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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老渔夫与老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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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老渔夫范尘披着斜阳,提着一条垂死晃荡的草鱼,缓缓归家。一路上,里巷的熟人见着范尘都会与其打招呼甚至唠几句。老渔夫范尘其实并不算老,今年不过三十又七的年纪。但他凭借着一门徒手抓鱼的本领,得到了里巷老老少少的赞誉。捕鱼已有十余年的他,又是有此绝妙技艺,自然当得起老渔夫一称。
  范尘站在家门口,尚未来得及推开破旧的木门,只听吱呀一声,木门已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儿跑着迎了出来。
  “阿翁,你回来啦!哇,鱼!晡饭又有鱼吃啦!阿媼[ǎo],煮鱼咯!煮鱼咯!”
  一身灰色襦裙的妇人从屋内走了出来,直接训斥道,“吃吃吃,夜里又不干活,吃什么鱼!明日朝食再吃!”
  活蹦乱跳的男孩儿顿时如同霜打的茄子,低低的噢了一声,抿着嘴闷闷不乐。
  黑黝黝的范尘走到妇人面前,将十余枚秦半两交到妇人满是粗茧的手中,憨憨一笑,“这是今日的收成。元儿在长个子,要不鱼就......”
  妇人仔细地数了三遍秦半两,而后一把夺过范尘手中的草鱼,“行啦,这就去煮鱼!”
  “噢耶!阿翁最好啦!”见吃鱼有望,男孩儿立即又是欢呼了起来。
  妇人骤然转身,板着脸幽幽的说了一句,“嗯?阿媼就不好了是吧?”
  男孩儿毫不犹豫地跑过去,抱住了妇人的大腿大肆撒娇,“阿媼也是最好的!天底下最最最好!元儿要帮阿媼一起刮鱼鳞,快走快走。”
  妇人破颜一笑,带着男孩儿一同去准备今日的晡饭。
  老渔夫不言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笑着。
  有此妻儿,夫复何求。
  不久后,一锅鱼汤、小米粥、水煮葵菜被端上了案几。色白如乳的鱼汤热气腾腾,浓浓的鱼香味扑鼻而来,令人食欲大开。
  一块块最鲜嫩的鱼肉被妇人放进了男孩儿的碗中,妇人吃掉了鱼尾,范尘则嚼着鱼头。
  男孩儿更小些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的阿翁阿媼不爱吃鱼肉。直到不久前的一次不经意,男孩儿忽的发现妇人在偷偷吃着他吃剩的鱼骨残肉。
  那一刻,男孩儿霍然醒悟,双亲并不是不爱吃鱼肉,只是更爱自己罢了。
  在那以后,男孩儿依旧会开开心心地把妇人夹给自己的鱼肉吃个干净,甚至比以往还要干净。不过他的食量却似乎并未增长,每次锅里都会剩下些鱼肉。
  每次吃着鱼肉,男孩就暗暗地告诉自己:范元啊!你要快高长大,以后就能自己去捕鱼了,让阿翁阿媼也能吃上最鲜嫩的鱼腹肉。
  天真的男孩儿总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可知子莫若母,男孩儿第一次故意余下鱼肉时,妇人便已知晓。那一天,妇人躺在范尘怀里笑着夸赞男孩儿懂事了,泪水却是沾湿了范尘的衣襟。
  一家三口,平凡着幸福着。
  饱饭后,范尘走出家门,外出散步。
  血红残日正燃烧着最后的烈焰,不可抗拒地向着西方沉落。范尘看着天际最后一抹残红,忆起了许多事情。
  那一年,赵将李牧于宜安大破秦军,李牧就此成为武安君。
  那一年,韩王派使纳地效玺于秦,请为秦臣。
  那一年,韩国公子非使秦,客死云阳。
  也正是那一年,范尘来到了昌国城。
  十余年过去了,当初那个二十出头的老秦人,此时已成为齐地的一名黝黑老渔夫。
  秦灭六国,世人只知秦军如虎似狼威猛无双,却鲜有人知晓大秦有个神秘莫测的暗水房。暗水房抛洒水珠,如水润万物遍布世间,主侦查、离间、潜伏、刺杀等阴暗之事。
  范尘,隶属于暗水房,是一颗品级最低的丙等水珠。当年的他潜伏昌国城,为的便是让大秦铁骑踏入齐国时会更顺畅些。
  随后,大秦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山东五国尽被拿下,齐国举国上下无心反抗,齐王建直接不战而降。
  齐国顺利灭了,他这颗水珠却并未曝晒蒸发。
  业已成家的范尘默默地继续潜伏了起来,似乎已被遗忘。平淡日子悄然而过,老渔夫范尘日复一日的捕着鱼。虽是平凡,却也满足。
  数日前,范尘兀然接到一个新任务要暗中保护一位皇子。
  范尘没有犹豫,老渔夫成了老水珠。
  残阳消失,天色已暗。
  范尘熟知昌国城的大街小巷,掌握那皇子动向即可施以保护,并不需要时时刻刻地死盯着。
  借口散步的范尘暗中看着那皇子急急忙忙地跑回住处,又气喘吁吁要赶回客舍。本以为一切如常的他却猛然发现,竟是有一名魁梧壮汉在僻静小巷中等候着那皇子。
  他还未来得及出手,魁梧壮汉一棒便将那皇子敲昏。随后一辆马车驰来,停在巷口接应。壮汉一把提起昏死的皇子扔上马车,就此离去。
  敲人、提走、进车、离去,壮汉动作一气呵成,手法干净利落。
  壮汉的手段令范尘感到一阵惊异。可他并没有迟疑,一路留下暗水房特有的记号,循着马车痕迹追到了昌国城郊。
  风不高,夜却有些黑。
  马车中至少有两人,既要确保皇子安全,又要对付敌手,此事有些难为范尘。
  毕竟,这双本该用来杀人的手,已是捕了十余年的鱼。对于杀人,老水珠已是有些生疏了。
  范尘极力保持镇静不去冒险,默默地等待着时机。他现在要做的便是追上马车,暗中刺探详情,以便配合后续援手行动。
  很快,他便追上了马车。准确的说,是马车等来了他。
  当马车里走下两人时,他便知道自己中计了。
  窸窣间,一旁的灌木丛中还出现了两人,直接将范尘的退路封死。
  以一敌四,没有任何的悬念。
  范尘很快就软软的倒在了血泊当中。
  一名精瘦男子咒骂不停,他的腹部被范尘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差些便会被开膛破肚。在确认范尘了无生息后,四人方乘车离去。
  待马车离去后,范尘的手指竟微微蠕动。
  刹那间,一大股血水从范尘那破裂的喉咙里喷涌而出,他暴突的瞳眸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失去神色。
  回光返照之际,范尘忽然间明白,为何自己在接到任务时心底有那么一丝喜悦,自己又为何会舍命追踪马车。
  不是因为他对大秦的耿耿忠心,也不是因为他是个老秦人,更不是因为暗水房那‘任务重于一切,包括生命’的铁律。
  他只是觉得,秦一统天下后的日子,比以往要好上一些。或许以后,他的妻儿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仅此而已。
  只是,那么一天,他再也见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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