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阵前失蹄

　　在异乡的第一夜很难睡好。昨夜做了一些杂乱无章的梦，早早醒来便靠在床头，一直挨到天亮。
　　柳荣华房门紧闭，此刻估计还在睡梦中。我起身洗漱完毕，下楼买了两份早餐回来。吃完便打开笔记本电脑，从招聘网站物色了几家本地的计算机软体设计公司，投了几份简历——这些都是我出发之前准备好的。
　　我应聘的岗位是C++开发工程师。说实话，这年头程序员满地都是，但C++程序员这种考验计算机功力的底层语言开发人员却是比较稀缺的。因而以我过硬的技术功底，来到这座城市混口饭吃自然不成问题。当然，我的志向也不止于此。
　　一个上午在忙碌中很快过去了。今天是星期天，柳荣华刚好得空，中午带上我出去吃饭，算是对我的接风洗尘。回来后他便端坐电脑前，自顾沉浸在游戏世界中，也并不理睬我。
　　投完简历我暂时无事可做，于是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看他打游戏。
　　“哪个是明天要过来与你见面的高中生老婆？我看看……”我在一旁好奇问。
　　“素素要晚一点上线。”柳荣华一边忙碌一边简单回答，敢情素素是他游戏女友的名字。
　　“那她这次过来，你准备如何招待……”我问。
　　“见一面啰……”
　　“只是这样吗？这不像你当年在校园约见女孩的行事风格。”我调侃道。
　　“有些事不可勉强，要讲究个水到渠成。”柳荣华面无表情，他似乎明白我言下之意，却又对这话题兴趣不大，目光仍停留在电脑屏幕。
　　沉默少顷，他又开口，悠悠的道：“作为一个现代人，不玩网游就落伍了……”。
　　想来他是准备继续怂恿，试图拖我下水。尽管我兴趣不大，但此刻闲着也是闲着，便跟他扯上两句也无妨。
　　“是吗，不玩会缺了什么？”我笑问。
　　“网络游戏会给带来你意想不到的收获。”
　　“什么收获？”
　　“玩了你就知道……”
　　我不以为然。瞄了一眼他的电脑屏幕，又问：“这界面看着，有点像我们当年玩的那个ARPG游戏，叫什么来着……”
　　“暗黑破坏神。”柳荣华不假思索，又接着说：“没错，玩法类似。只不过当年的它只限于在局域网联机，而现在的网游则是把联机方式上升到了互联网。”
　　“那又如何，不都是联机跟别人一起玩，没有本质区别啊？”我不解。
　　柳荣华叹了口气：“这你就不懂了，区别可大了……”
　　我坐等他说下去。
　　“局域网联机只是一种把现实世界几个互相认识的人组织起来进行互动游戏的方式。网游则不同，其中参与的人不局限于你认识的那几个人，这是其一。其次，事实上网游不仅仅只是只是一种娱乐方式，它还是个互联网社交方式。通过网络游戏你可以认识很多新朋友，拓展你的社交圈子。”
　　柳荣华一番长篇大论，令我琢磨了好一阵。我大致明白他的意思，笑着调侃道：“通俗的讲，就是你通过网游可以约到很多新的妹子，是吧？”。
　　柳荣华嘴角浮现一丝浅笑。这似乎表示他默认，并为此颇为得意。唉，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但我仍有不解：“大学那会儿，你不是擅长在QQ上聊天泡妞么，只要施展你那三寸不烂之舌，女孩子还不是源源不断投怀送抱？既如此又何须在网游泡妞？”
　　柳荣华一脸的不以为然，却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见他慢条斯理的抽出一根烟，点燃。在吐出一口深灰色的烟雾后，才慢悠悠的道：“你真以为我当年那些妹子都是通过在网上瞎聊追到手的么？”
　　“难道不是？”我反问。
　　“聊天工具只是个认识陌生人的媒介。”柳荣华叹了口气，解释着：“当年我确实是通过QQ认识到了很多学姐学妹，但我可没说过，只要通过在QQ上跟人家天南地北一通瞎聊，就能女孩子就会喜欢上我。”
　　“是吗，那你是如何让人家喜欢上你的？”
　　“我加到一个妹子，一般会在QQ上跟她聊一阵子，等有点熟悉了便提出见面。见面之后如果我们对彼此印象不差，便继续在现实中的交往。通过交往慢慢的女孩子才可能会对我产生好感。”
　　我沉默着，继续恭听柳荣华的高谈阔论：“你要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通过现实生活中的交往，互动过程产生的，而不只是靠聊聊天就行。而且，你不觉得两个人在网上‘干聊’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吗，事实上两个人经常会因为缺乏话题而导致冷场，让彼此尴尬。”
