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再看一眼

　　不出意外的话，陈安便会就此疯掉。
　　当然，可能不仅仅是疯掉：发疯只是最好的结局。人类一旦被这种光辉侵染，发疯绝对只是最好的结局，他的下场可能比单纯的疯狂更加可怕。
　　不过就在这疯狂大盛之时，突然有奇特的冷静感涌出。
　　——那种“独属于”陈安的，最冰凉、最彻骨的冷静感。
　　这种冷静感能将陈安从疯狂中拯救一次，那便能救他第二次、第三次。从第一枚子弹飞入窗口开始，这种冷静感就始终萦绕于陈安的心头。好似他心灵中一个由寒冰凝结成的“守护结界”，抵御着外界的恐惧、疯狂与混沌，守护他的理智。
　　这种冷静感不知从何而来，却总是于陈安最危险的时刻出现。即便此前他命悬一线，也能保持大脑清醒，在纷乱的逻辑中找出唐子君留下的暗线；也让他迅速从窥视黑尊者时看到的幻象中脱离，不被那头痛和嘶吼摧毁理智。
　　而此刻……就在陈安脑海中那诡异光芒即将溢满并将他吞噬之时，这种冷静感再次涌现而出。
　　冷静自上而下，洗涤他全身。似是是一场凶猛的寒潮：极寒扫过，唯余冰冷的镇定！疯狂之感瞬间退散！
　　陈安眼中的光芒顿时消退，皮肤上裂开的口子合拢，其中凝结的光之眼随之熄灭、消散，脸上诡异的淡金色纹路也褪去，身躯恢复如常。
　　光辉虽然敛去，但他双眼依旧无神。他依然没能完全醒过来。
　　突然一阵微微的刺痛从他右手小拇指上传来，那是……戴戒指的位置。虽然只是微微的刺痛，但已足够彻底惊醒失神的陈安。
　　似是被刺破的气泡，幻觉终于彻底破灭了，应了“梦幻泡影”一词。
　　终于，陈安彻底摆脱了心中的虚妄。
　　……
　　环顾四周，草甸、树影、微光……
　　没有知识的巅峰，没有力量的海洋，没有飞升的灵魂。
　　一切如故，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林地。
　　“都是我的幻觉么？”刚刚清醒的他一时无法分辨虚幻与现实。
　　于是他扪心自问。
　　“这光从何而来？”
　　不知道……那就换个简单的问题？
　　“唐子君芳龄几何？”
　　没有答案……再换一个？
　　“我的念力算不算超凡力量？”
　　还是没有答案，有的只是……疑惑。
　　“我的力量几何？”他又换了个思路来测试。
　　全力施展念力，不过翻起了一块草皮。
　　“所以……我既没有变得全知，也没有变得全能……不，别说全知全能，我甚至没有得到半点新的知识，念力也没有半分增长。
　　所以，刚刚那些都是幻觉么？”
　　回想着刚刚惊醒他的刺痛感，他举起右手，打量着自己的小拇指。戒指的位置，依旧只是一道如细线般的红色痕，毫无变化。
　　“现在看来，这枚戒指可能还以某种形式存在着，而且带给我的……也不仅仅是念力。”
　　“至于刚刚的幻觉……”陈安回忆着。
　　他依旧坐在草甸上，之前脸上那冷漠早已褪去，深思之色取而代之。他开始回忆之前的幻象，很快便联想到日记本封皮夹层内那张小纸条中的内容：
　　“肉体升华了，理性升华了，灵魂升华了。
　　头顶长出了一对眼睛，让我能看到更多。
　　我看见了未来，我看见了过去。
　　一切始于我，一切终于我。
　　我是通晓，我是智慧。”
　　……
　　“和我刚刚的感觉如出一辙……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顾佳宁……最后应该也经历了刚刚那种幻觉。”
　　至于“头顶的眼睛”……陈安仔细回想，刚刚自己身上……似乎确实长出了新的眼睛，是……一只？还是一双？
　　“这便和和顾佳宁的记录完全吻合了。”陈安心中已经了然。
　　不过……陈安还是太想当然了……
