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献宝

　　唐宋死的那年，江湖上出了三件大事，第一是唐宋死了，仙术遗失。两年的成仙梦一朝破碎，众人又将矛头对上了坠崖的唐洛。
　　其二是关于皇弟赵禹的，皇帝遭遇刺客围宫，至少有两位是玄灵境的高手，赵禹持戟战之，各胜十招，刺客伤退，江湖得之，赵禹入玄灵境已久。
　　同年，赵禹赐封九州王，统领八十万皇家军，获紫微城内库藏宝‘天龙破城’，江湖封戟神。
　　最后一件，是一个叫陈世烟的女子，也许是因为她的名字，尘世间的一缕烟，故而她的事并不轰轰烈烈，若非是日后的成就，恐怕也没人将这件事当作大事。
　　她成立了一座楼，叫栖凤楼。
　　而这个楼最开始不叫栖凤楼，最开始也只有她一个人。
　　“这东西有何用？”
　　陈世烟躺在一张狐皮沉香榻上，手指在白玉上轻轻划过，那一丝冰冷带给了她为之一颤。
　　仅仅是一颤，她笑了，隔着纱帘虽然看不出有多美，但那是陈世烟呀。
　　薛宝儿负着手站在陈世烟的面前，她很难想象，为什么在这间屋子里，四壁皆空，唯有一张大床。
　　她有想过俗的，这间屋子里堆满了金银玉器。
　　她有想过疯的，这间屋子里满是残肢断臂。
　　她有想过怨的，这间屋子里写满了某一个男子的名字。
　　唯独没有想过，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床，和一个陈世烟。
　　薛宝儿听她问起，笑了笑答道：“楼主，江湖传闻，这东西又名‘神仙玉’，内中藏着秦皇宝藏。”
　　“我问你这东西有何用？”陈世烟吞吐了一口烟，眼神变的有些迷离。
　　薛宝儿闻之一失神，连忙道：“秦皇宝藏中据说有长生不死仙丹，也有数不尽的财富宝藏。”
　　陈世烟呵呵一笑，笑如莺啼，她道：“我要长生有何用？只是眼看着心念的人慢慢死去而已。我又要这钱财有何用？不过是能换来吃不完的酒肉。说到底，还是无用……”
　　“是属下考虑不周，收了这件东西，本以为楼主会欣喜。”薛宝儿连忙单膝跪地，低下了头，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陈世烟挥了挥手，带动纱帘飘了飘，逃出了几股青烟。
　　“问你几个问题，回答的好，我便欣喜。”
　　薛宝儿的心中突然一沉，但也只能道：“楼主请问，薛宝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好，咱们栖凤楼历来都有个规矩，想坐哪个位置，便去杀了那个位置上的人，唐……瑾年杀了赫连瑾年，十二杀了春娘，你杀了李小婉，一个杀一个呀……”陈世烟将手中的烟杆放下，突然话锋一转：“你想不想当楼主？”
　　“嗡”薛宝儿脑子一冲，刚要开口，却听陈世烟继续说道：“怕是这么说会吓到你，昨天呀，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栖凤楼刚刚建成的时候，整个楼里只有我一个人。空空荡荡的，就像是住在了一个陌生人的心里。后来李小婉来了，赫连瑾年来了，春娘来了，颖儿来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十个……一直道人越来越多了，这里也越来越热闹了，那时候呀，我还真是挺高兴的，但我却发现了，这些人都死了呀，我就在想，是不是老天要告诉我，我也快死了。”
　　“唉！”陈世烟微微一叹，又说道：“当时定下的这个规矩，是觉得女人应该要狠一些，女人不需要感情，更不需要男人，有钱有势有武功，一样可以称王。可当一个多月前，李小婉死的时候，我的心里便有些疼了，但为了规矩，我还是让你坐了鸩堂堂主这个位置。一来是我太过于死要面子，二来呢，我不能改也不能错。你懂不懂？”
　　“楼主，我懂。”
　　“不，你不懂，我经历过的你没经历过，你哪里会懂。其实我想告诉你，我错了，女人还是需要感情的。真的，我真的错了，但我只能偷偷的告诉你，也许以后你会明白。”
　　陈世烟伸出玉臂，将装有玉玺的盒子递给了薛宝儿。
　　薛宝儿刚一接到手，便如遭电击。
　　“听说你在查我们？”
　　“楼主……这样说，有点伤人了。”薛宝儿苦笑一声，到了此时，便不能一味的低头了，便解释道：“‘我们’里面应该也有薛宝儿。”
　　陈世烟的玉手点指两下，笑道：“对，你说的对，那又是为什么呢？”
　　“我只是喜欢，让我了解别人，而别人不了解我。”薛宝儿答道。
　　“嗯，我也喜欢，你说的对，人是该这样活着，才能活的长久，活的好。老实说，我曾怀疑过你是繁花教的人。你也知道，我叛出了繁花教，想杀我的教中之人，犹如过江之鲤，我不得不防。”
