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苍雪城的白衣少年

　　星芒历二三三三年，七月六日。
　　夏末的苍雪城已有了一丝凉意，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的细雪在晴空中飘然而下又慢慢消融，临近正午的阳光，透过碧瑶树半透明的青绿色叶子，在地面上投射出如流水般柔顺的光影。一只灵兽从这片珍稀的碧瑶树林中如风般穿行而过，通体被七寸长的雪白毛发覆盖，形似狐狸，一条红色的狭长印记烙在眉间，深蓝色的双瞳像是能射出如实质的精光。即使在广袤无垠历史久远的星芒大陆上，也是不世出的圣兽——雪魅。
　　雪魅穿过树林，沿着形状不规则的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一路前行，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座宅院，粉墙黛瓦，木门石墩，虽然没有雕梁画壁、七彩琉璃，但在这绿树清溪的山水林间却有一种别样的水墨意境。大门上方的匾上写着‘亲王府’三个大字，笔法苍劲雄浑，气势不凡，落款处有三瓣雪花的印章以及题字者的名字‘叶舞阳’。穿过大门的雪魅轻盈一跃，跳入了叶曦的怀中，原本坐在石凳上的叶曦被雪魅的‘突然袭击’吓得不由轻叫了一声，十六岁的叶曦皮肤白皙胜雪，五官像是技艺超凡的画匠精雕细琢而成，头顶戴着样式简洁却做工精美的白银色发冠，两缕笔直的乌黑长发从两鬓垂至颈间微陷的锁骨处，轻轻遮掩着如凝脂般白中透着一丝粉红的脸颊。虽是男儿身的叶曦，却有着一副妙龄女子都要羡艳的容貌。
　　‘馒头你要吓死我啊！再这么调皮今天就把你放在哥哥家里不带你回去了，哼。’叶曦眉头微皱，‘呵斥’着怀中的雪魅，如水般清澈的眸子里，却荡漾着满满的怜惜和宠爱，那声音竟也像女子般婉转动听。
　　“哎，小馒头，听见了吗，曦儿说今天不带你回去了，一会儿咱们两个再来大战300回合怎么样啊？”叶曦对面坐着另外一个少年，看上去有十七八岁，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袍，相貌与叶曦有些许的相似，眉眼间少了几分柔美，多了几分英气，身上的袍子拾掇得不甚规整，额前还零零散散的垂着几根没有被束起的碎发。少年伸出手指，点了点叶曦怀中雪魅的额头。
　　“咕...........“，还在幼年期的雪魅面对少年的‘挑衅’，面目居然变得‘狰狞’了起来，两边嘴角拉开，露出两排雪白却还有些稀疏的牙齿，发出长长的低吼。年幼的雪魅可能以为自己在‘威吓’着对面的白衣少年，可是自己奶凶奶凶的可爱模样却惹得石桌旁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哥，你说馒头那么乖巧，为什么一看到你就又抓又咬的呢。”叶曦低头轻轻抚摸着怀中的雪魅，似乎在安抚着有些‘愤怒’的小家伙。
　　“天知道呢，可能这小东西是看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嫉妒了呗。”少年煞有介事地缕了缕鬓角的碎发，下巴微微上扬，一副得意的模样。
　　“略略略，哥你可真会臭美，不过来的时候爹爹确实和我说了，让我告诉你呀，今天一定要打扮的帅一点，可不能给咱们家丢人呢。“叶曦吐了吐舌头，对这自恋的哥哥仿佛无比地嫌弃。
　　“曦儿放心，哥这副皮囊稍微打扮打扮还是上得了台面的，哪次咱们两个偷偷跑去集市上玩，那些个风姿绰约花枝招展的大姑娘们不是一个劲儿的暗递秋波呀？”少年对着叶曦挑了挑眉毛，戏谑地答道。
　　叶曦的小脸儿青一阵白一阵的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是嘟起嘴巴轻轻的嘟囔了一句，“那倒是....”。
　　两人说话间，一辆马车停在了庭院门口，跟在马车后的几个仆役见到石桌旁的两个少年，整齐地深深弯腰道了一声“殿下午安，少爷午安。”，随后才捧着一些布料食材之类的日用物品走进了后院。还有一人在门外拴好了马车之后才走了进来，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魁梧的身形却比许多成年人都要壮上不少，穿着皂色的无袖劲装，腰间挎着一柄无鞘的精钢长剑，一条条显眼的青筋如龙蛇般‘盘踞’在粗壮的手臂之上，寻常人看上一眼，也能知道这是一个功夫了得的习武之人。
