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皮贴

　　暮色，终于将天空染成了灰色。
　　街灯，也在暮色更重的时候，华丽地唤醒这座城市的另一个身份。
　　夜，踩着光影，漫步走来。
　　步行街，是新区最繁华的地段，衣食住行，一应俱全，电影院和KTV总是人满为患。
　　步行街的尽头，停车场一到晚上，密密麻麻挤满了车辆。站在这一堆各式各样的汽车面前，刘辉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车，却发现，这找到和没找到无二，因为他的坐骑，被三辆车横七竖八地死死包围。
　　如果那三辆车不走，刘辉的万万没办法取走自己的车。站在原地呆立五分钟，他终于决定回去紫水晶当门神。
　　老实说，艾尘的小店，大部分时间是下午开门，晚上营业，今天这种下午交易完，晚上又营业的现象很少见。
　　就算艾尘小时候，尘奶奶也很少一天交易两次，据说是为了平衡阴物行所有人的煞气与财气，新区的阴物行，只有紫水晶，而紫水晶大部分阴物的得来，都不是她自己去各地收，而是直接去小商品市场后街第三家，云溪水晶发饰购买。
　　云溪，是艾尘每一世都会遇见的男人。这一世的艾尘，在转世之前遇到恶煞挡住了他的去路，所以在灵识转移的方向，打入了另一个通道，却又阴差阳错地，成了一个阴物商的孙女。
　　世间事，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一早被上天安排好，终于在艾尘的命格水晶破碎后，艾公子才能是不是进入她的大脑与她交流，只是每次都把她吓得半死。
　　醒后只记得小时候的梦，而小时候的梦，就是艾公子的灵识幻化而成。
　　一切冥冥中都有定数。打碎水晶球的那家伙，放出了艾公子，上了艾尘的身。
　　艾尘暂时还不知道自己被前世飘来附身，更不知道的是，她一个温婉可人的软妹子，前世居然是个爷们儿，还是个暴力定制款。
　　有因就有果。
　　这些因，你种下了，根本别想着逃避。
　　现在，返回紫水晶门口的刘辉，正在默默看着他前面，同样盯着门脸发呆的男人，男人的背影在冷清的店门口起来孤单落寞。
　　有些人，如果心情低落，围着他转的气场颜色也会变得暗淡，甚至飘散。眼前的男人，从背影就看出他心中有无限的哀伤。
　　刘辉看了一会儿，摸出手机拍了个背影传给艾尘。
　　“嘟嘟！”艾尘手机收到照片。
　　“阿姐！辉哥还在外面，我估计他车又被包围了，正在外面游荡呢。”艾尘看见照片，顺便猜出刘辉没有离开的原因。
　　“活该！每次让他早点走，跟要他命一样，每次都告诉他，店里他不适合进来，这个阳气爆炸的家伙，进来净搞破坏。”杨青一脸幸灾乐祸，“估计这家伙今晚要死守在这儿了，可怜啊！”
　　“我怎么不觉得你在可怜他？”艾尘慢悠悠地凑过来，盯着杨青看。
　　“去！”杨青抢过艾尘的手机，“咦！这不是那谁吗？”
　　“谁？”艾尘明知故问，她刚才瞄一眼就认出这失魂的背影。
　　“上次打碎你水晶球的那家伙啊！妈个头的！化成灰我也认识。”杨青气愤地说完，就准备出去吆喝，没准辉哥能暴揍他一顿，替艾尘报仇。
　　“回来！”艾尘立马叫住一脑袋往外冲的杨青，“阿姐！你跟着我干了有段日子了，这阴物商行的规矩，伸手不打上门客！不能拒绝上门求助的人，除非他是恶人。”
　　“成！都依你。”杨青停下脚步，回到自己的位置，那个快赶上她人高的吧台内。
　　“请问有人吗？”男人的声音和他的背影一样失魂无力。
　　“进来。”杨青刚说完，艾尘就转身进了里间。
　　“请问艾尘在吗？”男人不敢看杨青的眼睛，三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他忒定不会忘了，何况他打碎的是一个非常珍贵的水晶球，而艾尘只是生气地赶走他，并未要求赔偿，要知道，这玩意他根本赔不起，因为根本没有卖的。
　　“事先说好！进去里间，有事说事，能做我们就会同意，如果你再胡来，我们就不是赶走你那么简单，我猜…你这三个月没少被噩梦缠身吧？”杨青阴阳怪气地说。
　　“对对对！求求你们救救我，每天每天做噩梦，我已经要撑不下去了，昨天忽然一个道士找到我，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就想到再来碰碰运气。”男人一听杨青能说出他做噩梦的事情，立即往前冲，想要跪下。
　　“打住打住！我不会这个，我只是根据艾尘的推测问问你，所以你是决定进去了？”杨青不耐烦地问。
　　“是。”男人点头。
　　“你进去吧，记住了，无论能否帮到你，都不能发飙，否则你打坏的东西反噬的除了艾尘，还有你，艾尘本身能化解，你么？”杨青斜眼打量男人一番，才说，“你这个小体格，再有一个月的噩梦，基本上就挂了。”
