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军营

　　“飞马度北山，至死应与还。玉帛吐蕊方四月，刀去弓来忒得寒。孤城但见将军醉，枯山哪来真龙盘？凉月浸江人提剑，忍把义躯换河山。红月照南关，血溅三尺绢！”
　　骨那国，南境，墨江城。
　　墨江城中的军营内死气沉沉，虽然集结了一支数万人的大军，但一眼望去却似没有几分人气一般。士兵们或两或三的围着几个劈啪作响的火堆，慵懒的抵御着边境的寒冷。偶有几个士兵扭头交流几句，也不过寥寥几语，随即便恢复了沉默，再也不肯言语。
　　这丝毫不像是一个刚刚大获全胜、得胜入城的大军，倒像是刚刚吃了败仗，仓皇逃窜至此的丧家犬。之所以若此，是因为士兵们都知道，接下来的明天，他们将会面临一个任务————一个比上阵拼杀，身死他乡更加艰难的任务。
　　那就是屠城。
　　屠杀的是那些手无寸铁，跪地乞饶的异邦百姓。
　　“这城，是必须要屠的。人，也是一定要杀的。”
　　中军帐内灯火通明，歌舞升平，随军而行的军妓醉倒在一个个副将偏将的怀里，不住的劝酒，得胜的喜悦似乎全都集中在了这一个大帐之中，与整个军营的死气沉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错，拿下了骨那鬼子的城，哪有不屠的道理。不屠城，那咱们哥几个吃什么，喝什么。不屠城，哪来的这么漂亮的女人供咱们享乐？”
　　先一个说话的人，是一个脸色苍白，但身材颇为魁梧的男子，端坐在大帐中央，一双细眼已有醉意，不住的推杯换盏。
　　“恭喜温帅，贺喜温帅。此番挂帅出征，一路所向披靡，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此次更是一战拿下墨江城这个骨那国的门户。骨那国狼子野心，却依天险，攻克不易，我皇帝也早对这块心腹大患头疼已久，温帅此番得了墨江，必将威名远扬、留名青史，来日加官进爵，是富贵无限呀。”
　　说此话的人，是一个头戴儒冠，手摇纸扇的谋士，一身装束在一帐金甲之中显得格格不入。这番话说完，一个圆滚滚的副将笑到：“军师真是好口舌，这番妙语连珠张口就来，咱这些臭练武的不晓得那么多的词儿，咱就想知道，明天能不能给咱杀爽，能不能再掠一些财宝，几位美人？”
　　此番话毕，军帐中又是一番大笑，外面的雪又下大了一些。
　　一片雪花落在帐外一位年轻执戟士兵的战袍上，士兵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暮色，重重的叹了口气。
　　“何以如此残忍，哪里至于到屠城的地步？”
　　另一位持刀士兵惊恐的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喧闹的帐中，压声道：“隔墙有耳，慎言之。”
　　年轻士兵再次沉默下来。
　　士兵名叫李棠，今年刚刚参军入伍，至今已过了数月的军旅生活。这几个月，似十年之久。
　　帐内的细眼元帅温良，神州国大将军，此次挂帅率军北上征讨骨那国。数十战，数十胜，拿下十城，屠了十城，血流漂杵。
　　温良温良，残暴不良。这句话流传在神州国已许久。世人皆知此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嗜杀成性，但凡所征之处，皆生灵不留。境内闻之胆寒，境外闻之色变。
　　李棠自参军担任帐前执戟校尉，平日只负责礼仪护卫之事，并未上过战场，也未屠过一人。但他却亲眼见过遗骸遍地，血流成河。见过刚刚倒下的尸体在地上抽搐蠕动，听过死去亲人的百姓撕心裂肺的哭喊。
　　神州历三百七十二年夏，中原大地迎来了千年不遇的旱灾。河流干涸，经月无雨，天上更如走水一般炎热无比。庄稼颗粒无收，百姓饿死无数。李棠本来自荆北之地的一个叫象石镇的地方，虽然地处偏僻，但靠着父亲李训义教书为业，日子也能为继。但随即天灾袭来，乡亲们纷纷背井离乡去谋生路，不走的都变成了路边饿鬼，每日都能见到几具新饿死的尸体。
　　天灾当头，镇上人吃穿都不保，哪里还有人来学念书，没了收入来源，李训义一病不起，很快便咽了气，死在了榻上。
　　李棠掩埋了父亲，为了活命从军，却没想到参军以后，见识了更多的生离死别。这个名叫温良的元帅更是令他作呕。
　　“父亲.......”
　　想到父亲，李棠的内心又泛起了酸楚。
　　“天下人都以戈止乱，岂不知这是乱上加乱。今日我杀你，明日你杀我，哪里有真正的安宁？无非是满足人类自身的杀欲。”
　　这是李训义教书时常挂在嘴边的话语，此时李狂心念动时，却不知怎么的学了出来。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把这句话学给温元帅，你这颗脑袋今晚就要拿去奉酒。”
　　这句话惊了李棠一身的冷汗，抬头看时，却是一个银袍少年。这人一双剑眉，英气十足，年龄与自己倒也相仿，不过十六七岁。
　　旁边那个持刀侍卫一抱手，恭敬道：“秦千夫。”
　　秦飞羽，千夫长。。
　　李棠知自己失言，内心顿慌，待张口欲回些什么时，却见秦飞羽一笑，道：“不过我赞同你说的话，打仗，打个屁。”
　　说罢，便呵呵一笑，快步走入了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