　　“石头哥哥你回来啦，额....那个......那我就先回家咯，我们中午再见吧，嘻嘻嘻......”原本坐在石凳上的叶曦像弹簧一样蹭的一下跳了起来，抱着馒头一溜烟儿的出了大门。
　　“哎好嘞好嘞，小殿下您慢走，小殿下路上小心~~~~~”虎背熊腰的石中玉赶忙弯腰，右手放在前胸，行了一个标准的面见皇室的礼仪，有些凶悍的脸庞上堆满了——或者说挤满了——笑容，铜铃般的大眼睛眯成了两道月牙。脚下跟着叶曦溜走的轨迹一路旋转，像是一个被磁石吸引的指南针。
　　石中玉眼见着叶曦小殿下已经走远，挺直腰身收起了手臂，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地无影无踪，转身来到了石桌旁对那白衣少年说道，“不是我说大少爷，你搁这干啥呢啊，你瞅瞅都几点了，还搁这慢慢悠悠的和人闲唠嗑呢啊？”
　　面对着石中玉带着浓重的苍雪国北部口音的质问，白衣少年有些局促，赶忙解释道，“不是，你看我这不是收拾的差不多了嘛，只要稍微那么一捯饬......”话还没说完，就被石中玉‘啪’的一掌拍在了胳膊上，惹得白衣少年一声怪叫。
　　“你可快拉倒吧，你瞅瞅你这头发，你瞅瞅你这脖领子，整的跟要饭的似的，都没有我这当下人的收拾的利索，那个那个春喜儿啊，快领他回房好好的整整，衣服啥的也给他换上。”石中玉没有理会白衣少年的怪叫，一把把他拉了起来，一边把白衣少年推向卧房，一边招呼着府中的大丫鬟春熙。
　　一直在一旁侍奉着的春熙也不理这个老是叫自己‘春喜儿’的石中玉，只是乖乖的跟在二人身后。
　　“我说石头哥，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么粗鲁，我可是这苍雪国......哎哎哎！！”
　　“别整那些没用的，赶紧的吧！”白衣少年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石中玉一把推进了卧房。
　　春熙扶着白衣少年在铜镜前坐正，小心翼翼的帮白衣少年整理着额前的碎发。
　　“这个石中玉，老是这么没大没小的，要是被林先生发现了，看不把他的屁股都打开花。还总是叫人家春喜儿，害得我成天被那几个丫头笑话。”春熙不禁发起了牢骚。
　　“哈哈，石头在林先生面前那可是乖巧的很，再说我觉得吧，春喜儿也挺好听的吗不是，叫着顺口儿，听着呢，也亲切，春熙姐姐就别挂记在心上了哈。”白衣少年安慰着春熙，脸庞上浮起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
　　春熙看着铜镜中白衣少年勾起的嘴角，和微微眯起的双眼，心跳忽的一滞，自己十岁来到府上，那时这白衣少年还是个刚满六岁的稚童，如今竟已成为了英俊挺拔，仪表不凡的翩翩公子，双手不经意间触碰到白衣少年的脸颊，竟让春熙的脸上悄然爬上一丝绯红。
　　“整理好了，少爷起身更衣吧。”春熙微微欠身，温柔的说道。转身便要去之前准备好的衣物。
　　“额，春熙姐姐衣服我自己穿就好了，你去帮我拿一壶‘醉月’来吧，嘿嘿。”白衣少年脸上再一次泛起了有些无赖却很好看的笑容。
　　春熙先是一愣，心想着少爷平时也不喝酒的啊，不过转念一想，又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便转身离开了。
　　这醉月是苍雪国南部的清河小镇特产的美酒，清河镇盛产葡萄，镇中有一条没有名字的溪流，水质甘甜清冽，是酿酒的绝佳水源。百年前大文豪陈瑜游历至此，晚间在溪旁一家酒肆的竹篷下品尝到了当地酿制的葡萄酒，酒到酣处，竟起身与明月对饮，饮罢又斟满一杯，以手指蘸着杯中美酒在桌上洋洋洒洒写下：
　　玉盏酌佳酿，
　　皓月伴星河。
　　竹间听风语，
　　溪畔醉嫦娥。
　　店家见陈瑜饮酒题诗，喜出望外，赶忙请大文豪为自家酿制的葡萄酒取个名字，陈瑜未假思索，又在诗头上写下了“醉月”二字。从此清河镇的醉月美酒声名远播，传为一段佳话。
