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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先生还来吗？”
徐二丫扑棱着羊角辫在徐二郎身前身后跑来跑去，徐二郎则是站在昨天夜里先生出现的那棵大树下面遥遥地看着远方，等待着先生的出现。
“当然来啊。”
大概是觉得有些烦了，徐二郎一把抓住二丫把她拉在自己身前，两只手抓住两个羊角辫一阵捯饬。
“那先生为什么还没到？”
虽然被徐二郎把头发摆弄的有些散乱，但是二丫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的情绪，而是扭过头问道。
“大概是酒壶里还有酒吧。”
徐二郎想到昨天夜里的场景，先生是喝完了酒才说今天要来喝鹿尾儿酒的，要是酒没喝完大概也不会说今天过来了吧。想到这里徐二郎一阵心烦意乱，双手在二丫头上扑棱着，直到把头发盘成鸡窝才罢休。末了又叹了口气，放下了手，呆呆看着远方。
本以为先生来找自己是要让自己再回去念书的，可是到现在还没来，看样子是忘了吧。
徐二郎有些意兴阑珊。
“回去吧。”
“先生来了吗？”
徐大娘看到徐二郎和二丫回来，抬头问了一句又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活计。
徐大娘把腌好的碎鸡放进了坛子里，上面撒了一小捧碎的干荷叶，倒了小半碗清水，才将一块浸湿了的黄纸封在上面，又盖了一张盘子，细细地用黄泥封好边缘，才放到烧的火热的土灶里，末了又填了一些碎柴进去，保持着土灶的热度。
斜射进厨房的阳光打在徐大娘脸上，黝黑的脸上满是岁月的沟壑，整整齐齐拢在耳后的头发也是闪着银光。
“先生可能不来了。”二郎倚靠在门框上，语气有些沮丧。
“没事，先生不来了今天也要给我的乖孙子乖孙女开开荤。”徐大娘从大缸里舀出一瓢水倒进里锅，准备烧些茶水。洋溢着笑容的脸上满是慈祥，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谁说我不来了！二郎你爹的鹿尾儿酒准备好没有？”一个苍老又中气十足的声音远远响起。
“先生来了！”二丫撒开徐二郎的手，转身向门外跑去。
“酒先生酒先生。”二丫张扬着手，叽叽喳喳地边跑边叫。
“哎，小二丫。”酒先生把泥壶放进袖子里，一揽手把二丫抱进怀里，喜得二丫咯咯直笑。
“是谁让你叫我酒先生的啊？”
二丫窝在酒先生怀里偷偷看了徐二郎一眼，然后又把头缩回来，摇摇头说：“不告诉你。”
“真不告诉我？”酒先生板起脸，瞥了一眼徐二郎佯怒问道。看到酒先生的眼神，徐二郎赶紧缩回了屋子。
“不说不说。你放我下来，我要去找哥哥。”二丫在酒先生怀里挣扎，想要跳下来。
“你告诉我我教你识字怎么样？”
“那也不告诉你。你快放我下来。”二丫蹬着脚。
“二丫快下来，别皮先生。”徐大娘从屋里走出来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赶紧在围裙上抹抹手，快步走上来想要把二丫从酒先生怀里接过来。
“没事没事。”酒先生赶忙侧过身子，抬起手臂挡住徐大娘，“我和二丫有缘，我收她做弟子。”
——
“先生为什么要收二丫做弟子？”
酒足饭饱之后，徐二郎前来送酒先生。五岁的他怀里抱着一个大酒坛子，里面放着他爹所有的鹿尾儿存酒。
“看着顺眼。”酒先生打了一个饱嗝，眯着醉醺醺的眼睛，又倒了一口酒在嘴里，漱了漱口然后吞回弟子里。
“先生看我不顺眼？”徐二郎停住了脚步，借机喘口气，头上渗出的汗珠马上就要流进了眼睛里也不敢抬手擦一下，生怕摔了酒。
“你还差点。”酒先生低头伸出手在徐二郎头上胡乱抹了一下，把汗珠擦掉。
“先生为什么要为了一句诗生气？”徐二郎吸了一大口酒先生袖子上的酒气，感觉头有些晕。
“生气？我没生气啊？”
“先生明明就生气了。”
“那你说我怎么生气了？”酒先生约莫是有些累了，也可能是酒喝的有些多了，盘腿坐了下来，斜身倚在老杨树上。
“先生不让学生去上学，就是生气了。”徐二郎小心把酒放在地上，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
“呵，你倒是有理。”
“我娘说，只要是我没犯错就是有理。”徐二郎舔了舔嘴，喉咙有些干痛。
“你娘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了。”
酒先生闭上眼不再说话，只是有一下每一下用袖子扇着风。
太阳渐渐西沉，和昨日的晴朗不同，今日天边稍稍有了些阴云，空气也很安静，没有一丝风。
