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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洪武年那些事儿 / 第十六章 庭审 下

第十六章 庭审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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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这些物证是假的!”
  仿佛一颗石子砸进了平静的湖面,杨真的话顿时在应天府的公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连两班钉子般伫立着的衙役都忍不住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明明已经是铁证如山,这个人看了几眼就想翻案?
  “咱们先说说这半包砒霜。”杨真道,“根据药铺老板的记载,我是月前在他那里购买的砒霜。但我与李氏兄弟发生口角,乃至下毒杀人却是最近发生的事,难道我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知道自己日后要杀人,所以提前一个月买好了砒霜?”
  蓦地里一个明闪,天空仿佛要炸裂两半,药铺老板猛一哆嗦,刷地白了脸色。
  “还有这个……”杨真拿起账册,目光幽幽地盯着对方,“都是你亲手逐笔登账的?”
  “这,这……我,我……”药铺老板嗫嚅着,动了动被杨真的视线扎得生疼的身体,旋即脸色一犟,“是,是啊!”
  杨真:“你撒谎!”
  又是一声断喝有如炸雷,应和着公堂外密集如豆的风雨,药铺老板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我,我没有……”
  “你没有?”杨真冷冷一笑,同时打开账册呈给众人,“每个人写字落笔轻重不同,虽然造假人刻意模仿了字迹,但着笔点不一样。大家可以看看……”
  他说着,一边指着册页上的字:“这一页之前每个字的重笔都侧重于起笔,所以可以看出起笔的时候墨迹在宣纸上漾开的更多一点。然而关于在下的购药记录这一页,重笔却侧重于落笔之上,所以落笔那一划漾开的墨迹反而突出!”
  众人不禁个个目瞪口呆。
  这种差别极其细微,没有用心去看根本发现不了,然而被提醒过之后再看,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现在……”杨真猛地一回头,在自己的语气渐渐地终于开始有了些许张力的时候,轻轻地向前踏出了一小步。
  真的,就只有一小步,仅此而已。
  但是……
  即使只有一小步,却如同带着无形的劲力,竟把药铺老板直接震退了一大步:“你还要说都是你亲手逐笔登账的吗?”
  突如其来的质问字字诛心,在杨真一步步地进逼之下,药铺老板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这,这……我,我……”
  他瞠目结舌,就连辩驳也越来越语无伦次,越来越苍白无力。
  “你栽赃嫁祸,却又破绽百出,还脑门子上挂灯笼,觉得自己就高明了?你是闭着眼睛撕皇历,瞎扯!”
  “我……”
  “还敢在此口出狂言,狺狺犬吠,不知朗朗乾坤,激浊扬清?不知天理昭彰,疏而不漏?不知挟私弹者,诬告反坐?说吧,你究竟是受谁的指使?!”
  杨真一句进逼一句,问得咄咄逼人。
  而凌厉如刀地语气,更夹杂着无可抗拒的威严,仿佛一位帝王在俯视着自己的逆臣。
  似乎不将药铺老板逼到走投无路就绝不罢休似的。
  《大明律》可是明文规定:对诬告或者“挟私弹事者”要进行惩处的……
  想到这里,药铺老板仿佛全身都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几乎瘫在了地上。
  窗外,是青光连闪,电照长空……
  而头顶牌匾上那“明镜高悬”的字样,也在电光中仿佛化作了雷神之锤,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头顶!
  砸得他眼冒金星,更晕头转向。
  然而杨真的质问,依然在一句句地反射到他已经逐渐崩溃的神经之上:
  “你诬良为凶,含血喷人,难道不知这等飞冤驾害、罗织构陷之事人能容天也不容?”
  他说着,与他的控诉逐渐同调的,是那越来越阴冷地脸色。
  药铺老板不禁趴在地上不住后退,一边把求助似的目光投向四周。
  可此时此刻,堂上所有的差官、衙役,仿佛都变成了一个个的木桩,只是默然静立着。而投向他的目光,却是越来越陌生——越来越让人不安的陌生。
  终于!
  再也承受不住这公堂上越来越沉的威压,被逼到绝境的药铺老板突然生出了无穷的力气,“腾”地一下就从地上跳了起来,把致命的指证,用手指的利箭,直接射向了一旁的彭孝直:
  “是他……最后那页账册是他写的,他说这叫借刀杀人,还给了我一处宅子,让我出面指证。”
  时间回到昨夜,源善堂。
  远处传来三声梆子响,已是时近三更,文儒坊里家家闭门,户户落锁,显得死气沉沉,偌大的街市上房屋店舍都黑魆魆地栓着门板,忙完了一天的源善堂掌柜记完了最后一笔账,正打算锁门,不料就在这时,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打烊了,若不是急症明儿再来吧。”掌柜的说道。
  “掌柜的,我买点砒霜。”进来的年轻人微笑着掏出银饼子放在柜上。
  籍着夜色,掌柜的看得分明,那是一锭元丝石鏪的十足成纹,二四宝,绝非那起三五钱一块的零碎可比,显见得对方出手豪绰。也就不再多说,掏出账册便道:“砒霜倒是有,照规矩要登记。不知客官姓甚名谁?要多少?可是家中什么人犯了昏睡病?”