　　待春熙取了醉月与杯盏回来，平时不甚修边幅的少年已换上了一身华服，锦衣加身的少年像是一瞬间褪去了稚气，多了几分从骨子里散发的威严。少年来到桌前，斟满了一杯醉月，却没有饮下，而是轻撩衣摆，转身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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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雪城中心的广场，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段，广场的最中央，矗立着第一任苍雪大帝的雕像，雕像高三十余米，通体由灰白色的岩石雕刻而成，大帝双手拄着巨大的长剑，剑尖微微没入脚下的石台，双眼眺望着远方，似乎在巡视着脚下国土的安宁，不论是眉眼神情还是皇袍的褶皱，都雕琢得细致入微，栩栩如生。虽然只是座石像，却散发着不可名状的王者威严。巨大的广场以雕像为中心，四面辐射开来，足有几里见方。精美的石雕、花卉和魔法喷泉错落有致的分布在广场的各处。一条宽足有十米的石板大路从广场的中心南北贯穿而过，向南是雄伟壮观的王宫，向北则是城中的闹市，茶楼酒肆，鳞次栉比，一片繁华的景象。
　　时值正午，王宫的大门缓缓打开，被两列银枪银甲的骑兵护送着一行人从王宫中出来，走在最前的正是苍雪大帝叶舞阳，叶舞阳骑着银白色鬃毛的高头骏马，身着雪白长袍，头顶上的白金皇冠和长袍上金线刺绣而成的精美纹路都彰显着尊贵的皇族身份，刚刚年过四十的叶舞阳身材已经严重的发福，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的俊朗，突出的肚子把华美的长袍撑出一个滑稽的圆形，长满络腮胡子的脸上堆满了‘憨态可掬’的笑容。
　　叶舞阳在位期间励精图治，帝国可谓是国泰民安，繁荣昌盛，国民称赞其为“苍雪之阳”。
　　紧紧跟随在叶舞阳身后的，是他最小的儿子叶曦和一名白发老者，再往后是一群帝国的官员。
　　白发老者穿着布满凌厉冰晶花纹的墨色长袍，年过六旬却没有在脸上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眸中精光流转，气度不凡。这位老者名叫林子崖，也就是春熙口中的林先生。林子崖在苍雪帝国有很多称谓——诗画双绝，帝师，冰之化身，帝国最强魔法师，这些大多都出现在史书传记和说书人的口中，包括苍雪大帝叶舞阳在内，人们见到林子崖，都要尊称一句“林先生”。
　　“苍雪之阳！苍雪之阳！苍雪之阳！。。。”看见自己的王出现在了雕像下的石台上，广场上的平民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在台下兴高采烈地欢呼着。
　　“你们好，你们好”叶舞阳对着周围的人群挥手问好，还不时伴随着呵呵的‘傻笑’，像是个可爱的邻家大叔，完全没有一丝帝王的威严和气势，甚至还俯身和赶来观礼的城南茗月茶庄的洪老板聊起了新上的茶叶。
　　此时闹市区方向的石板路上又出现了一队人马，两列同样银枪银甲的骑士不急不缓地‘劈开’人流，向着先王雕像处匀速前进，队列最中央的石中玉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马上之人穿着几乎和叶舞阳身上的一模一样的雪白长袍，只是长袍上的纹路由银线刺绣而成，这人正是亲王府中的白衣少年————今日盛典的主角，叶凌。
　　“今天可是给你威风坏了啊，大队人马护送着，还得我给你牵马”，牵马背对着叶凌的石中玉似乎不是很开心，却又忌惮着不远处的林先生，微张着嘴巴含含糊糊的说道。平时在这闹市跟坊间的女子吹嘘自己是在苍雪国北部已无敌手，特来国都挑战各路豪侠的风流剑客，这次怕是要露馅儿了。
　　“严肃，严肃...”骏马上的叶凌似乎看穿了石中玉的小心思，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只是牵起的嘴角马上恢复到庄严的表情，同样含含糊糊的说道。
　　大道两旁的民众纷纷抬头端详着马上的锦衣少年，人群中一个身着彩绸长裙的富家女子伸手点了点身旁的女伴，惊疑地说道，“这不是前些天在酒楼里，给你递了纸条上面写着‘三分春色遮不住，六月夏暖摘蜜桃’的轻薄无赖么，想起来了么，你还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把他赶跑了...”。女伴半晌没有说话，手捂着嘴巴凝望着眼前的俊朗少年，似乎在回忆当天发生的事情，不自觉的挺了挺自己傲人的胸脯。
