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狂欢之夜

　　黄昏已落下帷幕。
　　窗外烟花爆竹声鸣响不绝。
　　今夜是狂欢之夜。
　　一个凤阳帝国特有的节日，只属于孩子们的节日。
　　所有的孩子都已出去。
　　漆黑寂静的屋里，鸿浩静静地瘫在床上，云澜沧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底。
　　他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咀嚼着那些话语，越嚼越苦，令人心碎…
　　其实，云澜沧说的并没有错，自己就是个孩子，不该有那么多的抱负。
　　就算有心救小怪物，但在城主府和洛剑宗这两尊大佛面前，也绝对没有成功的可能。
　　况且，自己还有个母亲，在那风吹雨漏的破屋子里望眼欲穿的等着自己，等待儿子风风光光的归来，从此不再受贫穷以及恶人们的欺负。
　　鸿浩深深呼吸，仿佛连空气都是透着一股冰凉。
　　就在今夜告别吧！
　　他心头自语。
　　……
　　云阁上，灯火摇曳。
　　紫檀木围栏前，身着素衣的女孩凭栏而望。
　　一道道烟花带着尖鸣声冲天而起，璀璨绽放，在她纯澈的眸子中映出绚烂动人的光辉。
　　鸿浩轻轻靠了过去。
　　小怪物伸出略有些冰凉的左手，轻轻牵住了他。
　　她踮起双脚，努力向鸿浩指着前方一朵盛开的五彩烟花，毫无粉饰的精致小脸上充满了惊叹以及欢乐。
　　鸿浩怔怔地望着身边美丽如画的女孩，又望了望外面欢声如流的城市，另一只拿着油纸包的手，忽然悄悄垂落了下去…
　　他的脸上出现了挣扎，足足持续了半晌，他突然将手中的油纸包奋力掷了出去。
　　“走，我带你下去玩！”他牵起小怪物的手。
　　小怪物不会说话，但她乖乖地跟上了鸿浩。
　　只是，快要走到梯口的时候，她忽然挣脱了鸿浩的手，快速地向着屋里跑去。
　　“不用担心，没事的。”
　　鸿浩以为她是害怕，连忙追了上去，可是过去之后，他怔住了。
　　只见小怪物蹲在床头，也不知她哪里来的，竟是从床底下抱出来一套粉白色的镶花裙摆。
　　她很快地跳到了床上，并开始更换起来。
　　她的肌肤光洁白嫩，身形略瘦，透着青春少女的气息。
　　这个阅历空白的呆瓜，毫无防范意识，就那样将自己的一切暴露在某人的目光之下。
　　鸿浩连忙转过了身去，脸上微微发烫。
　　过了片刻，鸿浩感觉有只小手轻轻塞进了自己的手里，他转身一看，不由地眼睛一亮。
　　小怪物身着粉色裙摆，在认真地看向他，似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裙摆虽然稍微短小，但却是非常的漂亮，一转眼间，她已从默默无闻的灰姑娘摇身变成了一位高贵的公主，清纯靓丽，透着自信。
　　鸿浩竖了个拇指，牵着她的手向着楼下走去。
　　……
　　灯火绚烂，夜空璀璨。
　　今夜，是孩子们的天堂！
　　全城之内，除了守卫以及摊铺店家，所有的成年人都禁止出行。
　　所有的娱乐，所有的吃喝，都以一折的跳楼价格向今夜的主人们开放！
　　只要你未过二十岁（这里二十岁成年），就能享受这一特权，和想在一起的人一块，尽情吃，尽情玩，尽情疯狂…
　　人流如注的长街被欢闹声彻底覆盖。
　　一身粉裙的美丽女孩被少年牵着，不疾不徐的穿过人群。
　　长街已挤得水泄不通。
　　但当两人经过时，身边之人都纷纷挤身，为他俩挪开一些间隙。
　　他们都是在城中长大，认得少年身上所穿的可是城主府的袍服。
　　所有人满含羡慕的望着少年，为他身边女孩的美丽而阵阵惊叹。
　　被如此多的目光关注着，小怪物显得有些紧张，她身子紧紧贴着鸿浩，寸步不离。
　　鸿浩微笑示意她不用害怕，并带着她来到了一家烤摊跟前。
　　烧烤虽然是廉价食品，但却很合大多数孩子的口味。
　　鸿浩轻轻将小怪物推到摊面，让她自己挑选。
　　从没有过如此经历的她，显得很是紧张，手足无措。
　　她目光在各种烤串上游走徘徊，最终，在鸿浩的不断鼓励下，她终于是拿起了一串鸡柳，竟是直接往嘴里送去，惹来旁人一通大笑。
　　鸿浩连忙出手制止，心里不禁为自己的疏忽而暗自责备。
　　“嘿，这小姑娘外来的吧，长得可真是漂亮！”
　　摊主大叔翻着烤串，开口赞叹。
　　也不知是因为鸿浩的服饰，还是小怪物的美貌，他竟是无视了那些怒目而视的排队长龙，给鸿浩两人率先烤了！
　　两分钟后，热气透香的一大把烤串被装在纸袋里递到了小怪物的手上。
　　在鸿浩的监督下，她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吃得满脸油渍。
　　鸿浩只好不断地给她擦着，并带着她继续前行。
　　她真是当之无愧的好奇宝宝！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她，对任何事物都充满了兴趣。
