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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三章 激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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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十日过去,北地天气越发寒冷,所幸京中有程捷薛昭坐镇,又有圣人亲自过问,唐军运往前线的粮草军需倒是不曾有过中断或是差池。安市城中,杨万春在盖庆江授意下按兵不动,摆出一副要和唐军天长地久对峙下去的架势。这边两军对峙,高昌国继续侵略的脚步也就停了下来,唐军粮草充足,也不急于这一时,况且军中桑千秋尚未恢复记忆,身上也有伤,正好借机休养。
  云锦下山时将石生花熬出的药汁做成了膏剂,隔两天就用新的调理身体的方子煎好药将石生花药膏化开,盯着桑千秋一滴不剩地喝下去,苦得她每每见到云锦就心生怯意。奈何军中众人没有一个同她站在一起的,不论她找什么借口都无法逃脱这碗一天比一天苦涩的草药。
  药一副副喝着,千秋七八年来的记忆逐渐回笼,然而有一件事她却再也无法靠装作一无所觉回避了。
  云锦倾心于她。
  先前她总当云锦性情温和,只道他对谁都是这样细致耐心,经过这次失忆,她才发现事实或许并非如此。云锦的温柔,似乎用天真的残忍来形容才更恰当,因为天性至纯之善,往往伴随着婴儿式的恶——至少在寻常人眼中是这样。如果在天机门中要找最接近仙人的人,那么非云锦莫属。他是医者,最明白“大仁不仁”的道理,性格虽柔,但意志却无比坚定。唯独在千秋面前,他可以放弃一切原则,只要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拱手相赠。
  若是旁人,恐怕会十分享受这段感情,毕竟谁不希望被人珍而重之放在心里?然而到了千秋这里,当她明了云锦的心意之后,心中只余下了惶恐。
  千秋的确在某个瞬间对云锦有过心动的感觉,六载朝夕相处,都是正青春年少的小儿女,若说没有一点慕艾之情,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如果一直这么发展下去,如果千秋和沧海永不再见,云锦和她或许还有未来,但这一切在沧海归来后全部化作了泡影。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早有天命注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而像千秋与沧海能在错过后重逢的人,可谓是万中无一,天作之合也不过如此。先前千秋没了一段记忆,浑浑噩噩如同雏鸟般,下意识地依赖云锦,可现在她一天天恢复,再如此下去,她自己心中都有些替云锦心酸。千秋向来都是别人对她好三分,她能以十分报之,自然不忍让云锦在无望的等待中苦苦挣扎,所以,在和归无私下商议过后,她决定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同云锦挑明。
  然而,这时机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因为一直不声不响的安市城在对峙半个月后,于一天清晨突然有了动作。
  “桑大将军,大总管急传!”此刻,卯时聚将鼓余音还未散去,一帐将官刚刚到齐,大营的中军帅帐就来了人传桑远命令,叫千秋立刻前往。
  千秋知道可能有大事发生,不敢耽搁,嘱咐了沧海等人几句,便跟着那传令兵急匆匆赶往唐军大营中军帐。
  待她到时,桑远正气冲冲拍案怒骂樊似玉,旁边众将也是各个面有愠色。“这是怎么了?”千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疑惑地问道。众人闻声纷纷转头,一见是她,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尴尬。眼尾从两侧站立的将士身上一扫而过,千秋假装没看到他们不自然的神情,走到桑远面前,规规矩矩行了礼:“末将桑千秋见过大总管,不知大总管急召,有何事吩咐?”
  桑远重重叹了口气,将一纸书信递给她:“还是你自己看吧,某再看恐怕要气死。”千秋接过来一看,发出一声冷笑,将那两页轻飘飘的信纸丢回桌上,后退了半步,向桑远一抱拳。
  “大总管,末将请战。”
  桑远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可!”
  “为什么?!”千秋没有料到桑远竟会阻止她出战,两道好看的眉毛顿时拧在了一起。
  樊似玉在信中对她好一番挖苦,口口声声说她无才无德又无美貌,笼络人心全靠受先人荫庇而来的高位和唐王的偏宠,还说二人表面上以兄妹相称,背地里恐怕另有首尾,末了还不忘添上一句约战的激将之语。说到言辞恶毒,樊似玉若是认第二,那么普天之下无人敢当第一。她的师父方至静本就是能言善辩之人,少时也曾于朝堂之上舌战群儒,面对朝中诸多满腹经纶的文臣毫不露怯,直说得一众须发皆白的老臣们哑口无言。樊似玉比之她的师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上她对千秋恨之入骨,故而信中字字刻毒,这才惹得桑远都动了怒。
  但是愤怒归愤怒,桑远并未因此昏了头脑,清楚樊似玉费尽心思寄来这封信的目的太过明显,似乎是有意针对千秋,又见千秋看了信果断请战,心中疑窦顿生,这才一口拒绝了她的请求。
  “桑二,你冷静下来想想。这军中将才济济,而与樊似玉有旧怨的又不止你一人,为什么她这封信特意点到了你的名字来挑衅?”桑远沉声说道,他从小到大最宝贝的就是千秋这个妹妹,这次千秋失踪他险些急疯,说什么也不会这么快就再一次放她以身犯险。
  见他态度坚决,千秋抿了抿唇,躬身又是一礼:“大总管,小人不会因为我们一时的没有上当而停止他们的阴谋诡计,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万人大军,每日人马嚼用俱是民众脂膏,圣人派我们出征,便是相信我们能迎难而上,克敌制胜。战场上向来瞬息万变,危机四伏,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因为可能会出现的危险畏缩不前呢?”
