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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过川在远香楼待了两天。
这两天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陪江鱼子与江水怜聊天，他和她们聊美酒美人，聊天下趣事，无话不谈，无酒也欢，却又仿佛有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彼此之间关于这座淮南城、那位淮南王再不多谈，因为多谈无意亦无益，他们都知道隔墙有耳的道理。
他们都是聪明的人，聪明人对一些事情从来不多问。
所以当孙过川第三天带着一侍一婢离开远香楼的时候，江鱼子与江水怜也只说了“山高路远，有缘再相见”这一句话，当然孙过川还希望她们说“公子才高，愿以身相许”这一句话，当然她们没说，只是用那如秋水一般动人的眸子含情脉脉依依不舍地看了小王爷孙过川两眼，无论真情或假意，这或许就够了。
……
……
淮南王项广横眉虎目，无怒自威，正如一头雄踞西南的猛虎，不过现在任谁都看得出，这只猛虎在二十年的安逸中，已慢慢褪去威力，二十年是不少的岁月，能让壮年人的腰佝偻下去，更会让一块坚硬的石头被水滴穿。
昔年的獠牙大将军是否也是这被水滴穿的石头？
现在，一封信送到了淮南王的手里，信上只有四个字：“顾川拜见。”
信是护卫督领郑侠官送进来的，淮南王那一张虽满面红光却日渐苍老的脸上扯开一个不知名的笑意，又兀自叹一口气说道：“请他进来。”
会客厅放着四张椅子，却只坐了两个人，淮南王项广坐在主位，临川小王爷孙过川坐在客位，郑侠官和花深都站在他们身后，笔直而立，不动如松。
孙过川面前的桌几上放着一壶清茶，飘出些浅淡的清香，让他本是紧张的情绪放松了不少，但他依然紧张。
任谁见到淮南王这样的人都会紧张。
淮南王看着孙过川，见这年轻人虽然紧张却不拘束，坐姿自然而板正，喝茶的动作一张一弛，好似就在一个茶店喝下午茶一样，不见丝毫慌乱，只有那眼神中有些许慌张，却压制地很好。
淮南王很满意，他轻啜一口清茶平静说道：“我已经有五年没有见过外客了，甚至府上的人也很少能见到我。”
孙过川脸上没有过多表情，问道“不知王爷为何不见客？”
淮南王笑道：“因为很少有人能过侠官的那柄大刀，又很少有人能被我那两个女儿推荐，而我已经累了，实在不想见那些沽名钓誉之人。”
孙过川也笑了，说道“我这个侍卫境界不错，却是侥幸才过了郑督领的刀。”
淮南王身后的郑侠官面无表情说道：“他很强。”
花深不说话，但却微微点头致意以示尊重，能被他尊重的人很少，显然郑侠官算一位。
淮南王很开心像是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道“你这侍卫倒是和侠官有几分相似，记得第一次在军营见到他时，也大概是这个年纪，也大概是这个脾性。”
孙过川笑着说道：“看来这么多年郑督领脾性没变，我在想等到了这个岁数，花深若也还是这样冷淡，那真是一件闷事。”
淮南王缓声道：“我可是已经被闷了二十多年呀……”旋即没有丝毫转折与过度，他的表情突然变的严肃，声音也变的冷峻，语气如寒霜，问道：“鱼跃大海，为何？”
孙过川被淮南王忽然这一问，却未加丝毫迟疑说道：“不为入龙门，也为自由。”
淮南王一愣，又问道：“不愁吃喝，一地任遨游，不自由？”
孙过川认真说道：“笼中金雀，圈中家猪，不愁吃喝，尚有一地，自由？”
淮南王又一顿，说道：“深受恩泽，没齿难忘，不求自由，但求生尽忠死入土。”
孙过川针锋相对问道：“征伐天下，无利刃不行，无强弩不行，而今天下虽定余二十年，却仍是战火不息，陛下竟先要折断曾陪先皇打天下的利刃强弩，合适？”
淮南王悠悠叹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利刃用久了总会生锈，人也会老的。”
孙过川眼光一聚，看着淮南王问道：“可是就算那人老了，他还有妻有子有兄弟有朋友，麾下更有那天下铁血令人胆寒的十万铁骑，那人要尽忠安乐入土，有想过这些人吗？”
淮南王混浊的眼睛飘过一缕感伤，问道：“那当如何？尽忠半生，又去做个翻弄风雨的老妖怪？”
孙过川认真说道：“还是要自由，才能给身边人不被用刀悬在脖子上的人生”
淮南王说道：“天下虽大，莫非王土，你说不入龙门，那如何自由。而要入龙门，形同叛国，吾虽老，仍将披甲手刃之。”
孙过川答道：“身流魏血，岂敢叛国，只要将乾坤换日月，不让那刀剑悬头！”
淮南王表情寒冷下来，冷冷问道：“这么说，你想要帝位？”
……
……
距淮南百里外，渭水前。
一个华服少年负手而立，望着江面茫茫雾气，沉默不语，这时有婢女送来一杯酒，酒色清澈，酒香醇厚，竟是那临川特产美人酒，而再看这少年轮廓，竟与临川小王爷孙过川有几分相似，那少年泯了一口酒，呼出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殿下，我已到渭河，你可要抓紧时间了。”
淮南王府，会客厅。
孙过川透过壶中清茶氤氲雾气，眼神都有些缥缈，轻声道：“王爷，我说的日月，可不是帝位。”
淮南王沉声问道：“那指什么？”
孙过川笑道：“那是一个可以让英雄无憾，大展身手的……”说到这儿，他停了停，望着淮南王身后的侍卫督领郑侠官，继续说道：“郑督领曾在边疆为将，斩北胡，驱蛮骑，军功无数，却只因是淮南一系出来的将领，而被卸甲朝中，做了十年闲差，而我要换的日月，就是要让无数个像郑督领这样的将才勇士，能披甲上战场，杀敌血雨中。”
郑侠官明显愣了愣，一成不变的冷漠表情竟也出现了一些变化，心有所触。
淮南王哈哈一笑，温和地看着孙过川，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喃喃吐出一句：“心有雄雄志，亦有滔滔气，可是你太年轻了，或者说，你还是个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