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黎明

　　万民悲余晖，天地将夜，始不见青天。
　　人间祸乱四起，黎庶难安，天上神仙日夜欢歌饮露，地上人们茹毛饮血。
　　常人拿把杀猪刀，言道你不为恶我为恶，无恶不作也难见道与佛，何不同我一起作恶？
　　天地二十四域，第十七域地处中南，其里有座山城，与十里外的长青城的繁华大相径庭，这里一片荒凉，说是荒丘都不为过。
　　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山城的城主，他于高台之上，俯视着一切。
　　城主只是挥了挥手，便能带走几条人命，不需理由。
　　在城主身边，有个年迈的老人，他身着青衣道袍，道袍上的四个角分别画着一样图案，为是风、雨、雷、电。
　　被俯视的人们都知道这个老人是谁，他原是一片青天，如今却助纣为虐！
　　“四十年了，我们都过得战战兢兢，终于，这一切快要结束了。”老人闭着眼睛自语着，外界的风声不入他耳，但他的声音外界却能听到。
　　“为何！？”一声愤恨的疑惑，打碎了压抑的宁静。
　　城主躺在刚抢来的虎皮大椅上，嘲讽道：“为何？钱，你们的钱太少了！我要十万两，可你们连十万两都凑不齐！所以，把人给杀了，才会有人愿意乖乖地把钱送上来，多简单的道理。”
　　老人的耳微动，睁开了双眼，一丝风声骤起。
　　依旧是那句话：“为何！？”
　　老人回答：“不为何。”
　　“为何死？”
　　“有死方有生。”
　　“为何我死？”
　　老人看着疑惑的人们，隐隐地透露出一股威严，仿佛乌云蔽日，盖住了余晖，他道：“你不死，谁死？”
　　他是神仙，一般的神仙都在天上，难入凡间。
　　他不一样，他原是人族三军的统帅，是带领人族攻无不克的大英雄，世人皆知他的姓名，单名凌字。
　　“人来了。”凌道了声。
　　山城的城门是开着的，里面的不能出去，但是外面可以进来，没有谁会傻乎乎的进来，包括鸟兽。
　　但是确实是有人来了，那个人还是打着伞的。
　　明明没有雨，日也将落，这打伞是何意义？
　　伞下的少年一身黑白布衣，背着三尺剑，跑得慌张，看着有些狼狈。
　　少年名叫李宅，家居长青城，离此十里地，昨夜闻风而来，今日暮时而至。
　　李宅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神仙，停下了脚步，言道：“可是神仙？”
　　相隔百丈远，凌也能看清那少年的模样，他注意到了少年手上的一枚戒指，喜怒不露于表，回道：“是又如何？”
　　李宅笑道：“杀的便是神仙！”
　　“猖狂！”凌抬步，而后落地生花，花开青莲，青莲朵朵绽放向前，延伸到李宅身前。
　　步生青莲，天涯咫尺间。
　　凌本在高台之上，如今却在大道之间。
　　大道满是岁月的伤痕，踩在上面的仅有两人。
　　此刻，两人的距离仅有三尺。
　　而三尺，正是剑的长度，这是无声的挑衅。
　　凌嘴角微微上扬，明明是同样的高度却依旧俯视着少年，他一字一句道：“我让你三招。”
　　言罢，岿然不动。
　　李宅看着他，不语。接着他一声大喝，掷剑而出，手上光芒大作，点地而起，执伞而进。
　　剑止，止于凌眉目之前两寸。
　　“一招”沧桑的声音响起，接着便听见了剑鸣之声，长剑被震飞了出去。
　　李宅接剑，回旋一斩，起了剑影。
　　凌凭空一震，风尘四起，地面都下陷了一些，这次连人带剑都被震飞了出去。
　　“两招”
　　李宅持伞落地，而后弃伞，大步一跃，直指凌的眉心。此刻，他手上的那把三尺寒锋光芒大作，周遭大地在光芒之下犹如日沐黄沙，黄沙上的利芒隐隐有着一股不可阻挡之势。
　　“沙洲剑！”凌的眼神一凝，后退了一步。这种不惧生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绝学，就算境界之差再大也需要忌惮。
　　随后，他手中凭空出现一把拂尘，空中一扫而起阵，阵图之上有着晦涩的符文。
　　其他字李宅没有看清，但他看清了阵图最中间的那个字，那是一个“困”字。
　　李宅无法被困于阵中，出不得周遭三尺方圆之地，沙洲剑有锋却够不到敌，锵然一声，发出阵阵不甘。
　　“从前三军中，有一死士营，里面三百人，都会用沙洲剑。”凌看着李宅的剑，缓缓道。
