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姑瑶洞

　　周一正式上班。自此我的在异乡的生活步入了正轨。凭借自己一技之长终于在这个城市站稳了脚跟，这令我找到了一些自信与充实感。第一天上班，“光潋”带给了愉悦的工作体验，这令我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
　　作为一家电脑游戏开发公司，“光潋”目前正在主打开发的是两个游戏项目。其中一款为第一人称视角射击联网游戏。另一款也就是我所在的项目——名为《天问》仙侠网游。据说设计灵感与故事背景取材于《楚辞》中部分作品内容。
　　一般来说，网游开发工作包括客户端与服务器端开发两部分。客户端的开发工作大量涉及到美工，诸如界面，世界，人物造型与动作……等等的设计工作。美工不是我这等刻板程序员所擅长的。
　　我在这个项目中负责的是部分服务器端的功能的底层代码的开发。与我共事的还有另外一个40多岁的老程序员。我们的工作主要是用C编写底层代码，以库函数或者COM组件的形式封装在动态链接库，提供给上层开发者调用。具体功能涉及到诸如玩家战斗技能信息交互模块，玩家聊天信息过滤功能组件，以及反外挂功能等等。
　　在别人看来这项工作异常繁琐复杂，而我却乐在其中。这乐趣，首先来自对代码世界逻辑美感的领悟，其次是站在技术制高点俯视众生的那种“优越感”。
　　尽管我从未涉足游戏开发领域，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我过硬的技术功力令我完全能胜任这一份工作。事实上任何计算机软件的底层代码开发原理是都相通的，并不存在行业之间的技术壁垒。当然了，为了配合上层开发人员的工作，我还是需要对游戏本身有一定的了解。这也是我最终决定答应了柳荣华的邀请的出发点。
　　因而，除了工作，今日我也开启了另一段全新的生活——在网游虚拟世界的游戏生活。这日下班回来后柳荣华兴致勃勃的要求带我去体验游戏的60级副本任务。
　　我将笔记本放置与餐桌上，挪了把椅子与柳荣华并排坐下。这样做是为了方便在操作电脑的同时能与他做现场交流。
　　“副本”一词属于网游术语。含义是指网络游戏中某一特定场景的拷贝镜像。从本质上说，它是网游服务器根据玩家需求在服务器虚存中创建同一个场景的多个镜像。每一个镜像对置身其中的特定玩家（通常是属于同一个组队单位中的玩家）是独享的。也就是说在副本场景中的玩家无法遭遇本队伍之外的其他任何玩家。网络游戏中引入这一概念的目的，是为了缓解某些热门场景中（比如某些可以掉落珍稀物品的大BOSS出没的地方）玩家拥堵的问题，从而提升玩家体验。
　　副本具体任务是清剿位于洛阳城西郊的“蟠龙山”中的“姑瑶洞”。之所以被称为60级副本。是因为每一个副本场景对于入场的玩家都有等级要求，而姑瑶洞副本的门槛是角色等级达到60级以上。
　　洛阳城中近期经常发生儿童离奇失踪事件，坊间流传是邪恶女术士“玉玄姬”所为。其为炼制丹药，劫掠幼儿作为药引。“姑瑶洞”即为她的秘密实验基地。任务最终目的是击败BOSS玉玄姬。
　　我打开区域地图寻路，从洛阳西城门出城，经过一片郊野便来到了山脚下的一处山洞石门前，门楣上书三个篆体“姑瑶洞”。操纵鼠标点击石门，在弹出的对话框中选择进入副本，游戏场景随即切换至一处阴冷潮湿，怪石嶙峋的洞穴入口。入口左侧竖立一块石碑，上书“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不知何解。
　　一行人早已在里面等候了：柳荣华是个虎背熊腰罗汉职业，素素是婀娜女性术师，神女无心为温柔可人的治疗职业“药师”，‘亚麻袋’则是野性十足的远程攻击职业“幻弓”，易小寒是寒气逼人的“御冰”。
　　据说“御冰”是本游戏的的创新型特色职业，因具有极强的PVP优势，成为众多竞技爱好者玩家的首选。
　　屏幕左侧排列着各队伍成员的头像。柳荣华的头像外框镶嵌一条金色小龙，其他人则是银色小龙。我逐一查看他们的人物属性，发现柳荣华的“战力”已经达到14万，而其他人员都在10万以下。
