚下，忽然见不远处的树根旁有三根绿草，每根草上结着一粒红果，他心中一动，总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貌似在哪里见过。
　　姜流慢慢走了过去，想要瞧得清楚一些，突然，那三根绿草拔地而起，竟是从土中钻出一个巴掌大小、只穿着一件红色肚兜光着屁股的小孩儿，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的恐惧，还没容他反应过来，拔腿就跑，两条小短腿倒腾的像是车轮一般。
　　“莫非是万年参婴？”他惊愕至极，世间有一种神药，钟天地之造化，生有灵智，形同婴儿，头顶有三根绿须，每三千年结一颗朱果，寻常人食之，可增寿元五百年，而参婴本身药性更是惊人，食之能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乃是古往今来天下人梦寐以求而不得的旷世神药。
　　当年老先生离去时，曾留给他一本《药典》，其中所记载的参婴与眼前这个别无二致，姜流不禁惊喜失色，赶忙追了上去，这参婴结出三颗朱果，恐怕已有上万年岁，没想到竟然能在此处见到这种传说中的神药！
　　幽谷中草被密集，参婴如鱼得水，一眨眼便没了踪影，姜流追出去老远，累的气喘吁吁，想起那些染有瘟疫的村民，咬了咬牙，心道：“参婴固然难得一遇，可比起人命来，又算得什么。”
　　他心里安慰自己，提了提背后竹篓，便要下山，没走两步，后脑勺陡然吃痛，旋即听到一阵阵的嗤笑声。目光一晃，只见在不远处的一颗老树上，参婴双手抛着松果，见他望来，得意的哈哈大笑，仿若一个调皮孩童。
　　姜流没曾想放这参精一马，它还不知好歹得寸进尺起来，顿时气的七窍生烟，怒道：“你别跑！”
　　参婴伸了伸舌头，待姜流跑到近前，纵身一跃又跳到旁边的树上，指着姜流捶胸顿足，笑的更是夸张。
　　姜流拿它没法，气道：“有本事你下来！”
　　参婴双手叉腰，口吐人言，道：“有本事你上来！”
　　姜流怒火冲天，据《药典》记载，参婴机警谨慎，懂得趋吉避凶之法，遇见生人必然遁走，可眼前这只非但不逃，反而戏弄自己，分明是有恃无恐，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好啊！非得给你点颜色瞧瞧不可！”他越想越气，心中有了计较，撸起袖子，一脸愤懑，佯装束手无策，其实暗地里已然悄无声息的捏着一枚银针，蓄势待发。
　　参婴兀自未觉，撅着脏兮兮的屁股朝向姜流扭来扭去，嘻嘻笑道：“臭小子，你来打我呀……”
　　姜流眼疾手快，怎会轻易放过这个大好时机，银针脱手而出，迅如闪电。
　　“哎呦！”小东西痛叫一声，下意识的捂住屁股，当拔出银针仔细瞄了一眼，不禁骇然失色，喃喃道：“完啦，要成这臭小子的盘中餐啦！”
　　姜流本还有些担心，听参婴这么一说，顿觉扬眉吐气，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枚银针上淬了龙蛇花毒液，以前他从未捕捉过参婴这等化形神药，故而也摸不准龙蛇花的毒是否真能对参婴起效果，此时听参婴反应如此强烈，不由心中一定，背着手道：“小药精，还不束手就擒。”
　　参婴无力的跪坐在树干上，看起来颇为虚弱，瞪着姜流怒道：“小王八，你竟敢偷袭本神官，难道不知本神官是谁？”
　　姜流只当这小家伙是困兽犹斗，笑吟吟道：“敢问是？”
　　参婴哼道：“我乃神帝敕封的万木大神，司天下草木，便是羽陵尘、云卷舒之流见到本神官，也得恭恭敬敬见礼，你竟敢对本神官不敬，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姜流愕然，听这小家伙说的跟真的似的，片刻后忍不住捧腹大笑。