  “药老鼠的。”年轻人嘿嘿一笑,“我叫杨真。”
  掌柜的手中毛笔攸地顿住,猛地抬起头,怔怔望着对方:“你叫杨真?”
  杨真就住在文儒坊,大家街坊邻居,他又怎会不认识?
  可眼前的年轻人虽然同样也是眉清目秀,但却绝非杨真,自己又没老眼昏花,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是啊,我叫杨真。”年轻人一字一顿。
  然后掌柜的就看到眼前又多了两样东西。
  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一颗鹅卵石大小的夜明珠。
  “我看你是聪明人。”年轻人的脸在夜明珠的幽光下显得又青又白,沉甸甸的语气震得一阵阵的发怵,“这一生一死两条路,怎么选,你心里有数。”
  老板忍不住身子一缩:“你……你要做什么?”
  “我说了药老鼠。”年轻人微微一笑,拾起桌上的笔,蘸了墨,递到对方的眼前,“记吧。”
  沉默!
  沉默有如实质,沉沉地压在源善堂的大厅之中,两个人一时谁也不出声,掌柜的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那一对黑瞋瞋的瞳仁在幽冷的月光里折射出更加寒冷的黯芒,终于忍不住颤抖着伸出了手。
  但就在这时!
  一股突如其来的寒风从半掩的门口忽地灌了进来,房里的蜡烛“扑”地一下灭了几根,光线顿时黯淡了些。老板攸地打了个哆嗦,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开始不住地呐喊着:
  “这是伪证!这一步迈出去,那就是万劫不复!”
  但与此同时的,又一个罂粟般的甜美的嗓音,具现在他的脑海中:“怕什么,左右不过一笔罢了,有谁知道?”
  陡然间无数地念头闪过,只这提起的笔,却瑟瑟缩缩地怎么也无法落下去。
  “掌柜的,怎么连字都不会写了么?”年轻人一步步地踱过了柜台,沉重的脚步听起来是那样的空旷,空旷地就如同催命的音符,不停地敲击着老板的灵魂,一下下地震荡着早已绷紧了的空气。
  “我,我……”掌柜地嗫嚅着,突然又是一股寒意从手腕直透心间,他一个激灵,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竟然被对方握住了。
  年轻人的手很冰,冰得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鬼差,而他的声音也冰得仿佛阴世怨灵:
  “你看,这不是很容易的事么?”
  掌柜的顿时一阵恍惚,等他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纸面上已经多出了一行蝇头小楷:
  杨真,金陵人士,三月十八购砒霜四两,药鼠。
  ……
  时间回到现在。
  “咔嚓!”
  又是一声沉雷,车轮子碾过石桥似的在天空盘旋。已是形同木偶一般的彭孝直仿佛终于被这一声惊雷炸醒,一下子回过神来:
  “你撒谎!”
  话音未落,当场冲上前,红着眼,死死掐住药铺老板的脖子,掐得他几乎断气,幸亏被衙役们拉开了。
  “他撒谎?”杨真反问,“好啊,那么我们当堂一验如何?大人~!请即刻派人前往彭府,取些彭孝直平日所书文墨、信函之类一测便知真假!”
  后一句话却是对刘宪说的。
  被他这么一提醒,刘宪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当即吩咐捕快前去彭府,取来彭孝直的墨宝一比对,果然分毫不差!
  “就,就算这字是我写的。那又能说明什么?”彭孝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双手死死地捏着拳头,仿佛就连挤出声音,都需要咬紧牙关。“我买些砒霜只是为了药老鼠而已,又怕有人误会,所以……”
  “药老鼠?”杨真攸地转过身,两道目光闪电似的打在彭孝直的身上,“只怕是为了药死人吧?”
  时间回到几个时辰前,杨家。
  几人分主宾坐下,杨真招呼着端上茶来,正要给众人满上,却被彭孝直一把拦住了:“说起今日之事,全是在下一手挑起,今天就罚我斟茶递水!”