　　“是！我不敢了。”男人发誓的声音都听着毫无力气，看来不睡觉真能要人命。
　　杨青按了一下吧台后面的铃，冲男人说：“进去吧！”
　　男人一脸虔诚地推开里间的门，吱呀一声，他吓得缩回手，回头看看杨青，低着头根本没有看他，他又壮起胆子再次推开门。
　　门，不知道为何是破旧的老式木门，又厚又重，很难推开，每使一出力，它就发出吱呀的声音，直到它被推开到够一个人进去，你就再也推不动。
　　男人见门停住了，站着等了几秒钟，便大胆迈了进去。
　　“来啦？”黑暗中，一个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响起。
　　男人根本不想辨别是谁在和自己说话，他想要的是脱离现在的苦海，想都没想就应了一句：“来了。”
　　话音刚落，男人感觉脚底发飘，整个人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进去，他惊恐地大喊鬼啊，一口气还没喊完，一个冰凉的巴掌就呼在他的嘴巴上，火辣辣的疼告诉他不要怕，不是撞鬼。
　　“睁眼！”还是那个声音。
　　男人这才发现，一直觉得漆黑一片，是自己因为太过紧张不自觉闭上眼造成的，而刚才的吸力其实是被人一把拉了进去导致的，安抚一下狂跳的心脏，他才循声看去。
　　“说吧，你需要化解什么？”
　　男人看见艾尘坐在他对面的老式椅子上，正一脸杀气看着他，他实在是想不起上次看见艾尘时，艾尘的脸是不是现在这个凶冷的样子。
　　“我我没日没夜地做噩梦，只要一闭眼就做噩梦，而且这梦像是连续剧，就算我从噩梦中惊醒，也会在昏昏沉沉中又被带去刚才的梦中，接着刚才的惊恐继续做，我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求仙姑帮我化解。”
　　听见男人说的话，艾尘没忍住，笑出了声儿，男人以为艾尘不信，手脚并用演示自己做的那些梦，原来这家伙被噩梦缠身，而且做的是同一个梦，艾尘叹息道：“你的梦，都是杀戮与血腥，你之前可曾杀过人？”
　　“怎么会？我怎么敢杀人？”男人一脸惊恐。
　　艾尘又问：“那你是虐待动物？”
　　“没有！我家养了两条狗，两只猫，相安无事，相处融洽。”
　　艾尘在男人的脸上看了一会儿，黑气笼罩在他的额前，看来就是小鬼缠身，这小鬼是什么鬼？
　　“你过来！”艾尘招招手，示意男人走近些。
　　男人一惊，这人长得小家碧玉，声音好粗放。但他此刻无暇顾及声音的问题，立即点头哈腰走近两步，艾尘忽然快如闪电伸出手，一把拉住男人的手，男人根本没有时间反应，人已经被艾尘直接拉到了椅子前。
　　被艾尘用力拉过，男人脚下乏力，上半身被拉过去，下盘还留在原地，就这样惨兮兮地被扔在地上。
　　放开他的手，艾尘将男人的下巴捏住抬高，整张脸凑过去在他脸上看，男人此刻丝毫看不出艾尘的美，只觉得惊恐像条蛇，在心里游来游去，这会儿直接游到了嗓子眼，过度紧张，让他有了呕吐的感觉。
　　“哎！”忽然艾尘狠狠丢下男人的下巴，男人没稳住身体，直接摔到，幸好右手及时撑了一下地，否则真是全体投地，毫无面子可言了，打从一进来，就特娘的没有面子了，男人自嘲地笑笑，稳住身体，慢慢站起来。
　　“你没有杀人，没有杀动物，也没有虐待动物，是吗？”艾尘再次开口，脸上蒙上厚厚一层寒霜，男人颤抖抖地看过去，却在她的眼中看见了两团火，火苗好像就要烧到他的身上，吓得他一个屁坐，又回到了地上，整个后背都被冰块附着一般，冷至骨髓，他的上下牙，开始咯咯吱吱地相互打招呼。
　　“你都说了吗？”艾尘的声音比男人后背的冰块还要冷。
　　“都说了。”
　　“那你走吧。”艾尘手一挥，男人吓得立即匍匐前进，跪倒在艾尘的脚边，差点去舔人家的鞋头了，哭着说：“求仙姑指点，我真不知道还要什么要说的。”
　　“你结婚前是不是还有个女朋友？”艾尘点了一下。
　　“女朋友？”男人显然是没想到，这跟前女友有啥关系，他小心地问，“丁苗苗？我们分手后我才找现在的妻子，后来我们结婚，听说她离开蓝城了。”
　　“她死了！怨气极重，所以化身厉鬼，每天跟着你，让你魂不附体，你再不来，可能活不过这一周，你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艾尘说完，递给男人一个铜镜。
　　“啊！鬼啊！”男人一看镜子，就后弹几个屁坐，惊恐地看着艾尘。
　　“哈哈哈哈……”艾尘发出一串爆笑，忽然她粗声粗气地说，“丁苗苗死了，她死时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现在这一大一小鬼魂就在你的肩膀上，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每天都很累吗？”