　　若是还记得，刚刚他不仅长出了眼睛，而且是全身都长满了眼睛，就不会这么乐观了。
　　“至于顾佳宁……看来她确实是疯掉了。”这一点，陈安现在基本确定了。
　　陈安知道，若不是那种奇特的冷静感稳住他的心神，恐怕自己也已经陷入疯狂。
　　“不过，我虽然暂时恢复了正常，不过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站起身，踱了几步，感受着脚底松软的草甸，环顾着这片幽暗的林地，这才有时间思考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这里到底是哪里？”
　　就在这时，心中突然有明悟出现。
　　虽然他并没有放出神识，但他依旧“看破”了这片林地的本质：
　　“我在做梦。”
　　和在医院中那场梦一样，这明悟刚一出现，梦便开始了破碎。
　　不过这一次破碎的速度要缓慢许多：从他脚底开始，一点点地剥离，留下的只有一片纯白。像是正在褪色的画，又像是风中的蒲公英，与其说是在破碎，不如说是在一点点崩毁瓦解。
　　陈安看着崩毁中的梦境，他一时有些茫然：“所以，我在梦中，遭遇了一场疯狂的幻觉么？这算是什么？梦中梦？”
　　似是周公梦蝶：无论是刚刚的幻觉，还是现在的梦境，都是那样的真实。这种极其真实的“虚幻”，让他有些分不清真实与虚妄。
　　他思索着，背着光芒，朝着幽深的林地走去，似是在这片林地中随意散步。不过他脚步所过之处，梦境便开始崩裂，化作了无数黑色的碎屑。
　　随着他的脚步，崩裂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知道，自己很快便会从梦中醒来，而自己的身体还站在顾佳宁的家门口，和黑尊者对峙着。
　　陈安停止了思索，再看了一眼这诡异的梦境。不过短短十几秒，这灰暗的梦境已经崩毁了大半，留下的只有纯白色的“背景”。
　　微微偏过头，却看见身后的林地还是完整的，那是……光芒的发源之处。
　　“要不要再回头看一眼？”一个念头突然从他心中冒出。他的脚步僵在了空中，心中居然有些犹豫。
　　“嗯……我好像还没有看清，没有看清这种光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东西，在渴求着……
　　知识的渴求，力量的渴求。
　　“就看一眼！只看一眼！说不定这次真能得到知识与力量！”陈安的内心，有个声音在这般呼喊。
　　“最后一眼，看了就走！”
　　那璀璨纯净的光芒，引诱着他。
　　他慢慢转头，慢慢地，转头的角度越来越大……十五度，三十度，九十度……再转过去一点，就能看到那光芒了！
　　突然，陈安顿住了，他洒然一笑，似是在笑自己，又似是在笑这个世界。
　　“如果我真的渴求虚无缥缈的力量，出去买本《一拳超人》来看就行了。”他顺便吐槽了一句。
　　这种“知识”与“力量”显然是虚假的，不过……近千年来，能像陈安这样不回头的，不沉醉于这种虚假的梦幻之中的人……屈指可数。
　　“走吧，面对现实。”他笑着，终于放下了那种似抓似挠的强烈渴求，又迈开了脚步。
　　于是梦继续破碎。
　　至于现实……
　　晨湖中爆发出的光芒能将自己拉入这个诡异的梦境，那么这个城市中的其他人怎么样了？
　　会不会都疯了？
　　此时的他无从知晓。不过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要阻止黑尊者此时的所为，阻止这种古怪光芒的蔓延。
　　至于该怎么做……之前陈安可能还不知道，不过若是现在还想不明白，那他就是真的蠢了。
　　唐子君给的提示，已经再明显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