  “嗯?”杨真微微皱了皱眉头。
  彭孝直的热情让他感到有些奇怪,看着眼前这张赔尽了小心的笑脸,陡地前日彭府门前那张狞笑的脸孔闪过脑海,若不是有着和眼前彭大公子一样的五官,他几乎怀疑前后是两个人,心中隐隐只觉哪里似乎有什么不妥,但究竟哪里不对,却又怎么也说不上来。
  ……
  时间回到现在。
  “难怪啊……”杨真又道,“我说你一个堂堂公子哥儿,怎么肯这么低三下四的为我们斟茶递水,原来你一早打的,就是弑父嫁祸的主意吧?”
  “你信口雌黄!”
  “我信口雌黄?!”杨真立起身来浩然长叹,“百善孝为先呐~!事亲为大,守身为则。你彭孝直也是读圣贤书的人,想不到竟会行此丧心病狂,天良尽灭之举!人有五伦,父子有亲,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你彭孝直五伦独丧其三!真是枉着人子皮,枉食人间谷!只怕天地虽大,也难容你这等忤逆之族!”
  “你,你有何证据?”彭孝直直着脖子喊道。
  “证据?”杨真冷笑,“你爹的茶水,难道不是你亲手端上的吗?”
  “我……”
  “何况当时在场的只有我们三人,我既然没有下毒,你爹也没有理由跑到我家自杀,你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其实关于彭孝直弑父之行,杨真也仅仅只是猜测,毕竟弑父乃是大逆,这种人伦惨事,有如天方夜谭,谁敢相信?
  但他却不能不信,因此除此之外已找不出第二个解释。
  刑案断狱,抛开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不管多么匪夷所思,那都是事实。
  “你阴险狡诈,凶残暴戾,枉费朝廷教化之功,是为不忠;弑父大逆,愧对圣贤,是为不孝;构陷他人,心藏祸机,是为不仁;还要掐死同谋杀人灭口,则更是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杨真捶胸顿足,“苍天呐~!你为何竟降此衣冠禽兽于人间!”
  他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又堂堂正正,把满堂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彭孝直的身上。并且一语中的,正好说中了彭孝直心中最大的恐惧,说得对方的脸色又红转白,一下子又由白转青。
  彭孝直沉默着,失去高光的眼神失神地望着堂上,双手哆嗦着指着杨真,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然后……
  “噗!”
  他“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这原是彭孝直最大的心病,被杨真一顿连珠炮似的攻击,一时急怒攻心,却有口难辩,只能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状若疯癫地就要扑上去撕咬,又被衙役们拼命地按住,只一双手死死地向前伸出,仿佛鬼爪一般,固执地想要掐住对方的脖子,口中嗬嗬有声:
  “你住口!你住……”
  话突然说不下去了。
  只因为随着他这几下过于剧烈的举动,大开的袍襟里忽然掉下了一页便笺!
  彭孝直脸色大变,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捞,却一把抓了个空,跟着他就发现便笺到了杨真的手中。
  原来却是一张收据,上头只有寥寥八个字:“狱图款项,具已收妥。”落款则是“山村居士”。
  杨真看了半天,不明所以,然而眼看着彭孝直刚刚那般着紧的模样,如今望着自己的双目更是几欲喷火,却也知道此物定然十分重要。
  眼下对他来说最要紧的莫过于这“弑父构陷”的重罪……
  难道此物竟和此案有关?
  他稍一沉吟,便把收据当堂呈上,不料刘宪只扫了一眼,就“刷”地一下变了脸色!
  “大胆刁民!”他狠狠地一敲惊堂木,“竟敢行贿朝廷大员!还不从实招来!”
  话音未落,眼里却是不由自主地射出了兴奋的精光。
  他是不能不激动……
  杨真一届布衣,自然不懂其中玄妙,可刘宪一看就参透了其中玄机——这体“山村居士”,可不就是中书省都事李彬的别号么?
  还有“狱图款项”……
  他受哥哥刘伯温所托,盯着李彬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李彬近来到处起宅邸,前不久又买下了城东两处荒地盖,说要扩建园子。他一个中书省都事,一月俸禄不过70石!他哪来的那么多钱?
  如今总算抓到尾巴了!
  原来是彭孝直“孝敬”他的!
  再想深一层,他为什么要“孝敬”对方?李彬许了他什么好处?是单单只贿赂李彬一人,还是牵涉着其他?李彬是韩国公的外甥,这件事会不会和左丞相李善长有关?……如此种种,细思令人不寒而栗!
  若是换了普通官员,想到这些只怕抽身唯恐不及,但刘宪不同,他自小受哥哥刘伯温的耳濡目染,虽然没有哥哥的学识、智商,但刘伯温的铁面无私不近人情却学了个十成十,从来就不是个怕事的主儿。
  他隐隐感觉到此事绝不简单!
  想不到此案竟然审出了“案中案”,而且事涉当朝大员,如事情真像自己所想——立时就是揭开一场滔天大案啊!
  到时候,做为揭发巨案的功臣,皇帝必定对自己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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