　　听到这我我又忍不住插嘴：“既如此，你可以继续沿用以前的套路，如今为何又要另辟蹊径？”
　　“时代在变迁，现在谁还在QQ上没事找陌生人瞎聊啊，这种方式已经行不通了。相对来说网游则有很多便利。”
　　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网络游戏是对现实生活的模拟，在里面你很多事情可以做，并且可以与很多朋友一起做。诸如一起完成各种任务，一起下副本打boss，生产物资，交易装备，打架杀人……有了这样一个社交环境，人与人之间才可能彼此来往，互动，并且有更多聊天话题，在此基础上，才可能慢慢建立起感情。”
　　“要感情干嘛”我笑着，揶揄道：“你们追逐女孩子，不就是奔着那个目的去的吗？何不开门见山？”
　　“你想多了，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柳荣华的神色流露着某种久经沙场的老练。
　　“是吗，我看到很多网络上的帖子写的，某某男通过QQ与陌生女孩认识，两人没聊两句一拍即合于是现实见面并且赶赴酒店直奔主题……”我举例反驳道。
　　“那你试过么”柳荣华笑着，反问。
　　“试过一次，”我挠了挠后脑勺，笑：“有一次，也仅有一次，我仅仅是出于好奇才这么做的。我在QQ随机输入一个号码，出来一个女孩子的头像，我就申请加为好友，对方同意了。”
　　“然后呢，你说了什么。”柳问。
　　“然后就说：‘你好，约吗？’网上流行的开场白不都是这样么？”
　　“那然后呢”
　　“然后她把我拉入了黑名单。”我吐了吐舌头。
　　“网上那些传闻，吹嘘成分居多，你也信？”柳荣华笑了一笑，又继续说：“不要以为女孩子都和男人一样生理饥渴。事实上，多数女孩子都比较冷淡，除非她真对你产生好感，一般不会轻易和你发生亲密接触。如果真有那么直接的女孩子，多半也是商业性质的。或者别的原因……”
　　我沉默，思忖良久，又问：“就算这样，现实中有大把机会认识女孩子，何必舍近求远，跑到网络游戏里面寻找。”
　　“现实中的机会固然要把握，但现实的社交圈子毕竟是有限的，网游则是一个很好的扩充社交圈的途径。”
　　言下之意是多多益善。说实话，我无法理解柳荣华在情感方面这等花心与贪婪。
　　最后柳荣华总结道：“所以说网络游戏既可以娱乐，又能结交朋友，这么好的休闲方式，你为何不尝试一下？”
　　我琢磨这他适才一番高论，他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只是仍有一处不解，又问：“即便是这样，网游中的而玩家都是天南地北的，即便认识了也没机会走近，有意思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不玩网游的？人一多，碰到本地的概率也非常高。就我所在的游戏服务器而言，其中玩家有大部分是南方的，尤其数本省的特别多，甚至本市的也有大把……”
　　“是吗，你有碰到过？”我好奇道。
　　“有啊，我跟你讲一段经历。那是在认识我现任老婆之前的事。当时我在另一个服务器玩，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我们不在同一个帮会，但也比较熟，经常在一起组队玩。但是大半年以来我们都不知道彼此的地理位置。有一天无意中问起，却得知她居住的地方，竟然就是我这附近的某个小区。然后我就找个时间请她出来，见面吃饭，而后就……你懂得……”
　　“不错啊。只是怎么没有发展成女朋友？”我问。
　　“彼此没有处对象的意向，只做一夜交流。”
　　“不错，如果多找一些本地的还是可以，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找个千里之外的所谓老婆，还一本正经的谈起了恋爱？”
　　柳荣华语塞3秒，叹了口气道：“那是缘分，我与素素当初相处，也不为谈情说爱，所以并没有关心对方地理位置。后来情不知所起……唉……这又由不得人。”
　　“笃笃笃……”随着一阵类似敲门的声响，他的游戏好友“嫣芷素”上线了，看这名字，想来便是他口中的素素。
　　我便好奇要求看看他所谓的游妻。随着柳荣华将视角镜头拉近，一位妖艳绝伦的古典女子跃然屏幕之上。细看面目精致身姿窈窕；眉眼如月，肌肤胜雪。素淡的印花法袍包裹着若隐若现的妖娆身段，各种造型奇异的金属部件，保护与装饰着曼妙肢体的关键部位。纤纤素手运转一枚造型复杂精妙的法器。婀娜身姿随意的临风而立，垂坠衣袂与长发一同在微风中招展。远远望去，仿若来自上古神话的巫女，一副仙风媚骨，着实能令世间男子无不仰慕与艳羡。