　　说这段话时，陈世烟一直盯着薛宝儿的双眼，因为她认为，女人的嘴永远不如女人的眼可信，眼中有爱有怜有恨有怨就是没有谎。
　　可她看不出一丝波澜，只好接着又说道：“把衣服脱了。”
　　薛宝儿知道自己不能犹豫，她用力的咬了咬内唇，一件一件的将衣服剥离掉。
　　陈世烟见她脱衣，忍不住笑道：“年轻就是好，真嫩呀，你说这么嫩的皮肤上，为什么要纹上一朵花呢。”
　　“我不是繁花教的人，身上也没有花。”
　　薛宝儿想到了战国末的典故，一个人，叫荆轲，进献了一张地图给秦王。
　　她此时就像荆轲在推动地图一样，到底匕首会不会出现？
　　“那就脱掉最后一件！”陈世烟的话突然一沉，目光死死的穿透了纱帘。
　　薛宝儿目光一寒，一把解开了最后亵衣。
　　肤滑，如羊脂凝玉。肤白，抹盐牛乳。
　　若不是有块疤，那就更完美了。
　　陈世烟，没有说话，两个人隔着纱帘，站着，坐着。
　　仿佛谁说话就会打破这纱帘一样，所以只有呼吸，没有言语。
　　时间被装进沙漏，流逝的不快也不慢，陈世烟开口了。
　　那里原来有花吧？
　　薛宝儿想到了陈世烟会这样问，但她的目中只有坚定，她道：“那里或许会有痣，但一定没有花。”
　　陈世烟咯咯一笑，一步迈出了纱帘，此时的薛宝儿才是真正的看清了那个女人。
　　她的眉很浅，浅的像溪水。她的眼很弯，弯的像皎月。她的唇很美，美的像秀峰。
　　原来，真的有人像画一样好看。
　　陈世烟伸手摸上了薛宝儿的胸前，抚摸着疤痕，让她不禁落泪。
　　“这就是你杀李小婉时留下的？”
　　“嗯。”
　　陈世烟挥挥手，转身又跨进了纱帘，她的声音变的很沙哑，犹如咽下了苦果：“去吧，以后你是栖凤楼的鸩堂堂主了。”
　　时间过了月余，再次听到这句话时，薛宝儿才知道，之前的话是一种杀机，现在的话是一种信任。
　　薛宝儿拾起了地上的衣服和玉玺，看了一眼又冒出青烟的纱帘，转身下了楼。
　　她原本想用一块玉玺去讨好陈世烟，如若不成功，也能用别的法子化解她心中的防备。
　　只是没有想到，陈世烟就是陈世烟，可能与陈世烟的对话当中，某一句话，某一时刻，自己差点就死了。
　　薛宝儿松了口气，拉开了房门之时，突然面前一黑。
　　九万端着菜盘，一双异国人的赤目死死的盯着薛宝儿，未着衣衫的薛宝儿。
　　啪！
　　九万的脸红了一半，也不知是因为羞还是什么。
　　“还是没有用剑吗？”陈世烟闻到了肉香，便知道是九万来了。
　　九万将一盘切好的肉递进了纱帘，答道：“没有。”
　　陈世烟接过盘子，拾起叉子时突然愣了一下，惊道：“怎么开口说话了？”
　　“嘿嘿，刚才泄气了。”九万傻笑一声，那张异国的高鼻俊俏，也随之柔和起来。
　　陈世烟闻言一笑，见九万转身要离开，又将他喊住：“待会儿。”
　　“行。”九万又乖乖的走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小书，江湖儿女剑侠传外传。
　　陈世烟吃了一口肉，忍不住的眯起了眼睛，十分享受道：“入口即化，怎么做的？”
　　“选料肥白均匀，刀背打散肉筋，没什么难的。”
　　“多么有天赋呀，唉！你有这么好的厨艺，做大侠实在有点可惜了，你不考虑一下？”陈世烟道。
　　九万翻了一页，说道：“师父说了，不做大侠就打折我的腿，然后把我关进厨房里，给他做一辈子的饭。”
　　陈世烟仰头一笑，笑道：“你师父倒是有趣，不过我也习惯了，当年他……”
　　提到“当年”时，九万不由得抬起了头，见陈世烟又不再说下去，便知道悻悻道：“我这师父呀，又懒，又脏，又没本事，又不会教徒弟。你就说武功吧，从来没见他出过手，连传给我的那把剑都是锈的。姐，我是不是拜错师父了。”
　　“呵。”陈世烟笑了笑，说道：“你那个师父是奇人，没有他便没有栖凤楼。这个世界上很多事都是说不清的，你觉得是这样，往往就是那样。”
　　还没等九万接话，陈世烟又说了一句，虽是语气平淡，却足以震惊一切听到这话的人。
　　“何况，苍隼堂的暗花你接了七成，还敢说你师父没教的不好？”
　　九万一脸委屈道：“我就是觉得师父没教我什么，又或者是那些暗花太弱了……”
　　陈世烟将盘子递了给他，干净的就像从来没放置过肉一样，渐渐的，一股烟飘出了纱帘。九万知道，自己该走了。
　　他合上了书向陈世烟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张老魔都死在你手上了，还他妈说对手弱……”陈世烟吞吐了一口烟，独自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