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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赏一场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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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要什么?”木使者问。
  老道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我知道,你们所作所为,不过是想杀死这小子,这何其容易,我替你们代劳便是,只是这小子身上还藏着一些东西,等我摸清楚了,再杀不迟。”
  木使者反问道:“我又怎知你不是他的救命之人?他一身道法十分古怪,说不定便是你衣钵所传。”
  老道人卷起残破的衣袖,看了身后一眼,此刻张守鱼正躺在地上,身子微微抽动着,同样昏迷不醒。
  若是此刻将视线越过山头,越过古城和层山,便能看到此刻的天际已然泛起了微微的鱼肚白,近处的微光薄如雾气,星辰依旧悬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只是渐渐淡去,不久之后,这一夜便要结束了,再过两个时辰,开春宴上万众瞩目的擂台便也要开始了。
  老道人看了一眼天色,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他揉了揉自己褶皱如纸团的皮肤,道:“要不这样,我将这小子的双手双脚都砍去,这样哪怕你担心事后我不杀他,那他也只是个废人,构不成什么威胁。”
  木使者眯起了眼,向前踏了一步:“今夜之前,我所想的,也不过是杀了他,但是此刻,我也很是好奇,他身上到底藏着什么东西,能引得你们这些疆野城中的老狐狸,一个一个趋之若鹜?”
  老道人声色一厉:“你这晚辈,莫要得寸进尺。”
  木使者平静道:“希望老先生能与我分享分享这少年的秘密,可好?”
  老道人神色幽冷:“若是不肯呢?”
  木使者道:“那我便试试自己查。”
  老道人冷笑道:“你境界本就不如我,若是那个拿着‘萦霄’的小子来,我还会忌惮几分,但是你……杀你不过是要稍稍费些力气罢了。”
  木使者并未退步,反而微笑道:“老前辈道法高深,我自然相信,只是,前辈额上为何贴着这两张黄符?这真是有损前辈的仪态气度。”
  老道人神色微变。
  木使者微笑道:“印堂发黑,眉心死气,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你如今这幅半死不死的样子,若是真与我动起手来,拖到了日出之后,你以为自己有哪怕一分胜算?”
  老道人厉色已敛,既然没吓退别人,他便也没必要继续嘶哑咧嘴地说话,神色复归淡然。
  木使者继续道:“此时既然话已说开,便证明我也无心与你动手,不如这样,我们将他的魂灵拘出问话,我们各问各的,问完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杀了他,如何?”
  老道人摸了摸额头的两张黄符,叹了口气,妥协道:“那就这样吧……”
  木使者向前走了两步,老道人与此同时让出了一些身子。
  张守鱼躺在地上,已然从昏迷间缓缓苏醒,他感觉身子像是散架了一般,提不上一丝力气,他竭力摸了摸自己的身子,连那鼠标的位置都无法找到。
  死亡的意味冰冷地笼罩了下来。
  彻骨的严寒里,张守鱼只觉得脑子愈发空洞,唯有紫庭之间那燃烧的焰火如炉炭般温暖着身子,成了最后一丝闪烁不灭的生机。
  老道人双指并拢,衣袖灌风,额前两张黄符簌簌作响。
  他以指隔空一点,恰点中了张守鱼的额头,然后自上而下一抹,如开天眼一般强行破开一处窍穴,直接拘束识海魂魄。
  接着,老道人嘶了一声,很快缩回了手。
  木使者皱眉道:“你耍什么花招?”
  老道人揉了揉自己的手指,道:“这小子的识海怎么像是聚着万年玄冰一般,我方才探入之后,精神力竟险些被冻其中拔不出来。”
  木使者疑惑道:“以精神力探查识海?法由秘禁术?你曾经在灵道院修行过?”