　　“战力”是游戏中对玩家角色的一种综合实力评价指数，是系统依据角色的攻击能力与防御能力按照某种特定算法得出的一个数值。系统根据战力水平高低把玩家划分为三个等级：青铜，白银，黄金，3万战力以下为青铜段位，6万以内为白银，6万以上为黄金，不设上限。
　　悬殊的战力差距令我好奇问一旁的柳荣华：“你在这游戏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也就不到20万。”柳荣华轻描淡写道。
　　我怔住，愕然。须臾又问：“为何我的外观与你有不同之处，你身上闪着金星，而武器在冒紫气，我却没有？”
　　“金光是防具装备锻造到顶级的标志，紫烟是武器锻造到顶级的标志。”柳荣华解释完，便在队伍频道宣布：“任务开始”。然后身先士卒，在前头带领我们一行人往洞穴深处探索。
　　洞中地牢密布，各种嗜血残忍的怪异生物充斥其间，氛围阴森恐怖。
　　柳荣华一路带领队友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快速清理了各种小怪，精英与小BOSS。这是一个比较简单的副本。真正难对付的，只有最后的终极BOSS。
　　随着洞府一路向高处延伸，前方渐渐变得光亮，我们最终到BOSS玉玄姬所在的场景——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祭坛。
　　我才发觉这位名字妖娆的道姑，原来竟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干扁老妪。削瘦高挑身材披着的一件布满八卦图案的灰布道袍，看起来就如同挂在干尸的空荡荡的裹尸布。白发及腰背面而立。阴森骇人之状，令人未见其真容便已不寒而栗。
　　此刻它似乎正忙于准备某种祭祀仪式，并未察觉我们的到来。形如枯木的双手正在祭台前操作着什么，上方洒落几线阳光照亮了血迹斑斑的祭台。想来，此处已经位于蟠龙山峰顶。
　　柳荣华在队伍频道吩咐：“按照老样子站位。远程职业在椭圆形地图的最左端，也就是祭坛入口的地方。无心照看我好的生命值的同时，顺便照顾好冷月，他是新手。”
　　然后又转头瞥了一眼我的电脑屏幕，皱了皱眉，一把夺过我手中鼠标，将视角调回第三人称。
　　而后特意郑重向我交代了如下注意事项：“老妖婆的攻击对象主要是我。但当她的生命值少于50%的时候，会进入暴怒状态。此后就会陆续释放群攻大技能，并且随机瞬间转移她的位置，攻击附近的敌人。但有一个位置是安全的，就是现在红红和素素他们所站祭坛入口处，她永远不会群攻到那里。所以待会儿她如果开始施放群攻技能，你就要赶紧跑到那边去。”
　　“我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放那个大招？”我问。
　　“看到她举起手中的法杖，默念一段台词，就是征兆。”
　　我答应着，柳荣华又补充道：“哦对了，这个BOSS的攻击有个特点，她对男性玩家造成的伤害要比女性玩家高很多，所以你要特别小心。”
　　“这是为何？”我问。
　　“我也不知道。”柳荣华摊了摊手。而后又在队伍频道重申：“妹子你照顾好我兄弟，别让他挂了。”
　　“我先声明一下，我是手残医师，治死不偿命的那种，冷月要想活命，还是靠自己为主……”神女无心在队伍里做了一个免责声明。
　　我在队伍频道发了个讪笑表情，又问一旁柳荣华：“挂了会怎样？”
　　“你要是在BOSS被击倒之前挂了，BOSS就没你的份了，任务交不了。”
　　我点了点头。柳荣华走上前去，用禅杖轻轻撩了一下玉玄姬，只见她倏地转过身来，露出了狰狞可怖的面孔。并用沙哑阴沉的声调宣布：“真是天助我也，我正犯愁占星祭品往哪儿找呢，想不到竟自送上门了。”
　　话音刚落祭坛入口的石门自动关上。阴险的术师切断了我们的退路，试图将我们一网打尽。
　　战斗开始了。我与易小寒属于近战职业，便跟随柳荣华直面老巫婆，与之短兵相接。我操起键盘照着数字键一顿乱按，只见冷月连续释放出几个流光溢彩的炫酷的技能，那身姿动作，看着实英气逼人。
　　却发现老妖婆并未理会我，只一位盯着柳荣华反击。看来我与易小寒我似乎入不得她的法眼。
　　玉玄姬一边怼着柳荣华，一边呲牙咧嘴道，恶狠狠道：“天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要将你们赶尽杀绝！”
