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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失之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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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柷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这个冯氏果然来者不善。
  她知晓“衣带诏”之事,却隐忍不发,先是以怀中幼子尸身引得众人争执,再一言挑破阎翡珩之死加重案情。
  此时再提衣带诏,分明就是要挟君上,想用昔日皇家夺位阴私迫得小皇帝不得不下令处置安懋。
  顾柷想到此处,心念一转,面上立时露出一副懵懂而惶惑的神情,
  “甚么?”
  小皇帝假装听不懂冯氏在说什么,
  “太傅,她说甚么衣带诏?”
  徐知温目光闪烁,听得小皇帝此刻还不忘唤一声“太傅”,嘴角竟流露出一丝笑意。
  殿内众臣闻及“衣带诏”三字,心知此事事态诡谲、又牵涉甚广,一时皆不敢出声。
  安懋握着剑,也不出声。
  倒是谢珽十分果决,小皇帝在上头一喊“太傅”,他立刻举起鲜血淋漓的手臂,指着冯氏喝骂道,
  “一派胡言!”
  他看向周围原本要捉自己的五六个禁卫,极其有主人翁气概地指挥道,
  “哪里来的疯妇?竟敢密谋行刺,还快不压下去!”
  那五六个禁卫也被谢珽指挥若定的气势震住了。
  这狐假虎威的“狐狸”变得太快,乃至于教他们一时都分不清到底谁是“老虎”了。
  冯氏显然比这五六个禁卫有主意,她一见小皇帝在这时又倒向了安懋,立时骂道,
  “你这个蠢物!”
  她癫狂地尖笑起来,好像是在和谢珽对骂,又像是神志不清地把谢珽认成了安懋,
  “你算甚么皇帝?不过是他安太傅捏在手里的玩意儿罢了!”
  “你哥哥都被他一杯鸩酒毒死了,你还敢信他?”
  康恒之出声道,
  “陛下,安太傅绝不可能刺杀阎侍郎。”
  他不顾冯氏如何尖笑失态,只是不咸不淡地道,
  “开宴之前,安太傅入禁苑与陛下商谈国事,得陛下亲赐宝剑之后,再回皇极殿立侯。”
  “阎侍郎之官职虽远在安太傅之下,但在天子脚下刺杀朝廷官员绝非易事,即使安太傅授意他人行事,刺杀前后也不可能无一音信传递。”
  “如今金吾卫驻守帝京城门,宫苑禁中多由羽林卫把守,倘或羽林卫与安太傅私相授受,替安太傅夹带消息,意图联手谋害阎侍郎,此妇人理应在宫门门口就被禁卫羁押,如何还能容得她疯疯癫癫地跑至陛下跟前呢?”
  此番话一出,那冯氏顿时转笑为哭,呜呜咽咽地道,
  “殊不知‘百密皆有一疏’,这安太傅平日里在朝野内外纵横惯了,想我那夫君人微言轻,随意指使了手下人……”
  “既是为了夺得‘衣带诏’而在阎府中炮制鬼母案死者状,安太傅又怎会如此大意?”
  康恒之淡淡道,
  “再者,‘天时地利人和’,倘或真有‘衣带诏’之事,安太傅何必要选在陛下寿诞之日、群臣共聚之时刺杀阎侍郎?”
  冯氏瞪大了眼睛,泪水从她的眼眶中簌簌地流下来,沾湿了怀中小儿的纨裤。
  “这还不简单?”
  徐知温温声开口道,
  “有陛下与群臣共作人证,自然比自行下手更能洗清嫌疑。”
  谢珽掠目一凛,当即笑道,
  “徐公子说得是啊,难怪陆将军姗姗来迟,原来是怕被众人看见,无端惹上嫌疑啊。”
  徐知温慢悠悠地啜了一口玻璃盏中的绍兴酒,好像还在回味方才安懋向他举杯的那篇祝酒辞,
  “康大人听见了罢?”
  “陛下寿诞之日,便是将军回朝之时,若说到‘天时地利人和’,哪一天能比得上今日,能将鬼母案与阎府血案联结到一处,又一并嫁祸与将军呢?”