  老道人心知自己说漏了嘴,也不回应对方,连忙岔开话题道:“既然此法不通,那便以拘灵通神之术探查一二吧。”
  木使者单手伸出,手掌朝上,“请便。”
  老道人转过身,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走到了张守鱼的身边,朝着他腰间瞥了一眼,忽然注意到那里悬挂着一块青白色的,不起眼的玉佩。
  老道人抓起玉佩看了看,以灵力探查,也未得到什么结果。
  应该只是寻常装饰品。
  他背对着木使者,盯着眼前少年的那双眼却便得狂热了起来。
  他枯槁的手指按上了他的脖颈,轻轻撕裂了一些,半昏迷状态的张守鱼痛哼了一声,鲜血涌上了老道人的指间。
  他沾了一点鲜血,在唇舌之间舔了舔,身子激动得颤抖。
  “你在做什么?”木使者见他迟迟不动手,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老道人抬起了手掌,五指化如铁钩,只是他并未抓向身下的少年,而是忽然回头,电光火石一般袭向了木使者。
  ……
  ……
  天渐渐亮了。
  这是开春宴的第一日,长街上热闹非凡。
  按照惯例来说,开春宴白天都是平平常常,到了夜间才是盛典的开始,但是今年不同以往。
  昨日崔晚摆擂,要以一人战满城的年轻天才,崔晚年轻气盛,本想着一鼓作气将他们一一击败,但是在侍卫们的反复劝说之下,才答应在每场苦战之后,都留下一段小憩的时间,调整灵力。
  要不然疆野城中的年轻人不要脸一些,直接以人海战术,怕是可以活生生将崔晚累死。
  这是一场注定持久的大战,不仅决定了慕师靖的去留,还几乎赌上了满城青年人的尊严。
  武台搭建的位置是一处早已荒芜的空旷校场,数百年之前,兽潮汹涌,曾经有成百上千的修士共聚于此,交流心得,切磋技艺,聆听高人谈道讲武,最后押上性命抵御一波又一波的浪涛。
  而此后的百年,大抵风平浪静,即使偶有深山老林里走出的强大灵兽袭击城市,造成的破坏也未有太过严重,久而久之,这一处校场便被渐渐荒废了,成了许多人比武切磋时才常来的地方。
  今日这里迎来了久违的热闹。
  崔晚白衣束带,立在武场的正中央,足尖轻轻踩了踩地面,似是感受着什么。
  对于周围人的目光,他浑然不在意,仿佛今日的比武不过是一场势在必得的闹剧。
  “木使者去哪了?”崔晚忽然偏过头,问了一句。
  他身边立着个一袭青衫的男子,这男子手中提着柄剑,五官平平,头发和胡子都梳理得整齐,看上去不过是寻常剑客,只是崔晚望向他时,这位总有些目中无人的贵公子,对眼前之人也很是尊敬。
  那提剑男子拇指始终抵着剑锷,似是随时准备着推剑出鞘,那鞘上刻着‘萦霄’二字。
  此刻崔晚发问,他只是思索片刻,便道:“不知。”
  崔晚心思微沉,他目光缓缓扫视过人群,想要寻找张守鱼的踪迹,但是粗略地望了一圈,他也未能找到什么。
  灯笼高高地飘了起来,悬浮到了武场的四周。
  那是术法的禁制,可以在修行者一时冲动打算以命相搏之时及时制止他们。
  今日天光明媚,漫天白云不知去往了何处。
  崔晚看了一会,背过身去,白衣之上如银辉铺就。
  “我不喜欢一直被这样盯着,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便开始吧。”
  提剑的男子轻轻点头。
  不多时,清越的锣鼓声乍然敲响,熙熙攘攘的校场四周,人声愈发鼎沸。
  ……
  ……
  俞潇婉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她一手抓着凝神珠,一手握着照幽笏,跌跌撞撞地越过那墓穴长长的甬道,向着外面跑了出去。
  张守鱼躺在草地上,浑身酸疼,紫庭之中灵力更是被抽空了一般。
  他艰难地抬起眼皮,如同回到了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日,骨骼冰冷僵硬,目光所能容纳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雾气。
  接着,他感受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胳膊。
  他以为是那老道人或者木使者回来了,竭力地挣扎着。
  直到听清楚耳畔少女喊着少爷少爷的声音,他才重新放松了身体。
  俞潇婉握着他的手,手指相扣,将凝神珠中的灵力灌输而入,却觉得自己像是在往一个无底洞中扔石子,灵力灌输了许久,少爷的脸上才堪堪添了些气色。
  她环顾了一番四周,虽已是白日,但那一座座林立的墓碑依旧瘆人,只是一向胆小的少女,此刻也无暇去分心多想其他。
  她吃力地将少爷从地上拖了起来,还未来得及背起少爷,身后便响起了刺耳的笑声。
  山道之上,一身破碎道袍的老人缓缓走来。
  他额头上贴着的两张黄符已经无影无踪,而他的脸上,肌肤更加褶皱,像是苍老了数十年,只是他却没有丝毫颓靡疲态,笑容快意至极。
  那木使者虽然天赋很高,为人又谨小慎微,却始终没逃得过自己的连环算计。