　　这台词令我一时不明所以。但我很快联想起进门处那两句诗，便转向一旁柳荣华与之探讨：“莫非这道姑在出家之前遭遇过情感挫折，比如因遭情郎无情遗弃，受了精神刺激，所以才出来为祸人间，报复男人？”
　　“有可能。”一旁柳荣华笑道。
　　“主抗手”柳荣华坚如磐石的身躯在神女的持续治愈之下几乎毫发无损。“罗汉”职业的定位是PVE战斗中的抗怪角色，防御极高，但伤害普通。伤害虽普通，却对于怪物有特殊的仇恨吸引能力。
　　当然了，柳荣华选择这个职业可不仅仅是把他当做一种肉盾使用。他花费大量人民币，在职业本身具有的高防御能力的基础上专注于提高他的伤害能力。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把自己打造成了攻防兼备的超级“坦克”。
　　在我们全员奋力进攻之下，玉玄姬很快只剩下将近一半生命值。此时却见她突然暂停了攻击，高举手中权杖，双目死死盯住我们，放出恐怖的白色光芒，怒道：“你们真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准备受死吧！”
　　说完闭目，口中念念有词。一时间阴风大作，沙石横飞。它的身影，也凭空从眼前消失了。
　　此时屏幕中央出现了一行红色醒目加大字体的系统提示信息：“玉玄姬施放了终极技能【花间暗断肠】，大家注意躲避。”
　　我正在寻思这老妖婆的招式名称竟还如此诗情画意的时候，屏幕色调瞬间变成了一片惨绿——副本场景中出现了一层绿色的迷雾。随着绿雾弥漫，视野开始渐渐模糊，可见度也不断降低。
　　不经意间瞥见自己角色通身上下被染成浓绿色，与此同时，头顶不断的向上冒出一串串红色的带负号数字。数值虽不大——只是三位数而已，但是出现频率却高达每秒一次。于是生命值开始迅速下降，左上角自身角色头像顶部血槽颜色开始由绿变黄。
　　想来，老妖婆释放的群攻大技能是属于一种毒系伤害技能。
　　“快跑！”一旁的柳荣华急提醒我。
　　天生迟钝的我，此时才反应过来。只是此时视野一派朦胧，加上之前旋转调整过游戏视角，我已经找不到方向了。我只好操纵鼠标键盘，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易小寒早已不见踪影，估计经验丰富的他早跑回安全区域去了。
　　“你特么早前怎么不提醒我有毒雾这个事情？只知道叫我跑，我往哪儿跑啊？”我一边乱撞一边抱怨身旁的柳荣华。但他此刻却盯着屏幕忙于与操作自己角色，根本没空理会于我。
　　我只好继续瞎转，半晌之后，稍稍理智了些，开始往前方走直线，试图找到地图边缘，而后沿着边缘绕圈，寄往能找到祭坛入口处。
　　恍惚间撞上迷雾中老妖婆出现在视野正前方，此刻她半悬于空中，面目狰狞的盯着我。我慌乱中调转方向往回跑，却见头顶惊雷落下，随之向上冒出一串大写的带负号的红色数字：“-39657”。
　　看来我运气不怎么样，不仅遭到雷劈，还是属于暴击那种。我的天，这一劈就活生生夺去我大半条性命。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记暴击让我只剩下3487点生命值了，偏偏身上中毒状态仍然持续。于是一路生命值仍还不断下降。血槽颜色由黄过渡为淡红，直至最后变成了暗红色，我一看，居然只剩1778点血了。
　　这点血，已经不起几次毒发伤害。心里咯噔一下，我的“冷月”估计活不过5秒了。
　　想着今日出师不利，第一次做副本任务就“挂科”，心中颇有沮丧。
　　我万念俱灰准备放弃，在迷雾傻站着，静待末日审判降临。
　　绝望中却仿佛感觉一股暖流涌上全身（这只是个比方，游戏中当然没有触觉），头顶冒出巨大的绿色数字“+8250”，血槽噌的一下，向右方增加了一小截长度，我一看数字，生命已经回复到9000+。而后惊觉角色周身被一枚淡绿色透明光球笼罩，头顶不断向上冒出绿色带正号的数字，每秒+546生命值。
　　“无心给你护盾了和持续回血，你抓紧时间跑路。”柳荣华头一边忙活一边在一旁提醒。
　　我正在踌躇该往哪个方向跑，迷雾中却见到了一个淡绿色身影，辨认半晌，才明白是神女无心。便紧随其后，跑到了祭坛入口的地方。