　　“累！好累！求仙姑救我。”男人咚咚咚给艾尘磕了几个响头。
　　“罢了！本公子不需要你磕头，你丫的再喊我叫仙姑，我切了你。”艾尘忽然恶声恶气地说，“你眼瞎吗？看不出我是男人吗？”
　　男人吓得脑袋拼命在地上捣蒜：“对不起对不起！公子饶命，我只是看公子生得瘦小，有眼无珠有眼无珠！请公子原谅。”
　　“算了！你和丁苗苗分手时确实不知道她怀孕吗？”艾尘化身艾公子，严肃地问。
　　“真不知道啊！她每天都神经兮兮地查看我的信息，电话，钱包，皮包，打电话给我的所有朋友，说我坏话，就为了人家疏远我，然后我没地方去，只能和她在家呆着。”
　　“那次，他把我一个大客户得罪，害的公司损失了一大笔钱，我实在受不了了，就提出分手，她也没有说不同意，直接就拎着东西走了，我真不知道她已经有身孕，更不知道她走后就死了…呜呜呜…”
　　“行了！别哭了！拿出你打破我水晶球的魄力啊！”艾尘不忘水晶球之灾，乘机报复一下。
　　男人趴在地上不敢抬头，一直哭哭啼啼根本劝不好，艾公子脾气上来，直接站起来走过去在他腰上踹了一脚，踩在他的腰上说：“别哭了！既然你求到我这儿，我是应该给你化解的，但是价钱不低，你怎么看？”
　　“多少钱都行！只求苗苗能带着孩子去投胎！”男人倒是会说话，艾公子满意地拍拍手，哈哈大笑：“哈哈哈！那就没事了，你起来。”
　　男人爬了好几次才站稳，艾公子一把把他推到趴在椅子上，掀起他后后背的衣服，顿时倒吸二斤凉气：“妈的！这么多鬼爪子。”
　　男人完全不敢动弹，任由艾公子像只大猩猩一样，在他后背上拍来打去，疼得他五官变形，也没有敢哼一声。
　　拍打了十分钟左右，艾公子大喝一声：“呔！”顺手将一张人皮贴在了男人的后背上。
　　人皮一沾到真皮上，瞬间像是被无数吸力超强的小吸盘死死吸住，毫无缝隙完美贴合在后背上，紧接着一只只小爪印从真皮上，慢慢钻出印在人皮贴上，艾大公子满意地点点头。
　　男人只觉得后背被一个黏糊糊的东西糊上，随后刚才被打的火烧火燎的后背，瞬间迎来了清爽，疼痛感也消失不见。精气神，好像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体，刚才还没有力气的双臂，猛然间被注入了不少力量。
　　“起来吧！”艾公子拎小鸡一般，一把提起男人，直接丢在地上。
　　男人爬起来后，原地打转，拍拍自己的脸，发现精神回来了，兴奋地又趴地上一阵猛磕：“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起来吧，八千！出去缴费。”艾公子似乎懒得搭理他，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谢谢谢谢！”男人又磕了三个头才慢慢退出去。
　　“丁苗苗，你自己脾气暴躁，怀着身孕带着怨气还穿着红衣服投河自杀，本身就杀生犯了业障，死后还赖在人间纠缠不休，我且收了你，你服不服？如果不服，我就让你魂飞魄散，度化还是散魂，你选一个吧。”
　　此刻的艾尘，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身材修长，面容清秀的翩翩公子，青灰色长衫无风自飘动，如仙子一般，对着墙角一团黑漆漆的说。
　　“我服！谢大师不杀之恩。”墙角忽然走出一个身穿红色连衫裙的女子，她手中抱着一个猫一样大小的婴灵，一脸哀伤地看着艾尘。
　　“你们母子二人进来吧。”艾尘将一块人皮摊开放在地上。
　　“是！”女人抱着婴灵跳进了人皮，只是一个眨眼，人皮上像是被人纹绣上了一副图案，一棵树下，一个红衣女子坐在蒲团上，抱着一个小婴儿，一脸幸福地看着远处。
　　“哎呀！刚才忘记告诉他，他后背的人皮只是将他体内的煞气牵引到人皮上，三日后要来揭下，不管了！反正他皮痒的时候，就会记得来紫水晶，哈哈哈！”艾尘公子手舞足蹈，穿梭在各阴物前，仔细查看，最后他放下了那个见证了几世轮回友情的水晶猫头，里面的蓝线和紫线，似乎变得粗壮一点点。
　　“艾尘！你还没好啊？”杨青在外面等了好一阵不见艾尘出来，站在门口大喊。
　　“阿姐，我来了！”艾公子立即隐下，艾尘小丫头拉开门探出脑袋问，“阿姐！刚才来的男人走了吗？”
　　“你是不是傻了啊？刚才不是你自己叫他出去缴费的吗？八千，转账的，你看。”杨青拿出手机，给艾尘看。
　　“啊？八千，收那么多？”艾尘鬼上身一样，摸摸自己的脸又使劲儿捏捏，疼得她迅速放开手，晃晃脑袋说，“难道水晶球碎了，心也变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