　　我赞道：“确实挺漂亮的，只是……”
　　柳荣华似乎明白我言下之意，按下键盘上的Windows+d键，把画面切换到桌面上。只见桌面壁纸为一女孩的照片，照片略带朦胧感，看起来有一种90年代流行于高中女生间的种艺术照的效果。女孩看起来清纯可人，又略带几分妩媚。的确有点像是高中生的样子。
　　“那你呢，哪个是你？”我问。
　　画面被重新切回游戏。这时候我才注意到素素身旁站立的一个光头大汉，身形高过素素一个头的距离。虎背熊腰浓眉大耳，周身披着金色铠甲，上身却裸露出右边大半个肩膀。壮硕的胸肌前横跨着一串巨大的佛珠。右手握紧握着一根接近他身高的造型精致的禅杖，一端驻立于地面，朝上的另一端则呈现奇异的镂空雕刻造型，禅杖通体散发着幽魅的紫色光芒。
　　这样的游戏角色形象虽然略显粗犷，但却似乎给人一种的安全感。他头顶悬浮着两行字：上方为角色所归属的帮会名称“藏剑山庄”，下方为他的角色名称“玉楼春”。
　　玉楼春？这名字听上去倒是很适合风流成性的柳荣华，只是这是这角色形象与现实的柳荣华本人大相径庭，而且，简直是两个极端啊。我想，这高大威猛的游戏形象，或许是身材袖珍的柳荣华的内心理想自我的投射吧。
　　于是很快我联想到了另一件事，忍不住戏谑道：“你们马上就要见面了，我在想……素素要是看到你生的这么娇小，会不会大失所望，然后你们的恋情就会‘见光死’？”
　　“他一直知道我的身材啊。”柳荣华从容笑道：“我们经常在qq视频聊天，很了解彼此的斤两。”
　　我默然。
　　“还不错吧，她是术师，我是罗汉。看起来般配不？”刘荣华一脸自得与满足。
　　“般配，般配。”我连声附和。
　　此时素素在屏幕上发来两个字“欧巴”，后面附带一个嘴唇表情。我担心自己在一侧旁观会打扰他们虚拟世界的“夫妻生活”雅兴，便跟他打个招呼一个人下楼去了。趁现在有时间，我想到处逛逛，熟悉周围生活环境。
　　鹏州毕竟是国际大都市，除了市容漂亮整洁，就连路上的女孩子，我都感觉比我们那个五线小城市来的好看。一路走来，几乎没有碰到一个能称之为丑的。
　　行走于街路上，抬头随处可见诸多耳熟能详的国内知名企业办公地址所在，其中尤其以IT企业居多。这其中包括我由来仰慕这一家互联网巨头，它的总部大楼造型时尚前卫，令人印象深刻。
　　记得当年我在大学那会儿，它所开发与运营的即时通讯软件刚刚开始风靡互联网。短短数年后，已经快速成长成为互联网企业巨头，令人仰慕与唏嘘不已。此刻置身于这座城市，我发觉我的理想其实也并非遥不可及。能凭借自己的技术功底，跻身与这样互联网企业，成为一名技术大牛，是我人生的终极追求。因此，今日早上，我怀着试试看的心情，也向它递交了一份求职简历。
　　不经意间已经逛了大半个下午。夜幕悄然降临，华灯初上的城市街路上，行人渐渐稠密起来。我计划返程。
　　走过一排排鳞次栉比的商铺，漫步过一座过街天桥，我停留在于柳荣华小区对面一个热闹非凡的商业广场，广场行人如织。行人道旁摆忙了各种零售地毯和各类小吃档口，以及我感兴趣的盗版光碟小摊。在其中我看到了很多最近刚刚上映的美国大片，忍不住流连一番，挑了几个准备带回家慢慢观赏。
　　正欲离开，一种浓郁的海鲜烧烤香味随风而至，挽留住了我的脚步，也唤醒了我内心的饥饿感。追根溯源，我停留在一个铁板烤鱿鱼小摊前。
　　“多少钱一串？”有路过的被香味吸引的陌生人，帮我问出了想问的话。
　　“十元三串。”老板一边利索的回答，一边将一把鱿鱼串放置于倒满油的铁板上，并熟练用铁锹按压。铁板上顿时发出滋滋的声响。伴随不断冒出的气泡，散发阵阵着令人着魔的奇香。
　　我付了钱，与众多陌生人站在一旁，等待取货。身旁传来一阵悦耳的女性声音：“好香啊，我们来一点吧，亲爱的……”。“好啊，好啊，老板，来三串……”身旁男友很体贴。
　　我暗忖，这动听的嗓音，应该是来自一位外形姣好的妙龄女子吧。侧目望去，果然瞥见一位五官精致的长发女孩的侧脸，女孩纤细手臂正挽着身旁男友的手，并且轻轻依偎着对方肩膀。
　　在烧烤摊昏黄的灯光下，这样的画面显得异常温馨而甜蜜，以至于附近某些单身男人因为艳羡而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包括我在内。
　　事实上这么多年了也并不是没有女子向我示好。但我总在等待一位能再顷刻间令我怦然心动的梦中女神——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有遇上。而除此之外，我宁可单身，也不愿将就。