　　每一个摊铺她都不肯放过，定要赖着停下来看上一会，才肯罢休。
　　刚开始的时候，鸿浩还由着她的性子，可摊铺实在太多了，到后来没办法了，鸿浩就在心里给她默定了一个规矩。
　　每当她在哪个摊铺前停留超过五分钟时，鸿浩就装作要将她撇弃悄悄地抽手走人，她就会立马慌张地跟上来，并乖乖地把手塞给鸿浩，跟着他继续上路。
　　对于此招，鸿浩是屡试不爽。
　　正当他为此而窃喜之时，有一次，小怪物却是意外的没有跟上来。
　　鸿浩急忙回身去找。
　　远远的，在一个玩具摊前。
　　只见她同一群五六岁孩子一起定定的蹲在那里，目光被摊子上各色各样的玩具所牢牢吸引。
　　鸿浩心头微微一痛。
　　虽然她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一样，但她的心智始终还是个孩子，一个被世道毒害的孩子。
　　鸿浩走了过去在她身边蹲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鸿浩看到了一只木刻的小狗。
　　鸿浩记得她也有一只小狗，造型跟眼前的这只相似，都是大脑袋翘尾巴，神情欢快，仿佛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只不过，她的那只已经很破旧了。
　　鸿浩将小狗拿给了她，问摊主多少钱。
　　“嘿嘿，姑娘你有什么心愿吗，今晚可以免费帮你刻字噢。”
　　摊主是个年轻的姑娘，她热情的问小怪物。
　　鸿浩刚想说不用了，却见小怪物将木狗递向了摊主，她的目光一直望着鸿浩。
　　“小帅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摊主似是见多识广，不问而知，她转脸问鸿浩道。
　　“呃，这…”
　　鸿浩诧异。
　　“我叫鸿浩。”
　　他将名字写在了纸上，随即看向小怪物的目光中透着一抹古怪。
　　不过对此，小怪物却是毫无反应，她的目光早已再次落在玩具摊上…
　　是自己想多了吧。
　　鸿浩拍了拍脑袋，他接过刻好名字的小狗，道了声谢谢，旋即带上小怪物继续前行。
　　……
　　时间过得飞快。
　　鸿浩带领着小怪物，以吃为首要，他们偿遍了所有的小摊，吃得两人肚皮发胀，并看了杂耍表演，还放了手里拿的烟花……
　　总之，能吃能玩的，他俩都尽情地享受了。
　　他们从城东逛到了城西，此刻又折回了城中。
　　鸿浩已走得双腿发软，可小怪物却精神抖擞，像只从家里溜出来闯进了游乐园的二哈，她的眼神永远纯澈欢快，永远元气满满。
　　“我的姑奶奶，我真的走不动啦。”
　　鸿浩瘫在石阶上，对着不停拉他的小怪物求饶。
　　他们的前方是云澜城有名的清漓江。
　　江面上有座石砌的拱桥，名叫遂愿桥。
　　今晚盛宴的主题，就在这遂愿桥上。
　　百无聊赖中，凌晨零点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即将到来！
　　无数精心打扮的少男少女们，怀揣着礼物，纷纷登上了遂愿桥。
　　身为好奇宝宝的小怪物也连忙拉着鸿浩向桥上凑去。
　　时间已开始倒数。
　　十、九、八、七、六、五、四。
　　三！
　　二！
　　一！
　　两岸边上，数之不尽的烟花冲天而起，全城瞬间亮如白昼，欢声震野！
　　所有人将精心准备的礼物，纷纷向着自己倾慕之人送出，借这个特殊日子，表达深埋已久的爱意。
　　鸿浩感觉自己像个灯泡。
　　他只好抬头望着满天的烟花。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小怪物，此刻，她正被一对少年少女所深深吸引。
　　这少年很英俊，女孩也很漂亮。
　　两人分别被人们拥簇，从桥的两端慢慢靠近。
　　男孩手捧精致礼盒，而女孩，在周围人的羡慕以及鼓励之下，红着小脸将礼盒轻轻接下，然后，两人害羞而幸福的拥抱在了一起。
　　鸿浩忽觉有东西触在手心，他低头看去，却见小怪物将那只雪埙塞向自己。
　　鸿浩一怔，这可是她的求生之物啊，弥足珍贵！
　　他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见鸿浩不收，小怪物显得有些焦急，她倔强地将它一个劲塞向鸿浩。
　　她的这一古怪行为终于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所有的目光汇聚了过来。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女生对男生的告白！
　　“在一起！”
　　“在一起！”
　　也不知谁带的头，所有人忽然喊了起来，满桥沸腾！
　　鸿浩懵了。