　　一名看似有四十多岁的剑客斜倚着路边的栏杆，怀抱着自己的长剑，凝神注视着叶凌，那眉眼的轮廓和不可言说的神韵，就像当年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又重回年少，出现在了眼前。
　　叶凌来到先王雕像之下，翻身下马，迈步登上台阶走向叶舞阳的身旁，路上还对着大帝身后的叶曦眨了眨眼，像是在说“怎么样，哥今天够帅了吧。”，叶曦嫌弃地撇了撇嘴，目光故意飘向别处，余光却还是忍不住瞟向那白衣少年。
　　叶舞阳搂着叶凌的肩膀，一起走到了石台的前沿，清了清嗓子，对着台下的民众说道。
　　“今天！是我的侄.......”，话刚说到一半，叶舞阳看了看身边的叶凌，又看了看自己身前凸起的大肚腩，不由的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哎呀...这一模一样的衣服，穿在我侄儿的身上就是比穿在我身上好看了许多啊。”
　　听着叶舞阳的自嘲，石台下立马爆发出了一阵阵的哄笑声，叶舞阳也乐在其中，跟着呵呵的乐了起来。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叶舞阳笑着举手示意，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今天是吾弟叶舞风的独子，也是我的亲侄儿叶凌十八岁的生辰。十年前，吾弟为国捐躯，我看着凌儿一天一天，从一个稚童成长为一个仪表堂堂，文武双全的男子汉，颇有他爹当年的风范。”叶舞阳转过身双手扶着叶凌的肩膀，看着长大成人的叶凌，恍惚间就像是看见了自己已逝的兄弟，眼神中满是追忆和欣慰。
　　沉默了一会儿，叶舞阳拿出一枚雕刻着三瓣雪花的印章，亲手戴在了叶凌的胸前，然后转身宣布：
　　“今日叶凌成年，正式承袭其父的亲王爵位！与我叶舞阳，与整个苍雪叶家一起，尽心竭力，守护我们的帝国，守护我们每一个人的家园！下面，按照惯例，由叶凌在先王雕像之下，进行宣誓！”叶舞阳回头对叶凌点了点头，然后后退了一步，把最前端的空间留给了叶凌。
　　叶凌赶忙偷偷看了一眼手心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然后走上前去。
　　“
　　吾名叶凌，
　　苍雪帝国叶舞风之子，
　　今在先王雕像之下立下誓言。
　　吾将谨承叶家之祖训，
　　不惧外侮，不欺穷困，
　　不贪安乐，不享繁奢。
　　吾之赤诚，即为利剑，驱四方之邪佞，
　　吾之血肉，即为城墙，护国土之永宁。
　　披肝沥胆，鞠躬尽瘁，生当竭力，死亦无悔。
　　巍峨神山，鉴我盟誓，
　　傲世苍雪，佑我臣民！
　　”
　　“傲世苍雪！傲世苍雪！。。。”宣誓已毕，台下观礼的民众也变得群情激昂了起来。叶舞阳看着自己的侄儿，突然一拍脑门儿好像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于是来到了叶凌的身边，伸手示意大家先安静一下。
　　“今天是我侄儿的成人之礼，为了庆贺这个大喜事，今日典礼结束后，不仅在广场上有盛大的宴会，我还决定，今年年终帝国全境的赋税降低三成！”
　　叶舞阳身后的财政大臣一听，顿时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一只手臂已经下意识的抬在空中，像是要去阻止叶舞阳的‘轻率’决定，不过又环视着此时此景，只能悻悻作罢。
　　台下的民众对这个消息一时间也显得有些“猝不及防”，大家面面相觑，场面出奇的安静。
　　叶舞阳回过身小声的招呼着林子崖，“林先生，林先生，快帮个忙，来个那个，嘿嘿”，还伴随着自己招牌式的憨厚笑容。
　　林子崖无奈的摇了摇头，虽然叶舞阳没有明说，林子崖也自然知道这个他从小教导的‘弟子’想让他做什么。林子崖长舒一口气，身体上毫无动作，体内的魔法能量却已经激荡了起来。
　　只见一直飘落的细雪突然间都静止不动，然后在天空中慢慢凝聚成一个个滚圆的雪球。片刻过后，凝聚的雪球像烟花一样炸开，化作如流苏一般的‘雪线’缓缓飘落，阳光透过雪球爆炸时产生的水雾，在天空中折射出彩虹一样的绚丽色彩。
　　偌大的苍雪城已被人们经久不息的欢呼声所覆盖。
　　叶舞阳笑吟吟的看着台下这一片盛景，张开双臂，抬头望天大声喊道：
　　“傲世苍雪，佑我臣民！”