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祭

　　建元二年春三月，草木生发之时，长安城外四处绿意浓厚，天子循旧历就祖陵祭拜，祭礼完毕后见春日和暖，便率近随侍从十数人，轻车简从的绕道至长安近郊郊游。
　　忽然天子想起平阳长公主最近新扩了宅院，地点就在左近，便兴趣盎然的使人驱车前往。
　　平阳长公主乃是天子本宗长姊，自幼亲厚，故平阳长公主虽出嫁多年，姊弟二人却性情投契，平阳长公主虽为女流，却素喜骑射，且颇为精道。天子为太子时，公主与太子较量时十次中竟难得输几次，后来虽嫁作人妇，却也依然不辍其技。
　　天子自幼年起，便热衷弓马，自为太子后便常常微服外出打猎，后来登基为帝，依然喜好畋猎，虽然政务繁忙，但少年气盛，仍旧常常蹑踪外出狩猎，并也常冒平阳侯之名。
　　孝景皇帝在世时，阳信公主早嫁与平阳侯改唤平阳公主，但因是王皇后所生长女，深得王皇后宠爱，时时蒙召入宫，虽然远嫁，但仍有公主府在长安，不时仍居于长安。
　　自孝景皇帝病重起，平阳公主便极少回封地，只是在平阳侯府祭祖、年节之时举家返回平阳蛰居旬日，先皇归天后，平阳公主更因伺候太后、太皇太后身体为由久居长安，连带平阳侯也并不常驻平阳，封地侯府只有平阳侯母太夫人及一应仆从居住。
　　后太子登基，平阳公主因其为天子同宗长姊，故而获封长公主，并在长安近郊新建平阳侯府，并与原公主府连通，平阳侯与长公主便将此地作为久居之地。
　　此番天子祭祀，之后便绕道行至长公主新宅，一则看望长姊，二则也是因长姊迁居，三则，听闻长姊新居中招拢许多能歌擅舞的讴者、舞者，甚是新奇有趣，便特地前往。
　　天子及随从到府后，平阳长公主便将天子迎至正厅，平阳侯及长公主携幼子等众人均行礼，礼毕各自安座，便摆开筵宴。
　　筵席之上，天子便问平阳侯近来身体如何，平阳侯对曰：“身体尚可，只是近来身体疲乏，偶尔神思倦怠，不能久坐。”
　　天子听闻如此便言：“前日朕曾畋猎至秦时故宫鼎湖宫，此地人际罕至，景色怡人，又有温泉暖水，现今时节，卿若可前去此地，想必对精力恢复自是有所助益。”
　　平阳侯忙谢曰：“臣叩谢陛下。”
　　长公主听闻天子前日畋猎，便道：“许久未在长安，陛下出游却不邀吾，实在不应当。自吾嫁与君侯，少出府门，即便出行也都是车驾而行，少了骑马之乐。现今思量起来，吾年少时，时常溜出内苑，骑马游行，甚是自在，不知陛下记得否？”
　　天子笑答：“自是难忘，朕骑马蒙师便是公主，如何会忘记？只是公主自出嫁远去，朕当真少了知音呐！”
　　长公主言：“既是如此，改日我们约了再比比，看看究竟谁的功课未曾荒废？”
　　众人又说笑一阵，长公主驱手下唤府中讴者上殿。
　　又对天子道：“我知陛下素喜音律，宫中到处黄钟大吕之音不绝，我府中贮了讴者数人，讴的都是曼妙楚乐，虽不是宏伟壮阔之音，却也别有风味，今日陛下光临寒舍，特驱众人演乐讴歌，以飨陛下。”说罢便有乐师奏起管萧素琴，殿内一时玲琅之声不绝。
　　且看众讴者年不过十数岁，声音骄矜，舞人妖娆，歌舞相伴，殿内自是一派怡然舒心，楚乐袅袅，不知不觉中，天子竟醺醺然有些醉了，长公主见状忙示意左右侍婢近前侍奉。
　　忽然，有一侍婢惊叹之声，长公主听见忙抬头，但见天子轻执此婢之手，双眼发亮，而此婢正不知所措的望向自己。见此情景，长公主心下明白，忙示意此婢搀扶天子于后殿，并留下伺候。
　　天子入内之后，平阳侯亦自行离开，此时殿内雅乐已住，长公主唤了总管，详细询问了此女细节，知其为侯府家生子，卫氏，字子夫，刚满十五，排行第四，上有一兄两姊，另有三位异父弟弟。
　　其兄常年跟随君侯，两姊与其均侍候公主，大弟不过十三，为骑奴，伺候公主车驾，其余两弟年龄尚幼并未领职，只不过做些杂役。其母卫氏侍候太夫人多年，深得太夫人信赖，众人皆称其为卫媪。
　　太夫人只有侯公子一子，旧时卫媪在世时，太夫人体恤其辛劳，便把卫氏兄弟养在身边，因此虽然卫氏诸人皆为奴婢，却并不似寻常人家之子，颇有些见地。公主下嫁简侯前，卫媪已然病逝。
　　公主悉知卫女为自己骑奴之姊，更添几分好感，因卫青伺候车驾得宜，公主曾多加褒奖，故而知道此女为卫青之姊，便青眼有加。自己延揽良家讴者，本就是为了投天子之好，却不想天子心悦之人竟是侯府家奴，家奴不比外人，自是更加称心。思及此，心下又盘算良久便通传君侯，请将此女送入宫中。
　　君侯得知之后，知长公主欲效仿窦太主当年行径，也不反对，只是告知公主需妥善安置此女家人，并且皇宫高墙，此女也非权贵，未来之事尤不可期，长公主亦不可期待过高。
　　一个时辰之后，天子步出内殿，神清气爽，卫氏婢子紧随身后，面色嫣红。长公主见天子忙行了个大礼，道：“见陛下神采飞扬，想必婢子侍候得益，此女既然得蒙皇恩，便是皇家之人，再在侯府为奴自不合宜，臣请陛下携女入宫，臣代其母感念陛下天恩！”说罢又自叩首。
　　天子见状，面有赧色，平阳长公主借机又言：“陛下未知，此女得蒙天恩，若不入宫，如怀有身孕，岂不令我皇家骨血蒙羞？”
　　天子听如此，转念一思，卫氏女的可人之处，旋即应承下来。遂将卫氏女带入未央宫。临走之时，平阳长公主专门拉住卫氏，道：“皇宫深寂，汝此番入宫前途未知，来日若是发际，切莫忘吾。”说罢便轻拍卫氏肩膀，目送卫氏等车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