　　他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就在他为此不知如何才好的时候，忽然间，一道粗厉的吼喝声突兀响起。
　　“闪开闪开，边城急件！”
　　所有人都被这喝声给吓住了。
　　四周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鸿浩只觉一道黑影自身边闪掠而过，仿佛一阵阴风。
　　“丢丢你怎么啦？丢丢…”
　　忽然间，一道尖惧的哭喊声打破了寂静。
　　所有人闻声望去。
　　鸿浩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趴在地上对着一只狗狗大哭。
　　这只狗个头矮小，后半身不知被什么踩中，与地面粘为了一体，如同一朵绽开的血花。
　　但它还没有毙命，在女孩将手凑近它嘴巴时，它嗅了嗅，大概是闻出了主人的气味，它努力伸出舌头来舔了舔…但是，谁都可以看出，它马上就要死了。
　　小女孩趴在地上呜呜大哭。
　　她们一家人刚搬来城里，她很早就听说了这里的今夜很美，她一直很想看看，但她在这里还没有朋友，胆小的她，背着妈妈，偷偷将唯一陪伴了她多年的丢丢带了出来。
　　她一直紧紧的抱着丢丢，可刚才的烟花实在太美了，她忍不住放下丢丢，去和其他孩子那样拍手称赞，然而此刻，她的丢丢却再也回不来了...
　　小女孩趴在地上颤抖着小手努力试着想将她的丢丢抱起，可那模糊的血肉让她无从下手，她害怕的嚎啕大哭，满脸横泪的看向人群，希望能得到人们的帮助，可是谁也帮不了她…
　　鸿浩怔怔望着这颇有些心酸的一幕，忽觉手臂上一阵疼痛传来。
　　他不由地低头看去，却见小怪物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臂，她那长长的指甲都滋进了自己的肉里。
　　她的脸上神色惊恐，澄澈的眼眸中透出着巨大的悲伤，那般模样，仿佛是不敢相信这世上竟还有如此残忍的事情发生…
　　鸿浩的心被她的这神情给狠狠刺痛了。
　　一瞬间，云澜沧洛天纵的猖笑、冰冷的刑架、如毒蛇的魔剑……纷纷浮现眼前。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安静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恍惚间，鸿浩觉得自己就是眼前这个失去狗狗的可怜女孩。
　　如果哪一天，身边这个呆萌的小怪物死了，自己又会不会伤心呢？
　　尽管她跟你没有多大的瓜葛，尽管她沦落今日非你所赐。
　　可是，她看你的眼神，是那么的乖巧，那么的信任。
　　她被恶人所困受尽折磨，十五年来却不放弃生存的希望，她不停地向外界呼唤，盼望能有人来救她。
　　这样的苦，她忍受了十五年；这样的呼唤，她坚持了十五年。
　　终于，这个人，她等来了，就是你鸿浩。
　　她一下子紧紧地将你抓住，再也不愿分开。
　　她拿自己所有的快乐跟你分享。
　　当你离开时她会坐在你消失的地方等你。
　　只要你伸出手她就会不问缘由的跟你走。
　　而现在，她连她仅剩的雪埙都送给你了啊，那可是堪比她生命的东西。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你的身上啊！
　　她在这个世界上所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
　　你怎么能忍心看着她就那样死去？
　　仅仅为了所谓的前途，因为自己内心的怯懦…
　　“真的不想再让你回到那个该死的笼子里去了啊！”
　　胸腔内，仿佛有道愤怒的声音回响，如同利箭穿破了恐惧的雾霾。
　　鸿浩缓缓抬起了头来，他轻轻伸手，将她手里的雪埙接过放进了怀里。
　　“傻丫头，接下来我要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你愿意跟着我吗？”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问道。
　　小怪物没有回答，因为她不会说话，但是她那温柔而又笃定的眼神似是在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永远地跟随你啊。
　　看着她的眼神，鸿浩无声地笑了，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深深呼吸，一股前所未有的澎湃热血涌上心头。。
　　天际，烟花璀璨，不断炸响。
　　他紧紧牵起小怪物的手向着城门方向飞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