　　“他们战功卓著，以损失过半的代价合力杀了一名魔帅。之后，我让他们屠戮独孤城，他们抗命，在军中，抗命者死，即便当时的天下已然太平。”
　　“事有因果，沙洲剑对你来说或许有种特殊的意义，所以才会对你仁慈，但是这种仁慈，到此为止了。”
　　凌眼露寒芒，剑停止了挣扎，掉落在地。
　　“怜悯是一种残忍，因为怜悯，我们死了太多不该死的人。”
　　“就让你的死，换来天下人的生吧。”
　　凌举起拂尘，他此时只需要轻轻一挥便能将眼前的这个少年消散于天地之间，再无痕迹。
　　但他没有立刻这么做，或许是一种别样的怜悯，因为他觉得这个少年有些像那个人。
　　但他一想到从前的怜悯而付出的代价，他便满腔愤恨，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
　　眼看凌将要动手，李宅大声喝道：“还不动手！？”
　　一语惊破了世人，一声穿破了仙尘。
　　砰！！！
　　一声惊雷响彻，那声音似是从天外传来的。
　　城头之上，有个矮小的身影。
　　天边如血，大地如墨，那个身影犹如墨画里无意点上去的一笔，很不起眼。
　　但是就是这么不起眼的人，起了一道惊雷。
　　凌看着自己胸膛上的血洞，有些痛苦，这种痛苦不是来源于身体上的疼痛，而是内心的痛。
　　他无法接受自己败于一个小辈之手，并且还是死于偷袭！
　　他纵横沙场数载，哪种危险没有遇见过，所以他觉得在这里死去有失尊严。
　　他觉得自己依旧是对的，不甘地问道：“如果你是我……你会如何选择？”
　　风起，声声入耳，高台猕猴尽散。
　　神仙也是人，也要死去了。
　　李宅坐在地上，无法逃脱困阵的束缚，他道：“没有如果，毕竟你们从来没有给过我们选择的权利。”
　　他说的是你们，我们。你们自然是指天上的神仙，我们指的便是他，山城百姓，甚至是宇内的众生。
　　“神仙高高在上，不愿俯视人间。”
　　“你来了，和这里死去的人一样化作泥尘，是你最好的归宿。”
　　“你是在羞辱我吗？”凌怒视着他，咳了一口血。
　　李宅看着凌，目如清泉般清澈：“你还是放不下心中的傲慢和偏见。”
　　“没有这些百姓，哪来的神仙？”
　　“没有大地就不会有天空了？”凌嘲笑一声，不屑之色流露于表。
　　五个神仙大宗是天空吗？”李宅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冷：“他们不过是生于云上天穹，脚踏之地是用累累白骨累积出来的青山黄土，我记着人不能忘本，如今你们神仙连人都不屑做了？”
　　凌不言。
　　“放下你的傲慢和偏见，你为何不想想，如果将你在四神殿的资源给予一个凡人，他会不会拥有你这般成就，你需要一些换位思考。”
　　“你说的，没有如果。”凌道。
　　“你的如果是建立在无意义的话语上的，我的不是。如果你们愿意施舍众生一杯茶，何至于四十年来人族没出一个王座？”
　　“你们口口声声说为了大义，到头来成全的还不是你们自己？！”
　　“四十年前长青城有约法三章的规矩，四十年后长青城十里外的山城依旧没有这个规矩，这不就是你们在此大肆屠戮将我吸引过来的倚仗吗？”
　　凌沉默良久，看着他，眼神暗淡了很多，他发现，这个少年和那个人简直是一个模子上刻出来的，正直，侠义，热血，只论对错，不论立场。
　　“是的……”
　　“或许是我们错了，但，背叛，不可忍受。”凌自语着，言止，用完了仅余的一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人有很多次闭上眼睛，他这是最后一次。
　　随后凌的身躯化作尘埃，飘散天地，这是神仙独有死亡方式，世人称之为“羽化”，这羽化令李宅看的有些生厌。
　　一代传奇，就此死去。
　　李宅站起来，身后赶来的小姑娘用力的往阵眼砸了一拳，困阵碎裂。
　　然后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力的向高台上正欲逃跑的城主砸去，但是由于相隔太远并没有砸到。
　　人们会意，纷纷捡起石头把城主给砸死了。
　　李宅微微一笑，背起这个与他同生共死数年的小姑娘，拾起伞，转身离开。
　　人们望着他的背影，迟迟未语。
　　山城夜至，却恍若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