  “末将倒是想看看,樊似玉又想出来了什么绝妙主意来对付末将!”千秋微微昂首,脸上挂起了一个略带桀骜的笑。
  “大总管,桑总管说的有道理,不若我们先佯装中计,看一看盖庆江夫妇葫芦里卖得究竟什么药,也好再做打算!不能这么白白忍了这口恶气!”
  “是啊是啊,有我们为桑总管压阵,想那樊似玉也不敢有什么旁的谋算!”两旁将官们纷纷应和,一齐劝说桑远。
  桑远见群情激愤,无奈叹气,伸手从竹筒中抽了一枚令箭,往前一递:“桑千秋听令!”
  千秋连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垂首听令。
  “本将令你率三千精兵,出战安市城,可有异议?”
  “末将领命,必不负桑大总管所托!”
  桑远颔首,将令箭交到了千秋手中,嘱咐道:“切记不可逞强,若有意外,不可恋战,速速撤回,记住了?”
  “诺。”
  “去吧!”
  千秋复又行礼,然后利落地转身,战裙在半空中一荡,待众人回神看去的时候,她已阔步走出了中军大帐。
  早有军兵将千秋领了出战军令的消息传到了千秋卫营中,众人立刻行动了起来,待千秋回来,就见坐骑赤焰骝被程好牵在手中,马鞍已经装好,一侧悬弓挂箭,另一侧挂着她的长枪。有军兵捧着她的兜鍪迎了过来:“大将军。”
  千秋朝他点点头,接过兜鍪,笑看程好一眼:“程将军今日怎得如此殷勤?”
  程好丢了个白眼过来,没好气道:“还不是子虚子道长叫某与薛将军留守营中,他和越将军随你一同出战,这些琐事自然就落在程某头上咯!”
  停了一瞬,她又压低了声音道:“我听闻安市城派出的是我们那老相识樊似玉,这娘子心肠歹毒,你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我明白,多谢你,”千秋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安心,我会小心的,你且等着我的捷报吧!”
  “祝桑大将军此去旗开得胜!”程好也笑了,向千秋一拱手,朗声道。
  千秋回以一礼,戴好了兜鍪,飞身上马,一侧脸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云锦。
  “天秋,等你回来。”他淡淡笑着,右手拇指按上了心脏的位置。
  “心安则胜。”云锦和千秋几乎是同时在心中默念出了这四个字,他们二人早有一套约定好的暗号,这个手势便是其中之一,除了他们之外无人知晓。
  安市城下,樊似玉金甲红袍,帽垂貂尾,身骑骏马立于军前,四周霓旌招展,远远看去无比威风。
  “三将军,唐军来人了。”可延眼尖地看到了远处从营中鱼贯而出的将士们,连忙出声提醒樊似玉。
  千秋卫的旗帜是一水的金边红旗,桑千秋的大纛旗更是此番出征之前圣人亲赐的红底金龙旗,上书一个斗大的“桑”字,背面是国中圣手欧阳信所书的“千秋”二字,无上荣光。每每千秋卫白日行军,遥遥看来一片金红银缁之色,对比鲜明,分外夺目,一片片凛凛刀光异常慑人。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千秋卫威名在外,高昌国中军民也多有耳闻,见连天烟尘滚滚而来,樊似玉身后的队伍中忽然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樊似玉回眸,冷冷一笑,朱唇轻启,说出的话却十足地无情:“自乱阵脚者,斩。”众人悚然,强行按下了心头的畏惧,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那传说中唐王御前的利刃加诸于顶。
  赤焰骝在那场洪水中被千秋救了一命,只是受了些惊吓,休养数日后已然精神抖擞。再一次驮着生死与共的主人时,这通灵的马显得格外亢奋,奔走间隐隐有凌波踏云之势。
  “大将军这马,看着倒似越发神骏了。”落后千秋半个马身,随同出战的程英侧头对另一边的归无说道。归无扫了一眼那皮毛光亮的骏马,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赤焰骝本就是匹千里挑一的宝马良驹,极通人性,先前又被千秋舍命救下,焉能不倾力相报?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英姿勃发的千秋卫士兵们,轻叹一声,马尚且如此,何况于人?
  “师兄,”前方突然传来千秋暗含笑意的声音,“你可算过此次出战,我胜败如何啊?”
  “尽人事,听天命,”归无语气一如既往平淡无波,“何必事事问鬼神?”
  面前高昌国军队严阵以待,樊似玉手提白狼刀,一双凤眼炯炯,直勾勾注视着勒马停下的千秋。寒风瑟瑟,两人又一次沙场重逢,和第一次会面时一样,站在了针锋相对的立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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