　　万木大神？能称大神者，哪个不是神通广大，又岂会伤在自己区区一枚银针之下？
　　参婴见他不信，气极道：“你这个小王八恁的孤落寡闻，不信给你看看神帝赐给我的万木神令！”从肚兜里掏出一块牌子，这牌子比它还要大上三分，也不知是怎么放进去的。
　　令牌上刻着“万木”两个大字，金光四射，显然不是凡物，姜流看的一愣，不由犯了嘀咕，莫非这小家伙不是胡吹牛皮，而是确有其事？
　　见姜流瞠目结舌，参婴忽然来了力气，腰杆挺得笔直，大声道：“小王八，还不快给本神官下跪磕头！”
　　姜流震惊半晌，旋即反应过来，神帝早已驾崩一千多年前，现如今的九州天下，以九帝为尊，且先不究这令牌真假，即使是真的又能如何？
　　至于参婴所说的连羽陵尘、云卷舒见到它都要恭敬行礼，姜流更是半个字都不信，此二人何许人也？纵然参婴当真是神帝所敕封的万木大神，恐怕也入不了他二人的法眼，遑论是行礼这种自降身份的事了。
　　想通之后，姜流笑道：“你这小东西先拿神帝唬我，又搬出青帝陛下与云帝陛下吓我，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他们两个算什么东西！”参婴怒极，不过这回却并非是因为恼怒姜流质疑它的身份，而是对姜流口中的青帝、云帝颇有微词，只听它愤愤道：“这两个道貌岸然的无耻狗贼，与拓连城、公冶玄几个家伙沆瀣一气，篡权夺位，竟还敢恬不知耻自立称帝！简直气煞我也！普天之下，只有神帝可称陛下，他们……他们也配！”
　　它骂的惊天动地，姜流惊恐之极，这番话若是让那些大人物们听见，可是要杀头的啊！
　　好在此地穷山僻壤，杳无人迹，倒也不虞有人会听到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否则自己极有可能会被这头参婴连累，死无葬身之地！
　　“住口！”他大喝一声，属实不想与参婴再做纠缠，随手抛去一颗药丸，转身就走。
　　参婴毫不领情，任由他这颗解龙蛇花之毒的丹药掉入草丛，跳着高大叫道：“小王八，本神官的话你可听清了？”
　　姜流充耳不闻，有些事不管是真是假，还是少知为妙，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自古以来，人心叵测，徒遭无妄之灾者不计其数，不论书墨记载，还是现实发生，皆是历历在目，发人深省，姜流深谙此理，故而向来谨小慎微，此时又岂敢自惹麻烦？
　　熟料参婴却是不肯罢休，几步窜到姜流身后，跟在他的屁股后面龇牙咧嘴道：“你这个小王八，竟敢称呼那几个反贼为陛下，真是无君无父，大逆不道！”
　　姜流被他吵得焦头烂额，默不作声，不由加快脚步，只想赶紧甩开这个小牛皮膏药。
　　“小王八，你聋了吗？今天非得与你说个明白，羽陵尘、云卷舒那几个乱臣贼子是何等阴险歹毒！哼哼，你该感谢本神官才是，否则像你这等蠢如猪狗之辈，还不知要被那几个狗贼蒙蔽多久。”
　　参婴背着手，跟在姜流身后亦步亦趋，还真就开始滔滔不绝的痛斥起那几个人的罪行，语气渐渐沉了下来：“神历九千三百二十一年，神帝驾崩，羽陵尘、云卷舒几个狼子野心之徒，也就是曾经神帝在世时引为肱骨的大臣，竟为觊觎神帝宝座，开始大打出手，使得万族离心离德，九州四分五裂，太子伯阳被火炼而死，整个羲氏一族被屠杀殆尽，只留下数十老弱病残，流放汤谷……”
　　姜流忍无可忍，捂住耳朵，转身怒喝道：“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