　　却发现易小寒早已退下阵来。至此我俩躲在几个远程弓攻击职业后方保命，不再上场。
　　而素素与李燕红则持续输出强大的远程伤害值。经过一番辛苦折腾，玉玄姬终于一命呜呼，轰然倒地。尸体周身散发着滚滚热烟，地面上散落着无数小锦囊以及一个木制宝箱。
　　我终于保住了小命，圆满完成了第一次副本任务。此刻侥幸之余，内心却拂过一丝暖意。
　　这暖暖的感觉很奇特。尽管我以身犯险命悬一线，并最终得到神女妙手施救逃离魔爪，但这毕竟只是发生在虚拟世界里的一个虚拟过程，于我真人而言，事实上并不存在实质性的风险与损失。然而此刻，我感受到的却是神女无给我的实实在在的温暖——它一点都不虚幻。
　　柳荣华一一拾取小袋子，而后物品被随机分配到各个队友包裹中。地面上只剩下一个宝箱。
　　“谁来开启宝箱？”柳荣华问。
　　“箱子里的东西不是确定的吗，谁来开有什么区别？”我在一旁好奇问。
　　柳荣华解释道：“不是这样。这个箱子跟现实世界的不同。里面现在有什么是不确定的，等玩家做出一个打开的动作，系统才会通过随机算法，赋予它一件物品……”
　　我琢磨了半天柳荣华的话语，笑道：“怎么不一样，其实现实生活中不就是这样的么？”
　　“瞎说，怎么个一样？”柳荣华一脸不以为然。
　　我顿了顿，慢慢向他解释：“你刚说这个宝箱里的东西是不确定的对吧。那么假如现实世界中现在也有个箱子摆在我们眼前，你我都不知道它里面是什么，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说：那里面的到底有什么东西，也是不确定的呢？只有我们其中一人去打开了，才能确定里面是什么，对不？”
　　柳荣华一脸懵懂的望着我。此时屏幕上，素素与无心争执起来。
　　“我来开。”素素抢先发话。
　　“我来。”神女当仁不让。
　　“没什么好抢的……”我调解道：“箱子里面能出来什么东西，和谁开无关，按我的理解，它只与开启的时间点有关系。”
　　“为什么？”素素问。
　　“计算机无法产生真正的随机数，它只能模拟一种伪随机状态。而这种伪随机算法的输入参数，就是当前时间。”我照本宣科的普及着计算机常识，也不管他们此时能不能理解进去。
　　神女无心径直走向前，干净利落打开了宝箱。我的屏幕上中央随即弹出一个投骰子的对话框界面，界面中央一个图标隐约展示着一种铠甲之类的装备。我移动光标悬置其上，显示为破军职业的60级铠甲——“真武梵灵铠”。字体颜色为金色。
　　按照游戏设计，角色等级上限为70级。每个职业的角色每到达整十级便可以配备一套全新的游戏装备，包括防具，饰品，和武器。因而，装备都有级别之说，就如眼前这一60级本职业的铠甲。
　　游戏物品按照品质由低到高分为绿，蓝，紫，金色四个等级，金色品质物品掉落概率非常低。为公平起见，副本掉落的贵重物品，将由队伍成员投骰子决定归属——最高100点——数字最大者获得。
　　我点下按钮，投出56点，暗叹一声：看来与极品无缘。
　　却见系统信息栏提示5人都放弃了投骰子的权利，于是铠甲就名正言顺的落到了我的包裹里。
　　我惊问：“为什么要让给我？”
　　易小寒解释称：“游戏有个不成文规定，熟人组队如果出了极品，默认让给物品所属职业的那个玩家。”
　　我忙谢恩，并感慨这虚拟游戏还真的挺有人情味。
　　此时神女无心突然开口：“你刚说和人没有关系？此刻要不是我来开，就不是在这个时间点开了，也就没有这件装备了。所以，即便是虚拟世界，还是遵守客观世界规则的。不是么？”
　　一番高论令人耳目一新，此刻我竟无法反驳，只好大赞她聪明过人。
　　“你运气不错，第一次来就开到了个小极品。”柳荣华在队伍频道说：“对了，今天你要感谢一下我妹，要不是她救了你，你这任务都完成不了。”
　　我感谢了神女的救命之恩与点金之手。
　　“要不……以身相许？”“亚麻袋”调侃道。
　　“也好。”柳荣华接过话柄道：“妹子，以后我把兄弟就交给你了，你有空多带他熟悉熟悉游戏环境。”
　　“好。”无心只简单的回复了一个字。
　　“请多关照。”我拱手作揖（游戏里的一种动作表情），向神女示意。
　　柳荣华另外赠送了我一些小布袋：“里面有一些精石，刚好可以用来锻造你的新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