  顾柷在心里惊叹道,
  这哥们真是深得先发制人的精髓,从殿外献象到殿内辨疑,他竟一次都没让陆梁鸿落于下风。
  “行了。”
  小皇帝想起江青云说衣带诏是孝惠章皇后传给陆梁鸿的,心里就不免发虚,
  “康卿少说两句罢,这妇人吵嚷,怎地连带着国之栋梁也陆续失了体统?也太无人臣礼了。”
  康恒之一听“无人臣礼”四字就闭上了嘴。
  顾柷扫视座下,见殿内众人神色各异,接着他慢慢地伸过手,一旁的吴仁仁赶忙上前扶住小皇帝,搀着他缓缓地走下座阶。
  小皇帝行至殿下,大殿两旁原本端坐着的诸王群臣纷纷站了起来。
  顾柷视而不见,径直走到举剑而对的安懋跟前,朝着安懋道,
  “朕知道,太傅手中剑铓从不伤人。”
  小皇帝叹息道,
  “只是朕赐剑太傅,是为让太傅按剑立于朕身侧,现下太傅剑指禁卫,可谓失之本心。”
  安懋放下了持剑的手,
  “陛下难道还看不出来?”
  他看向顾柷的目光很深很沉,
  “这鬼母案的幕后主使者正是害怕真相大白,这才刺杀参与调查鬼母案的阎侍郎,以衣带诏之名祸水东引。”
  “陛下倘或就此处置了谢寺卿,不但中了贼人的奸计,或许下一个遇害的朝廷命官,就是谢大人了。”
  安懋握剑的手虽放下了,但那只文人手里却似是正积蓄着力量,看得顾柷心惊不已。
  “那依太傅之见。”
  顾柷一把覆住了安懋握剑的那只手,
  “此事该如何处置?”
  安懋盯着小皇帝看了一会儿,道,
  “陆伯鸾一进帝京便发生如此惨案,实在可疑。”
  他伸过另一只手,从腰侧取下剑鞘,将手中二物一并奉于君王,
  “依臣之见,陛下理应立时着大理寺扣押陆伯鸾所带之十八名卫士与这名徐公子,并遣刑部与金吾卫搜查阎府,一则取证验尸,二则搜查府邸,三则澄清衣带诏之谣。”
  “安太傅未免欺人太甚了罢!”
  徐知温喝尽杯中最后一滴酒,将玻璃盏往案几上霍然一扣,起身朗声回道,
  “陛下,陆将军一路行来,沿路驿站乃至入得帝京皆有接引记录。”
  “将军生怕惊动襄京十八关,引起朝野妄议,故而特命麾下卫兵轻装简行,如此竟反被安太傅误认为居心叵测?”
  顾柷看着安懋手中垂下锋刃的利剑默不作声。
  徐知温见小皇帝未曾出言打断自己,心下底气更足了三分,
  “以安太傅之威,就算与宫中禁卫并无勾结,想在帝宴之上名正言顺地出宫刺杀朝廷命官又有何难?”
  他一扬手,身上那种永远挥洒自如的网文男主气质又出来了,
  “方才安太傅借故更衣,岂不知是早有筹谋?”
  谢珽冷笑着反问道,
  “巨象由西南运来,安太傅能有什么筹谋?”
  徐知温淡声笑道,
  “以安太傅在朝中权势,知晓西南运象理应不是难事。”
  “这象类嗅觉最为敏感,安太傅只要事先在承露囊中装上能吸引象鼻的香料,这顺势避席,焉知不是预谋已久?”
  徐知温说到此处,朝着背对着他的小皇帝躬身一揖,说出了一句顾柷从穿越以来就日思夜想、夜想日思的“谏言”,
  “《左传》有云:‘礼义不愆,何恤人言’,如今朝野内外流言纷纷,归根结底,便是安太傅威权势重,震慑帝位的缘故。”
  “依臣之见,陛下理应移夺安太傅手中兵权,令太傅麾下将领归任兵部,重理襄京十八关之兵事,再请太傅入诏狱侯勘,遣宫中心腹详审阎府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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