“咳咳。”徐二郎干咳了两声，干燥的嘴唇上有了些白痕。
酒先生睁开眼睛：“渴了？”
徐二郎点点头。
“喝一口。”酒先生把袖子里的泥壶扔到了徐二郎怀里。
徐二郎拿起泥壶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淡淡的酒香顺着鼻孔直冲脑门，并不炽烈，反倒有些甜甜的味道。徐二郎看了看闭眼假寐的酒先生，又看了看西沉的太阳和不见尽头的路，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又把泥壶举在鼻子前闻闻。
犹豫再三，徐二郎用嘴贴近壶嘴，慢慢倾斜泥壶，待嘴唇感觉到湿润之后赶紧把泥壶放下，然后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上薄薄的酒液。
“这不是酒。”徐二郎感觉到舌尖弥漫开来的甜味，淡淡地有些龙须糖的味道。龙须糖是他奶奶花了十双鞋样子换来的小小的一块，他和二丫一人舔了两口就没了，但是味道却一直记得。
嘴里的味道淡去，徐二郎又举起泥壶，往嘴里倒了一大口。浓郁的甜味直冲脑门，然后顺着喉咙侵入了五脏六腑。
“嗝~”徐二郎打了一个酒嗝，小脸红扑扑的，眼里已经有了些许醉意，只是他还不知道。
“咕噜咕噜~”
酒嗝打过，徐二郎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透着甜味，有心想给先生留一口，但是耐不住诱惑，又往嘴里灌了几口。
酒先生偷偷眯起眼睛，看着显然已经有些上瘾了的徐二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也不出声。
几口酒入肚，感觉有些不过瘾的徐二郎又举起泥壶想要再来几口，往嘴里倒时才发现泥壶里已经没有酒。
“嗝~”徐二郎把泥壶放在怀里，止不住地打酒嗝。
“喝好了？”酒先生已经睁开了眼睛，眼里装着笑意。
“先生，酒，酒是甜的？”徐二郎话有些说不囫囵了。
“傻，酒哪有甜的。”酒先生笑骂一句。
“那，那，甜的。”徐二郎东倒西歪，把泥壶举到酒先生面前。
“你再尝尝。”
“没了。”
“有。尝尝。”
徐二郎睁开了快要合上的眼睛，端着泥壶在眼前看了半天，确定还是那个壶以后，一仰头，一大口酒流进了嘴里。
“噗~咳咳，咳咳。”
酒刚入口，徐二郎就一口喷了出来，辛辣的味道直冲耳鼻，舌头火辣辣的疼，人瞬间清醒了许多。
徐二郎一咕噜爬了起来，举着酒壶，再次确定是刚才那个酒壶之后，把酒壶举在鼻子面前，小心嗅着。和刚才甜丝丝的感觉不同，这次的酒透着辛辣的味道。
“刚才喝的，不是这样的。”徐二郎舌头还有些打结。
酒先生站起身，一巴掌拍在徐二郎后脑勺。
徐二郎只感觉身体里多了些什么东西，然后就感到胃里一阵翻滚，直接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酒水。刺鼻的酒味在空气四溢开来。吐了这一口酒之后，徐二郎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滩酒水，好似刚才喝酒的事情是在做梦。
“看清楚了？是什么？”酒先生捋捋胡子。
“先生骗人。”徐二郎一脸愤慨，刚才明明就是糖水，怎么变成了酒。
“哦？我怎么骗你了？”酒先生拿过酒壶往嘴里送了一口酒。
“就是，就是骗了。”徐二郎仰着头，眼睛里满是不屈，一如挨板子时候的倔强。
“哈哈，我就是骗你了，又如何？”酒先生弯腰把脸凑向徐二郎，笑着说道。
“我娘说圣人不该骗人。”
“我不是圣人。”酒先生摇摇头。
“我娘说你是，我娘还说县老爷都要跪你，你就是圣人。”
“小小年纪歪道理挺多。”酒先生直起身子，眼睛看向前方，“和那些老骗子一样。”
“老骗子是谁？”徐二郎很好奇。
“就是一群老乌龟老王八，天天躲在屋子里，只有夜里才能露个头。”
“那不就是老鼠了。”徐二郎笑了，突然感觉先生也不是那么吓人了。
“老鼠？对，就是老鼠。”徐先生哈哈大笑，显然很开心。
“老鼠打死不就好了。”徐二郎又说。
“打不得打不得，现在还有用，先养几年。”
“老鼠有什么养的？我爹逮着老鼠直接用水淹死。二丫最怕老鼠了。”
“淹死？这个想法好。以后用不着了就淹死好了。”酒先生畅快喝酒。
“二郎啊，你这么喜欢道理，可知道天下什么道理最大？”酒先生问道。
“不知道。”徐二郎想了想。
“最大的道理就是人和人之间的道理。我想带你去看一看，你愿不愿意？”
“你收我做弟子，我就愿意。”徐二郎提了要求。
“那我要是不收你做弟子呢？”
“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