　　连同铁板鱿鱼，我顺便打包了一些别的烧烤食品，外加一些啤酒带回家来。开门却见柳荣华坐在电脑前默默抽着烟，神色黯然，如丧考妣。电脑屏幕上亮在那里，他却似乎无心操作游戏。
　　“来吃点烧烤吧！”我热情的招呼着，他却充耳不闻。
　　我放下东西，拍了拍他肩膀，关切的询问：“怎么了？”
　　“唉……”柳荣华吐出一口深灰色的烟雾，欲言又止。
　　“是不是你的高中生老婆不来见你了？”我用一种调侃口吻试探着。
　　“来是来，只不过……”柳荣华顿了一顿，语调降低了一度：“来的人变了。”
　　“怎么变了？”我大惑不解。
　　“高中生不来了。”他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那谁来？”我越听越糊涂。
　　“少妇。”
　　柳荣华的话语中似乎包含着不小的信息量。我在脑海推测演绎半晌，才突然反应过来：“是不是你的游戏老婆根本不是什么高中生，而是个有夫之妇？”。
　　柳荣华默默点了点头，面容羞愧，不敢直面于我，似乎唯恐遭到我的嘲笑。
　　但此刻我当仁不让，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我笑得弯腰低头，左手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边笑，边摆手向柳荣华请示：“请容许我……先笑一会儿再说……哈……”
　　刚刚还在大谈游戏泡妞理论炫耀游戏泡妞战果，并且试图向我演示实战过程的柳荣华，此刻却突然来了个阵前失蹄，我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了。
　　柳荣华对我翻了个白眼，一脸郁闷的继续自顾抽烟。当然，以我们深厚的交情，他自然是不会介意我这般调戏。
　　我终于笑停了下来，接着问他：“也就是说，她一直是在假扮高中生来寻你开心？”
　　“不是你想的那样。”柳荣华神情肃穆：“她假扮高中生可能是怕我知道她有家室，就不会再和她交往下去了。”
　　“那现在呢，她与你摊牌了，是打算取消了见面？”我问。
　　“没有取消。”
　　“还要见？那你难过什么，少妇对你来说不是比高中生更好驾驭？”我笑问。
　　“她又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很多亲朋好友一起过来旅行。”柳荣华沮丧的回答。
　　“都有谁？”
　　“她姨妈，还有几个表姐表妹表哥……”
　　我愕然：“来那么多人，那恐怕不太方便和你见面吧？”
　　“她本有点犹豫，但在我再三请求下才勉强答应见一面。但她说只能远远的打一个照面，无法近距离接触交流。”
　　“看来这见面方式跟你预期的约会方式相距太大了，是吧。”我语气中不无调侃。
　　“唉……”柳沉默良久，又说：“最重要的是她不可能考到这边来了，见一面或许也是最后一面。”
　　我沉默，对话进入了一阵冷场。
　　思索半晌，我似乎明白了一点：看来他对这一段虚拟的网络情感的态度是认真的，正因为如此，在得知真相后才会如此失落。我突然感觉，他沉迷于网恋之中已经有点走火入魔。
　　便打算好好开导一下他：“你是不是该清醒一点？你看，她在虚拟游戏世界或许可以跟你卿卿我我，无话不说。但到了现实见面这一步，她就有所顾忌了。这说明她对你的感情可能也是虚拟把，不是吗？”
　　“我相信她对我是真心的，你只是不懂。”柳荣华神情真挚。
　　“你如何证明？”我问。
　　“彼此心有灵犀，无需证明。”
　　此刻我无意反驳这一点，但还是劝道：“即便是你们对彼此是认真的，但你现在也该清醒了，见一面或许没什么，但没必要在虚拟世界投入太多真感情。因为没有结果，不是吗。”
　　柳默然，他知道我说的是一个残酷的事实。
　　我又追问：“那你们具体怎么见面？”
　　“她到时候会告诉我到站的出站口，以及自己的穿着特征，我就在出站口等着她，就看一眼。”
　　我想，因为一种特殊的原因，两个素未谋面却两情相悦的人只能默默注视一眼，不能说话，甚至不能有表情。这听来，好像这也是挺浪漫凄美的的一件事。
　　只是，看着这位昔日校园风流洒脱的少年，此刻突然困顿于一段虚拟的网络感情，这让我觉得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也有点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