  额上的两张黄符不过是障眼法,半死不活的状态与方才左右为难的模样皆是做做样子,为的就是装作答应与对方互惠互利,让他放松警惕。
  当然,至于最终选不选择出手,都是在他尝到了这少年血的味道之后决定的。要不然做此冒险之举确实没有必要。
  但是尝到他的鲜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有些疯了。
  那是久违的上古灵脉的味道,他不知道这是哪一脉,是火凤地龙那个阶层?或者四时风雷那个序列?甚至有可能是当初七灵的后裔,或者是更低一级的嫡传,但是都没有关系,放到如今,无论是哪一支,都可以作为人间的一把王座。
  俞潇婉会过头,看着那缓缓走来的老道人。
  她其实没有那么害怕,只是觉得很伤心,她觉得少爷这么好的人不应该就这样死的。
  这样不公平。
  然后她想到,自己可能也要死了,于是伤心也乘了两倍,她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
  老道人看着那个衣裙凌乱,跪坐在地上的俏丽少女,欣赏着她悲伤的神情,愈发觉得心思畅快。
  “小丫头,不如你以后随我修行,大道可期,如何?”
  说完之句,他又有些后悔,因为仅仅是看了一眼,他便知道这个小姑娘没什么修行资质,这幅姿容再养大些做个修行的鼎炉倒是绰绰有余。
  俞潇婉恶狠狠地盯着他,护在少爷的身前,身子一动也不动。
  老道人捋了捋打斗中被切得七零八落的胡须,微笑道:“不错不错,只是不知你这份主仆情深能撑到几时?”
  话音一落,俞潇婉忽然瞪大了眼睛。
  老道人疑惑道:“怎么?这就怕了?”
  接着,他身子瞬间僵硬。
  一截铁树枝自胸口扎入,几乎刺穿了心脏。
  砰!
  老道人第一时间调动浑身灵力,瞬间将身后之人震飞了出去。
  “你竟然没死?”老道人死死地抓着那根铁树枝,回过头,一脸震惊地看着浑身是血的木使者。
  木使者缓缓起身,他再次吐了口血,其中还混杂着内脏的碎块。
  木使者一言不发,目光凶厉而平静。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心性终究是大不一样了。
  他自然不会浪费力气向着对方解释自己假死求活的秘密,此刻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如何杀死对方上。
  俞潇婉看着那对自相残杀的豺狼,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心脏始终如擂鼓一般,她想要偷偷抱走少爷,可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情,她自己也知道只是痴人说梦。
  只能等死了吗……
  等到他们再次决出胜负,然后与少爷共赴黄泉?
  她绝望地跪坐在地上,看着眼前两人沉默地对峙着。
  看了好一会儿。
  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那老道人和木使者谁也没有出手,始终一动不动。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高人对决,神游千里?
  不对!她的视线离开了两人,向着周围望去。
  风不吹,草不动。日不移,影不斜。
  天地无声,万籁皆寂静。
  她心头剧震,连忙将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幸好,心跳还在。
  那这是……
  她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人站在自己身后。
  少女试探性回了些头。
  一只手忽然搭在了她的头上,揉了揉她凌乱的发丝。
  那手指很凉,很柔,像是初春时节雨打风吹的梦。
  她仰了些头,看到了一个雪白衣裳,大袖飘摇的女子,她一头黑发未绾,无声飘浮,那本该是倾城的仙颜上,蒙着一层淡金色的雾气,看不真切,即便如此,在看到第一眼的时候,少女几乎被惊艳得无法呼吸,犹如虔诚的信徒见到了日夜朝拜的神明。
  少女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见过她!
  在那条寒河之上,她曾在水面上惊鸿一瞥般看到过她的身影,那时她如投枪般伸出了手,向着水面掷出了什么。
  她曾经以为那是幻觉。
  那白衣女子揉了揉她的头发,声色柔和道:“小丫头做的还不错,赏你一场好梦。”
  接着,那揉着少女乱糟糟头发的手微微下移,触到了她的眉心,轻轻弹点,少女眼皮便重了许多,身子后仰,轻柔落在了地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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